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盲潭(十三)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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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青的竹筒年久生斑, 随着水滴落上下摇晃。松针簌簌落了一地,铺满了院子,踩上去格外松软。

    披风下摆太长, 卷起几缕翠绿的松针扬起, 又晃晃荡荡站在外袍上。

    宋舟脚下生风,耳边都像有风声呼啸刮过,将她隐在兜帽下的头发吹出来几缕。

    她闷着脸, 气恼得直咬牙还是没憋住火气,倏然刹住脚步, 转身时斗篷划起一个圈。

    “你离我远点,我现在不想搭理你!”

    蔺浮庭听话地停在原地,黑漆漆的眼望着宋舟气红的脸,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少给我装可怜!”宋舟气急了,蹲下身抓起一把松针就往他身上扔。松针轻,还没砸到蔺浮庭身上就先飘飘洋洋悠悠落在中间。

    蔺浮庭往前迈了一步, 原本没挨着衣边的松针眨眼沾得满身都是。他低头看了眼, 抬眼看向宋舟, 挨骂了黑曜石般的眸底都是浅浅的笑意。

    假死之事, 是他在赌。

    去往接壁山的一路上,他眼看着宋舟被梦魇近乎要去半条命, 折磨得她险些没了人样, 偶有能睡一会儿的机会, 梦里也是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呓语, 念着不敢了,不会了。从不连贯的话语里他大抵能猜出缘由,可他等了这么久,怎么能甘心就这么放手。

    哪怕放手, 他也要宋舟至死都记得他。他要死在她面前,将所有东西都留给她,即便留不住她,也要用另一种方式绑着她。不爱他也好歹能对他怀以一辈子的愧疚。

    他不是什么善类,从来也不是,不得已放弃也一定要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痕迹。

    可他似乎赌赢了,非但赢了,还得了意外之喜。

    宋舟黑着脸摘下蔺浮庭身上的松针,脸颊冷不丁被冰冷的手指沾上,冻得她一激灵下意识避开,对男子轻轻呲了呲牙。

    抓住宋舟的手腕,细细抻开手指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去,蔺浮庭一脸无辜,“冷。”

    宋舟挣了挣,“我不冷。”

    “炸山时吸入太多粉尘,”蔺浮庭平淡地,“大夫我身子不好,这下是真没几年可活了。”

    炸山时他不是没动过真死的念头,又不甘心要看宋舟为他哭一回。

    后来大夫断言他活不长久,他倒也不遗憾。他不惜命,宋舟不在,更没什么值得珍惜的了。

    宋舟仰脸看着他,那张努力装着无辜的脸上还是有藏不住的笑意,好像生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蔺浮庭而言不过一个用来博同情卖惨的手段。

    “蔺浮庭你是不是有病!”宋舟咬牙切齿。

    猛地扑上去,蔺浮庭微一矮身将她抱住,下一秒肩膀被重重咬了一口。湿濡濡的眼泪从脖颈顺着衣领内流,被寒冬的风眨眼吹凉。

    蔺浮庭满足地翘起唇角。

    ***

    所谓神女能起死回生的消息如平地一声惊雷,在京城轰然炸开,余波未息,持续着无法宁静。

    始作俑者却在暖和的屋子里,被宋舟强按着裹上了厚重大氅,走两步都要被命令赶紧坐着。

    “舟舟。”蔺浮庭盯着宋舟隔着一道门槛同蔺外商量事情,虚弱开口。

    宋舟回头望了他一眼,无奈地朝蔺外摆摆手,“先这样吧,其他事之后再。”

    等蔺外走了,才关上门,回身便看见蔺浮庭已经走到她身前。

    大氅披下来将宋舟兜头盖了个囫囵,宋舟茫然从中探出脸,蔺浮庭便倾身压了下来。

    “你做什么?”宋舟偏了偏脸,落下的吻只挨在唇角。

    蔺浮庭顿了顿,坚持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黑睫敛下,将宋舟压上门板,下巴贴着她的发顶,闷闷道:“难受。”

    宋舟微叹了口气,伸手在两人之间推出一段距离,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里踮脚亲了上去。

    自回来后,蔺浮庭惯会卖惨,以不舒服的借口在宋舟这里占净便宜,连亲吻与拥抱都成了常态。若是宋舟在外人面前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私下只有两人时必然会得到蔺浮庭无理取闹的索吻与牵手,还要控诉她方才不理他。

    蔺浮庭犹如得了糖果的孩子,最是得寸进尺。初尝到了宋舟心软的甜头,便屡屡故技重施。

    被得逞后餍足的人拉着把玩手指,宋舟报仇似的拽了拽蔺浮庭的头发。

    蔺浮庭抬头。

    宋舟没什么力气,靠在他肩上,“装神弄鬼也演够了,我们是不是该计划救殿下和歇鱼出来了。他们在牢里肯定吃了不少苦。”

    蔺浮庭的脸色忽地沉下些许,“你担心他们?你是我的妻子。”

