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诅咒(八) 他总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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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舟在屋子里连翻了一天的书, 直至薄暮冥冥,屋内点起烛火,才放下一本, 托着下巴掰指头算起日子, “你在我这儿住了……很多天了,一次没在你屋子里睡过。”

    “那间屋子太香。”蔺浮庭垂着眼帮她看地理志,专注得不愿意抬头。

    “我的屋子也香啊。”宋舟道。

    “不一样。”拿书的手指都紧得发白, 蔺浮庭耳根泛红,低声道。

    宋舟便两手齐齐捧着脸, 笑眯眯地皱眉,“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何况我现在是你的表妹呀,你都没看见,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哪有住在表妹屋子里的表哥。”

    “我……起得早, 他们不会知道。”

    蔺浮庭将头低了些, 书封立起来, 恨不能挡住自己的脸。

    宋舟被他无措的模样逗得眼都笑弯了, 笑着笑着忽然感叹,“真好呀。”

    他如果真的是原书里清俊端方的晋南王, 民心所向, 仁慈爱民, 不旁生那么多事端, 那该多好。

    蔺浮庭抿着唇,黑漆漆的眼睛看她,“好什么?”

    宋舟丝毫不脸红,“你现在的样子真好呀, 我特别喜欢。”

    她跟他约法三章,他答应她的条件,她就留在他的身边。

    怪只怪蔺浮庭那时的模样太可怜,饶是她这样经验丰富的人,都对这个纸片人心软得不行,觉得自己太无情了些。

    反正都是假的,囿于数据中的男二又不知道实情,如果这样能让他情绪稳定下来,那她就对他好点吧。

    蔺浮庭的耳朵唰就红到了耳尖,眸子里的笑都是着急慌乱的,躲躲闪闪,不清不楚的嗯了一声。

    宋舟还嫌他不够害羞,挪着圆凳到他身边,直接伸手下他手里的书,啧啧盯着他的耳朵,“庭庭,你从前就这么爱脸红吗?还是现在才开始会脸红的?”

    太近了,连吐息都让他心间发痒。

    蔺浮庭还保持拿书的姿势一动不动,声音别扭,“没有。”

    “没有什么?”宋舟不依不挠,又凑近了些,漂亮的眼眸里满是促狭的恶劣,还嫌他不够窘迫似的,仗着纵容得寸进尺,“你是只有耳朵会红,还是脸也会红?”

    她身上换了熏香,今日是兰香,馥郁得紧,与院子里的香又不一样,她身上的,格外好闻。香气横冲直撞撞到他身前,蔺浮庭身子一僵,推开桌子匆匆忙忙站起来,窘迫地念她的名字,“宋舟!”

    居然是连名带姓,想要靠着严肃一点的直呼其名震慑住她。

    “诶!”

    宋舟响亮应答,声音清亮欢欢喜喜上扬,兜转过桌子转到他身前,细嫩食指毫不犹豫戳在他脸上,煞有介事地认真道:“原来脸也是会红的。”

    身子颤了颤,蔺浮庭看着她漾起水光的笑眼,强迫自己皱眉板起脸,“手。”

    他这样板起脸毫无气势,宋舟哪里会怕他,笑得狡黠如同狐狸,“手什么?是让我松手吗?那你啊,你我就放开。”

    “……”

    他不舍得。

    哪怕她都不记得了,有些事情却不会变。不管从前抑或现在,宋舟都是如此,她吃定他不会拒绝她,她总是自信他舍不开她的触碰,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捉弄他。

    他总也没有办法。

    蔺浮庭败下阵来,语含无奈,“舟舟……”

    “睡觉睡觉,”宋舟马上收回手往床上钻,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好像方才没有戏弄过他,“你明日还要早起回自己房里呢,是吧。”

    蔺浮庭愣愣站着,看她双脚一蹬将鞋蹬掉,像兔子钻进兔子窟里,跪直在床上努力将被子铺开。脸上还有被她戳戳点点留下的感觉,他眼睛发酸,总觉得不真实。

    她突然间对他这么好,他一边欢喜,一边又害怕。一下就记起那年她离开前,也是对他好的不得了,从早到晚像个尾巴追在他身后要牵他的手,庭庭我想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庭庭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紧接着便不见了。

    那些对他的好,好像只是提前给后来的苦做补偿。

    锦被卷起的风勾住帘帐,墙上的正字清晰显现出来。宋舟眼尖,干脆将帘帐整个拉起。

    “怎么了?”蔺浮庭自身后覆上来,眼睫微抬,自然也看见了满满当当的正字。

    床上挂着帘帐,那些字又在墙壁偏下的地方,若非宋舟折腾锦被,大约是极难发现的。墨水早不知干了多少年,字迹也,略清秀,像姑娘家写的。

    “约是府里下人失职。”蔺浮庭越过她将帘帐放下,眉峰微不可察拢起一瞬。

    宋舟靠过去,复又将帘帐挑起,身体伏低,半趴着去研究那一面字,“画正字像不像在记录什么东西?譬如记日子之类?”偏侧过脑袋,失了簪钗装点的发丝滑至脸旁,被她挽在耳后,“会不会是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写的?”

