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晋南往事(五) 我是你的
锁链发出清脆的响, 大冷天的,宋舟摸着那冻手的触感,一时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笑。
她靠在床头, 脑袋一歪, 乌黑的长发便滑落肩头,衬得她连脸都了一圈。眯着眼睛,笑得极好看, “庭庭,你准备这样绑我一辈子吗?”
蔺浮庭坐在床边, 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他想象过宋舟醒后会生气会大哭,唯独不曾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
宋舟稍坐直了些,盖在她身上的棉被便顺着滑下,身上只有一件尚未系好的寝衣。她望着蔺浮庭惨白怔愣的脸色,轻声道:“庭庭,冷。”
“宋舟。”
宋舟很少听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看他抖着手为她系好寝衣的带子, 用棉被将她裹住, 手指抚上她的鬓发, 眼睛红得厉害,:“我很听话了。”
他哽咽着, 目光蓦地极委屈, “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一在做, 可你总也不守信。”
他只要她答应他一件事, 要她不许离开,只这一件事,她从来没做到过。
宋舟一哂,踢了被子跪坐起身。套在她手腕上的链子哗啦作响, 让她甩了甩,细长的链子撇到一旁。
她凑近了,凑到蔺浮庭面前,亲了一下他的眼角。
蔺浮庭乖顺地闭上眼,眼尾还是红的。
宋舟尝到了一点咸味。
往后退时,蔺浮庭忽然睁开眼,掐着她的腰将人压在床榻上,疯了一样地吻她。
从眉眼到唇舌,难得不顾及她,真将她咬得满嘴是血。
咬够了又瞬间安静下来,伏在她身上,抓紧了她的手腕。
宋舟被他咬得皱了皱细眉,抬着沉重的手慢悠悠扯他头发,“蔺庭庭,这条锁链好重啊。”
蔺浮庭没理她。
宋舟有些头疼。当初作者写男二聪明的时候,大约也没想到这份聪明会用到一个闲杂人等身上,成了她和现世都深感棘手的问题。
蔺浮庭与她待在一处,没同她过一句话。宋舟闭口不吃饭,他举着汤匙送到她唇边一动不动。不喝水,他只举着茶杯,哪怕宋舟用讨吻的方式哄他,他也只是红着眼看她不做反应。
蔺浮庭太执拗,执拗了五年的人,宋舟拗不过他。
直到煎好的药蔺浮庭一口也不喝,宋舟终于忍无可忍。
“蔺浮庭,你还是孩子吗?不喝药你想做什么?”若不是顾忌他身子骨不好,宋舟恨不得将手上这根铁链甩他身上。
蔺浮庭直直看着她。
一整日了,从薄暮喷出到日落掌灯。烛光映在他眸子里,孤零零的一点。
“想死。”他缓慢道,手边那盅药已经凉透了,黑糊糊一团散发着浓重的苦味,赌气似的,“你走,我便死。”
宋舟恨得磨牙,却也知道眼前这人是犯了心病,病是她亲手造成,一次又一次吓出来的,她还真不能生气。
扑腾着两条腿下了床,也不着袜,赤着一双白嫩的脚站在他面前,伸手掰过他的脸看着自己,认真道:“一年,一年我就回来。他们不许我回我也偷偷的回,要抓我我也回,杀了我我也回。”
听到杀字,蔺浮庭眼皮颤了颤,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那反应也是微乎其微,很快就归于安静。
宋舟失信太多次,在蔺浮庭面前毫无信任可言。什么他也不再信,只信自己,用锁链也好什么都罢,总之要将人绑在眼皮子底下才算安心。
“蔺庭庭!”
宋舟弯下腰,同他额头相抵。
两双眼离得极近,近得能瞧见人眼里的深情与痛苦。
“我中意你。”
“喜欢你。”
“心悦于你。”
“很早很早以前,就很爱你。”
蔺浮庭哑声道:“可你不要我。”
“要你的。”
宋舟戳他湿漉漉的泪痣,认真道:“庭庭是我的夫君,我肯定要的。”
大年初一,外面热闹得紧。宋舟亲亲他,道:“府里还等着他们的王妃给他们发红包呢,夫君快将我手上的东西给解了。”
她笑起来乖乖的,耐心十足地伸出手等他用钥匙解了锁,又将被铁环勒得发红的手腕递到他唇边,“红了,要亲一下才不痛。”
蔺浮庭木木坐着,眼里暗沉沉的,专注看着那双留着红印的白皙手腕。那双手腕忽然往前送了送,主动碰上他的唇。
他不解地抬眼,猝不及待又叫姑娘偷去一个吻。
他的王妃眉眼弯起来,甜得像果盘上摆好的蜜饯,“自己的夫君自己亲。”
宋舟转身去衣柜拿了衣裳,一件件挂在臂上准备去屏风后换,扭头又瞧见蔺浮庭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追着她,眉蹙得很紧,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看着她越离越远的动作,黑润的眸子满是惶惑不安。
拢了一把头发,宋舟无奈道:“你要替我换衣裳吗?”