    宋舟懵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吃醋。

    歪过脑袋,宋舟盯着他攒起眉头。

    她的留下并没有给蔺浮庭吃下一剂定心丸,越来越频繁的妥协和让步反倒让他愈发偏执得明目张胆。以两人是白纸黑字名正言顺的夫妻为由直言不讳自己的占有欲,再达不到目的便佯装虚弱以博取同情。

    若宋舟的留下真的给蔺浮庭带来了改变,恐怕只是让他偏执得更有底气。

    从前还好歹装一装大度。

    宋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歇鱼是个姑娘,殿下有多喜欢歇鱼你也不是看不出,何况我们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救他们出来。”

    “我做这么多,并非为了救他们。”蔺浮庭面无表情道。

    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宋舟设局布棋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再去处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宋舟险些被气笑,“好啊,你干脆把我关起来谁都不让见谁都不要管好了。”

    黑漆漆的眸子在这句话后忽然亮了起来。

    宋舟愈加气急,“蔺浮庭,你是不是以为我回不去了!”

    蔺浮庭倏然站起,脸色乌压压难看至极,黑眸紧盯着她,连下颔线都绷紧。喉结上下滚了滚,话的声音也发着颤,“你想走?”

    宋舟也跟着站起来,“只能和你话,只能和你见面,只能和你待在一起,那我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只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晋南城外的别庄如此狭,宋舟身份不清,谁也不敢见,每日只在他身边,同他话,向他撒娇卖乖。那时只有他们两人,时光何其好。不需再有旁人横插一足徒加累赘。

    好不容易放开一次手,既然让他重新得到了,谁也别想再让他失去第二次。

    宋舟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脸颊也红通通的。

    将偏执的人逼急了只会逆反,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可顺着哄他,自己的火气又无处发泄。

    “你向我道歉。”宋舟红着眼眶,嗓音都带着哭腔。

    蔺浮庭怔了怔,娇的女子磨着步子走来,闷头扎进他怀中,“我跟他们我有中意的人在这个世界,我想陪着他,让他别再一个人孤独过这一生。”

    心跳滞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热烈汹涌的心动与欢喜。

    “可是你不能不让我有朋友,我不喜欢孤独。”宋舟闷闷道。

    语气随着心脏一并柔软,蔺浮庭低声道:“你还有我。”

    “不一样。”宋舟皱眉,“爱人和友人不一样。”

    “我是……”许久不曾听过的甜言蜜语降临得突然,冲得蔺浮庭回不过神,“爱人?”

    “你向我道歉。”不给蔺浮庭留下高兴的时间,宋舟退后一步,直视着他再次重申。

    被意外之喜冲昏头脑的人哪还记得占有与偏执,眉眼俱是笑意,“对不起。”

    “七天不许和我话。”宋舟趁热铁。人哄好了,该轮到她撒气了。

    ***

    烛火的影子晃了晃,入室的冷风很快被烤得暖融。

    乌黑的长发披着,宋舟随意挽了一把,还有几缕潦草地垂在耳边。

    腿上盖着锦被,她托着脸,手肘支在屈起的膝盖上,了哈欠双眼湿漉漉的,看着面前人拘谨上了床。

    被锁着双腕抬到头顶,宋舟才乍然回神,“不是了七天不许和我讲话吗?”

    已经事先在手炉上捂过的手指甚至还微微发烫,轻巧地撩开里衣衣带。

    宋舟微缩了缩,瞪着垂眼专心解衣的人,“话!”

    “我没有和你话。”

    蔺浮庭无辜且乖觉,细长的手指拨开衣襟,口齿含糊着,在纤细的锁骨上留下潮湿的痕迹。

    宋舟躲开不让他碰,“蔺浮庭,我是真的很认真在生气。”

    满室的烛光在蔺浮庭身前落下一片阴翳,狭长的眼尾温和如玉石,眼神沉静,浑然不同于他的举止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对不起,我不该拘着你,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一吻落在眼睑,宋舟迫不得已闭上眼。

    又一吻落在眉间,随之又是一句对不起。

    动作温柔而缱绻,蔺浮庭宛如一只大犬,温顺地安抚宋舟所有的愤怒与委屈。

    接二连三认真的道歉让宋舟彻底没了脾气,泛着水光的唇抿着。蔺浮庭的不安与阴暗几乎是她一手造成,是她有愧在前。

    拨了拨蔺浮庭的睫羽,宋舟弯起唇角,“蔺庭庭,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所以,你也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黑睫唰的扫过细嫩指腹,抬眼的一瞬万千星光与萤火皆入了眼。

    蔺浮庭听过她口中许多的喜欢,从来都无法确认真假,这一刻却无比笃定她的是真话。

    他可以在宋舟与旁人接触相处时佯装大度,忍耐与伪装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若是宋舟爱他,他还能伪装得无人知晓。

    指甲在手臂上挠出划痕,蔺浮庭只稍余光瞥了眼,伸手将人捞起翻了个身。

    “蔺……蔺浮庭……”宋舟的话语被撞得断断续续。

    受不住,也抓不到人,只能扑腾着抓枕头与帘帐。

    床帘被扯下来一边,滤过烛光后只在男子浓郁的眼底与女子绯红的眼角沾染少许艳色的旖旎。

    如今已有爱人,不再孤身,此处忍耐,自有别处可缠绵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