    “这间屋子从前并无人居住。”蔺浮庭看见她半跪着而往下弯曲的腰线,喉咙有些发干,别过头,捞住她的腰肢将人抱起。

    猛然被人扶正,宋舟挽到耳后的发丝又跳下来,双手本能搭上蔺浮庭的肩膀,茫然看着他。

    无辜不解的含水眸子看得蔺浮庭心慌意乱,他匆忙下了床,抬手扫熄了屋内的火烛。

    陡然黑了下来,看不见,蔺浮庭的声音便越发清晰,听着有些紧张,硬巴巴吐出两个字,“睡觉。”

    “可你还没有换寝衣,这么早熄灯么?”宋舟跪在被子上问。

    语罢,就听见屋子里没了动静,不一会儿,衣料窸窣摩擦的声音响起,再接着,还没躺下的宋舟被搂着塞进被子。

    宋舟想动弹,才动了动脑袋,就被忽然近前的温热气息如狗一般舔住了唇。但也只浅浅舔了一下,便整个脑袋靠住她的颈窝,越发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犬。

    宋舟抿抿唇,想了半晌也没明白她又是哪里让蔺浮庭觉得不高兴了。不过这次并没有激动,大约也不是大事。

    翌日醒来,也如常不见蔺浮庭。

    用早饭时蔺外也在,他一早从苏辞府上回来,转达要找蔺浮庭借人的消息。

    苏辞被禁足,朝野也无他能明目张胆借调的人手,要查血眼一事,还需晋南王帮忙。

    蔺外将苏辞与楚歇鱼去帝陵的事一并转述了一遍,宋舟叼着包子抬头,想事情想得眉头皱起。

    嘴里忽然就一空,顺着动作看见蔺浮庭将她的包子拿走放在碟子里,颇认真道:“快掉了。”

    蔺外坐在对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位少监……叫阿吉是吧?”宋舟道,“我们昨日在学堂看见的石头上落款也是一个吉字。”

    “这两者你是如何无凭无据联想起来?”蔺外不甚服气。

    宋舟摆摆手,“你不懂。”

    之中,男二这种重要角色和主角找到的东西有巧合,那必然是有联系的。这种套路,她懂得很。

    被她简单三个字发,少年不满地憋了半天气,终于不情不愿道:“这座宅子的前一任主人便是太后娘家。”

    “你看,我就了嘛。”宋舟骄傲地昂起下巴,余光瞥着蔺浮庭,暗示之意昭昭。

    蔺浮庭一哂,顺了她的意,“真聪明。”

    蔺外用筷子敲敲碗边,板着脸嚷嚷:“还吃不吃饭了?”

    蔺浮庭淡淡瞥过去一眼,蔺外一愣,立刻将筷子老实拿好。

    近来只要宋舟在,他总会不自觉将自己放回到五年前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就该是这样,他就该与宋舟争吵,而兄长会在一旁无奈看着,不动声色又明目张胆地拉偏架。

    用过早饭,宋舟又钻回房里琢磨那一排排正字。

    刚饱的胃坠得慌,一手揉了揉,身子又往下接着压,想看清底下还有没有东西。

    不过半刻,又被人捞了起来,强硬安排在男子怀里,修长的手替下她放在腹处轻轻揉着。

    “我还没看清。”宋舟挣扎着想爬回去,偏生蔺浮庭看着清瘦,却也不是她能匹敌的对手。

    蔺浮庭一下一下揉着,“再看该吐了。”

    “你不觉得那会是条线索吗?我们兴许能帮得上歇鱼与六殿下。”宋舟轻车熟路,无比熟稔地出下半句哄他,“你与殿下共事,歇鱼没能办好事,到时候牵连你就不好了。”

    “你查这些没有用。”又不是一封信,连段连贯的文字都不是,毫无线索可查。

    宋舟不免盯着墙壁丧气,丧了会儿陡然精神一振,“我记得五子孔嬷嬷时候也在那家学堂上过学。”

    念着表姐哄好了孙子不愿上学的毛病,孔嬷嬷见到宋舟是越发的欢喜。她在后厨掌事,过来时还提了一笼的莲子羹,见过礼后热热切切让宋舟尝尝。

    盛情难却,宋舟捧着白瓷烫花的碗,一双眼从碗沿露出,比莲子羹还要清甜几分,“嬷嬷,你时候住在这附近么?”

    “奴婢的上一位主子就是这家的上一位主家。”

    屋宅易主,按理应该遣散下人。但当年太后娘家离京匆忙,许多事情来不及处理,是以主人家先走了,但还留着几个下人在京中帮主人家做完事才能走。孔嬷嬷便是其中之一。

    正巧那段时日孔嬷嬷与隔壁的管事偶然结了亲,定居在了京城,而后宅子赏给晋南王,她熟悉府上环境,顺理成章又回到了此地做活。

    宋舟眼前一亮,没料到居然真让自己误误撞抓到线索了,手里的甜汤连忙放下,身子前倾着问:“那嬷嬷认识阿吉么?”

    孔嬷嬷几乎毫不犹豫,点头道:“认识认识,奴婢与阿吉哥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