第39章 诅咒(一) 她不过漫不经心将他判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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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事成丧事。

    挂红披绿的大厅内, 在正中心摆了四张拼在一起的桌子。桌子涂的是红漆,很旧,与富丽堂皇的大厅格格不入。

    拼起来相挨着的四个桌角不知道用的什么涂料, 黑色的, 各画了四分之一个圆,组成一个圆形。圆形里面是朱红色的图案,由一堆扭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 像是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阴森、怨毒。线条落笔没有处理好, 斑杂的细墨扬出来,红色的眼睛如同长了一层毛。

    在眼睛直视的正上方,足有三人高的横梁上,麻绳绕过横梁,上面吊死了一个人。

    红色长裙,衣袖裙摆绣着金色鸾鸟, 裙摆曵到桌面, 好像画成这只眼睛的一支笔。

    麻绳还在晃动, 尸体随着在空中慢慢转过来。

    那应该是一个生得极好的姑娘, 脸樱唇,肤色雪白, 发髻梳得齐整, 插满了金簪珠翠, 只唯独眼眶里不见眼珠, 只有两个血窟窿往下淌着两行好似流不干净的血泪。

    大厅背阳,难得的光线落进来也被窗棂遮挡成了疏疏落落的暗影。穿堂风吹过红绸,麻绳摩擦横梁,吱呀吱呀响。

    战栗从脚底顺着骨髓经络眨眼覆满全身, 墨玉珠样的瞳孔里,清晰可见那件华丽的嫁衣。

    宋舟发着抖,几乎忘记了还要呼吸。

    下一秒视线被男子的胸膛阻断,蔺浮庭沉下脸,微凉的手指覆上她的双眼,发觉她连眼皮都在颤。

    诡怖的氛围让在场所有人心里发毛,神色各异,又整整齐齐地无人敢话。

    宋舟一路被遮住眼睛,直到身体腾空,再回神已经在马车里。

    她坐在车厢的角落,无措地仰起头,心里的害怕无处发泄,下意识揪住蔺浮庭的手指,呆滞的眼睛泛着水光。

    “不怕。”蔺浮庭单膝跪在她面前,低声哄她,用足了哄孩子的耐心,“没关系,是假的,吓不到你对不对。”

    宋舟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焦急地舔舔干裂的嘴唇。蔺浮庭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让她靠在肩上,一点一点揉她耳后的皮肤,“害怕就咬我。”

    宋舟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心里的害怕被他这一句话奇迹般消除了不少。

    她是怕鬼,但也不是见到个死人就怕。只是那人死相过于惨烈,视觉上给了她太强烈的震撼,甚至让她反胃,她一时没有准备,才被刺激得太过。

    “我害怕,咬你干什么。”宋舟深吸一口气,从蔺浮庭怀里离开,人镇定不少,只是手还在抖。

    她隔着靛青色的车帘望了眼尚书府的方向,忽然开口,“不是你做的,是吗?”

    问的是蔺浮庭。

    她已经冷静下来。

    并不是故意要怀疑蔺浮庭,她只是怕真的和他有关。他不能杀人,哪怕真的动了这个心思,她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阻止他。

    蔺浮庭一怔,望着她的侧脸。姑娘的目光还望着窗外,睫羽颜色浓稠得沉重,将眼里的光亮遮掩,此后暗淡无光。

    在……怀疑他吗?

    手指倏然收紧,他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他在等,等她回头看他一眼,哪怕不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只要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只要这样。只要这样,接下来,服自己宋舟不会怀疑他,服自己宋舟心里其实是欢喜他的,服自己她回来他身边仅仅只是想要永远陪着他,他都可以自己做到。

    不用她太辛苦,自欺欺人他也能做得很好。

    于他而言她是生机。

    怒涛黑水要将他席卷至深海底,而他已经准备好束手就擒,她偏偏驶着救生的船从曙光里穿梭而来。

    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她伏在甲板上朝他伸出手,等他为死亡转危为安而欣喜若狂,又轻而易举将他推回海里。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对他的重要性,她只是又随手扔了一块木板给他。

    海水冰冷刺骨,海风锐利如刃,他在绝望的深海里死死抓住那块木板,求生无望,求死无门。

    她不过漫不经心将他判下死刑,又心血来潮许他喘息半刻。

    眼眸的墨色浓郁成一场难以招架的暴风雨,蔺浮庭缓缓抬手,想触碰她的眉眼。带回去,关起来,哪怕有死无生,他也要与她一起溺死。

    手指触及到她的鼻梁。

    宋舟忽然转过头,愣了一瞬,很快顺从地闭上眼,本能一样,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蔺浮庭的手便顿在那里,让他在暴风雨里挣扎出一丝清明。

    好乖,没有抵触,也不讨厌他的触碰。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蔺浮庭的手指继续往下游移,宋舟疑惑睁眼,“怎么了?”猫儿似的抵着他的指尖蹭了蹭。

    她表现得这么温顺,怎么感觉他还不高兴似的。

    风消雨停,阳光短暂地垂怜了这片海域。

    蔺浮庭笑了笑,“没事。”

    “没事你就起来啊,蹲那么久腿不麻么?”宋舟觉得他呆呆的有点好笑,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你刚刚,不会也被吓到了吧?”