喉中紧了又紧,那张病白的脸终于泛出一点令人可喜的表情,眼睫如蝶翼般忽地覆下,偏头不敢看她。干巴巴道:“不要。”
疯时不管不顾,哄好了又青涩得紧。
灯火照出屏风后纤细的影,折发穿衣的声响悉悉索索。板上三两点的梅一一在窈窕的身段上绽开,蔺浮庭盯着那截手臂向上舒展,从屏风的顶部探出一段葱般的指尖。
很好看,可总也不是他的。
姑娘从屏风后绕出来,到他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裙摆扬起漂亮的弧度。未挽发,青丝随着弯腰的动作垂下,问他,“我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
藏蓝的裙摆,绣着流云的暗纹,贴着袖口的地方又一枚巧的蔺家家徽。
蔺浮庭滞了滞,抬手伸到面前。同样的颜色布料,流云的暗纹。
开口的声音晦涩,还稍显迟钝,“好看。”
得了肯定的姑娘得意地哼了一声,推推他肩膀,“你起来,让我坐。”
蔺浮庭依言起身,宋舟跨过去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梳子,昂起脑袋看他清瘦得线条愈发凌厉的下颔,“替我挽发。”又举着两瓶梳头水让他挑,“你喜欢哪个?”
一瓶瓶身上雕着含苞的茶花,一瓶瓶身上雕着盛开的昙花。晶莹的液体在透明的琉璃瓶中晃荡,瓶口未开都能闻见馥郁的香气。
蔺浮庭手中捻着一段发,动作温柔地梳开发尾,低低道:“山茶花。”
“好,庭庭喜欢的我就喜欢。”宋舟将昙花那瓶推开,双手捧着茶花的梳头水瓶,从清晰的铜镜里端详蔺浮庭认真的眉眼。
蔺浮庭抬眼问她要梳头水时,从铜镜中正对上那双不加掩饰的眼。见他正看着,反倒愈发欢喜地弯起来。
“庭庭,不如你连妆一起为我画了吧。”
蔺浮庭画眉时手在抖,连为她抹口脂都抹了出去。
他脸上浮出懊恼的神色,拇指想将出界的一抹红擦去,坐着的姑娘不老实,偏了偏脑袋,叼住他的指头。
指腹湿漉漉的,口脂晕染开,像朵开得尤其好的牡丹。
“好吃吗?”蔺浮庭专注盯着她的唇,屈起食指继续擦去多余的口脂。
宋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眨眨眼,将脸凑上去问:“你要不要尝一口?”
唇角扯了扯,蔺浮庭终于露出这一日的第一个笑,“该出去了。”
“好吧,”宋舟故作忧伤地叹一口气,摊开手掌,“那牵牵。”
眼底的促狭格外明丽。她故意的,故意要朝他撒娇,想让他开心一点。
“好,”蔺浮庭连眼尾都勾起,笑意薄薄一层覆在眼上,努力让声音也染上笑,话里却还有不稳定的颤动。牵起她,“牵牵。”
蔺外早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脑袋又冷又懵,想起今天不亮兄长寻了根铁链冷着脸回了房,约莫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宋舟刺激得不清了。
遣人送了三餐也没见到宋舟本人,回禀的人又并未听到吵闹声,宁静的前夕更是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借口府里的下人都等着主子发红包,自己跑来蹲守在门外。
屋内的热气伴着开的门争先恐后出来,让蔺外被冷风吹僵的面皮松快不少。
兄长眼还红着,宋舟脸上的妆透着几分古怪,两人的手紧牵。
忽然之间,蔺外觉得自己守在这里这么久的样子像个傻子。
早该知道的,哪怕宋舟将兄长气得神志不清,兄长拿铁链勒死自己都不会伤宋舟半分。
“新年好啊蔺外。”宋舟朝他挥爪子,被牵着的那只手叫人捏了一下。
蔺外一心在心里头翻白眼,没注意到两人交掩袖子下的互动,扯了兜帽戴上,扭头便趟进雪里,“动作快些,府里的人等你快一天了。”
“干嘛呀?”宋舟问那位莫名其妙又不高兴的人。
“你没同我。”黑睫掩住大半的瞳孔,蔺浮庭偏过头看屋外的雪景,连侧脸都委屈巴巴得不行。
“……”宋舟恍然大悟,攀着他的手臂踮起脚,食指戳着他的唇角,软声道:“新年好呀夫君。”
唇角随着她的指尖往上短暂地翘了一下,又恢复成直线,“我与你待了一日,你此时才同我。”
又娇气了又娇气了,倒不如叫蔺娇娇来得好。
宋舟噗嗤一笑,笑倒在他怀里,晃着脑袋额发不住地蹭他下巴,像只撒娇的猫,肉爪子踩在他脸上,软乎乎的,印下一个肉垫,“我错了呀,我不该大清早惹庭庭生气,还忘了第一个同庭庭新年好。但是没关系的吧,我夫君大人有大量,我那么喜欢我夫君,我夫君肯定不会生气的,你对吧,庭庭。”
一如宋舟所料,她的夫君脸愈发的红,直到那点红不止停在耳朵上,逐渐往白皙的面皮与脖颈蔓延,紧闭着眼捂上她的嘴。
被捂了嘴宋舟也不安分,抬手撩拨起不住颤动的长睫,于是翼般的睫颤动得更加厉害。蔺浮庭终于忍不住松了捂着她的手,背靠着门板,不敢看她,眼里的水光潋滟得厉害,连呼吸都不平稳。
偏偏牵她的手仍是丝毫不松。
“蔺庭庭你看我。”
喉咙咽了又咽,蔺浮庭的眼一点点上抬,看着宋舟。
宋舟仰起脸,“你看啊,我从头到脚,都是你的。”
他挽的发,描的妆,印着蔺家家徽的衣裙,还有他亲手为她着的鞋袜。
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