    蔺浮庭撑着坐垫起来,身子一晃,手臂架在宋舟腰后的车板,垂头靠在她颈边,勾着嘴角喃喃,“是啊,我怕。”

    畏惧死亡是好事,畏惧死亡的同时,自然而然会敬重死亡。

    宋舟高兴于这个认知,完全不知道,就在她短暂地走了会儿神的时间里,险些就要被囚于高阁。她还沉浸于刚刚的震撼,埋怨公司不作为,使得她完全不知道京城这一段的剧情,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不,还不幸看到恐怖的东西。

    今晚她和蔺浮庭注定有一个要睡不着了。

    不过剧情未知,唯一好玩的地方在于,宋舟也成为了这段剧本的参与者之一。同样是毫无头绪,她可以跟京城中所有的人一起,抽丝剥茧寻找这场游戏的答案。

    只是,死在尚书府大厅的人,究竟是谁?

    ***

    “京城各位官员家中突然出现许多例这样的案子,第一案是去年年关,最开始是禁卫军的一个副统领家里出事。听那个副统领宠妾灭妻,伙同妾陷害妻子与外人有染不守妇道。那位夫人临浸猪笼前苍天有眼,副统领和妾都会不得好死。年关中的一日,院子里落下一只死乌鸦,紧接着府里管家就发现副统领和妾死在床上,双眼被挖,而床顶的承尘画了一只血红的眼睛。”

    蔺外奉命听血眼睛的事。其实也不用费心听,这传闻在百姓当中传得少,可在官员之间早已沸沸扬扬。

    蔺浮庭抬手止住他,望着宋舟,“你……不要听了。”

    宋舟摆摆手,示意自己扛得住,“蔺外,你继续。”

    蔺外看了眼两人的相处模式,心情极差,白净的脸臭着,又不能不,只能不耐烦加快语速,“大家都是那位夫人的诅咒,后来又发生了两次这样的事,一次是大理寺丞的孙子宠妾灭妻,也是孙子和老婆一起死了,死在妾的娘家,院子外面也死了一只乌鸦。还有就是这次,兵部尚书的孙子其实是他儿子的妾生的,因为是头一个,所以才会摆酒,不过……”他顿了顿,摸了一把下巴,“这次虽然也死了两个,死的却不是他儿子和那个妾,死的两人,是这父子俩的妾。”

    不放心地看了看宋舟,才神色严肃与蔺浮庭道:“我们的人,也死了。”

    “兵部尚书的儿子没事?”敏锐捕捉到不同的宋舟觉得意外。之前是所谓的负心汉和妾一起死,这次死的倒是两个女子。两相比较下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它们划成同一个案子。

    “据吓得不轻,但人确实还活着。”

    宋舟喝了一口水压压惊,“京城的人口风这么严,这种诡异的案子,百姓一点都不知道?”

    蔺外正欲话,管家进来,是太史令来访。

    宋舟下意识去看蔺浮庭。她记得尚书府的丫鬟喊死人了的时候,太史令反常的举止,还有那句发着抖的,“是诅咒”。

    蔺浮庭神色淡淡,唇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快请太史令进来。”

    宋舟识趣避让,书房只留下蔺浮庭与太史令。

    早已花甲的老头头发斑白,比上次在尚书府里见到的样子还要沧桑,眼睛已经浑浊得几乎分不清瞳孔与眼白的界限,甫一进来,就扑通跪在蔺浮庭面前,“请王爷救救下官!”

    晋南王微讶,忙去扶他,“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太史令颤巍巍起来,看着这位清疏俊朗的少年王爷,流下几滴浊泪。

    “还请王爷救救下官,救救整个钦天监吧!”

    从他的一句话里,晋南王意识到了严重性,俊眉皱起,扶着太史令坐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故事还要从上一拨钦天监的班子起。先帝年间的钦天监还只是一个简单的看天算命的机构,推演出的吉祥凶相只能信则有不信则无。钦天监作为朝廷机构,进来的人都要反复筛查身份,确保祖上也要身家清白。

    “原本钦天监是风平浪静的,可直到来了一位新少监。那新少监家中只是普通商户人家,他却不喜读书也不愿经商,唯独钻研巫蛊邪术入迷。”

    夺嫡之争朝朝代代都有,但凡当时的皇帝有那么两三个儿子成了年,夺嫡的序幕就会悄无声息拉开。毫无预兆,但约定俗成。

    夺嫡不只是前朝的战争,也是后宫的大戏。那位新来的少监正是前朝如意夫人的少女相识。而如意夫人,正是当今皇帝的生身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