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得偿所愿 谁又能逃得过一个情字呢?……
眼下是下午四点钟, 因为下雪的缘故,外面天黑得早,瞧着已经很暗。
傅玄西感觉手有点僵, 握着方向盘都不对劲, 顺手开了车内空调。
密闭的车内空气热起来很快,热浪包裹后傅玄西才感觉自己冻僵的手指能够自由活动。
他一双瑞风眸紧紧锁着前方风雪翻飞的道路, 外面车流如织,尾灯红黄交错闪烁。
临近圣诞, 本应该是热闹欢快的氛围,此刻下了雪瞧着有些冷清。
他很擅长掩饰情绪, 此刻面上看着也只是有些严肃而已,然而内心却是山崩地裂,犹如海啸翻涌。
不清楚为什么是钟鸣山, 也不知道那山上是什么样的,这么冷的天, 姓裴的到底想做什么?
他还保持着镇定, 是因为舒绒的关系。
裴修年爱舒绒,想必应该不会对白芷做太过分的事情。
但万一这人疯了,得不到舒绒,就想占有白芷……
傅玄西心里一沉, 脚下油门一踩, 闯了个红灯。
郑星野侧过脸一瞥,见他眸色深沉,也没再继续骂骂咧咧, 安静闭了嘴。
知道裴修年来了南城这事儿还是对方主动透露的信息,似乎是故意要叫他们过来。
实话他也摸不清裴修年想搞什么,总觉得这人已经疯了。
难道把傅玄西引过来, 伤害他报复他?
倒也没这个必要。
正因为想不到理由,所以郑星野才觉得他疯了。
难道是想抢了白芷?那又透露消息引人过来干什么?
根据导航的提醒,傅玄西的车很容易抵达钟鸣山山脚下。
还有盘山公路往上开,也有台阶往上爬,俩人选择直接下车。
傅玄西电话给裴修年:“在哪儿?”
裴修年一副寻常的淡定语气:“不是了吗,让你自己找,反正在这座山里。”
顿了顿,又:“现在下午五点,到晚上九点吧,找不到,我就换地方了。”
郑星野免不了又冲电话那边大骂一通,裴修年依旧选择不搭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郑星野叉着腰,咬了咬牙,“要不分头找,找到了电话?”
听裴修年那语气,这绝对不是走寻常路能找到的,只能沿着并没有路的山间一点点慢慢往上搜寻。
冬季的下午五点,又下着雪,路灯也只有盘山公路上和台阶上有,天色一片昏暗。
傅玄西返回车里,翻出一支手电筒塞郑星野手里:“注意安全。”
郑星野低头一看,要还给他,他却已经只留给他一道背影,往山里去了。
-
而此时,半山处的一个简易木屋里,裴修年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
旁边的木桌上摆着厚厚的一叠文件,风从木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吹得一旁的烛火摇曳,落在文件上,带一点昏黄微光。
“白芷。”裴修年低头看了眼手表,“晚上六点了,吃点东西?”
白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吃。”
她双手双脚反捆在一个简单的木椅上,只有头是自由的。
裴修年低头看她一眼,重新坐了下来,叹气:“你又是何苦呢。”
“我真的没想伤害你,吃点?给你松绑,你别跑就行。”
“你也知道,外面有我的人,你跑不掉。”
白芷不再搭理他。
裴修年就这么斜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微微颔首,借着昏黄烛光看她。
眼神有些飘忽,也有些专注。
像是要好好看看她,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也许是天冷了,她昨天还扎着马尾,今天就披散着头发。长长的头发垂下,遮住她半侧脸。
她的发质很好,即便是在这样灰暗的光线下,看着也像是带着柔顺的光泽,像她妈妈。
不愿意看他,倔强地别过脸去,只用侧脸对着他。
这一点,也很像她的妈妈。
就连长长扑闪的睫毛、侧脸的线条,也像。
裴修年看着看着,又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好一阵他回过神,再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
裴修年瞥了眼旁边桌上的水,问白芷:“喝点水?”
白芷依旧不发一言,像是要在他面前将沉默进行到底。
“没下药,哪有那么多药给你。”裴修年着拿过一旁桌上的水瓶,拧开瓶盖,凑到白芷嘴边,“喝点。”
白芷别过脸去,不喝。
裴修年只好收回手,重新拧上瓶盖放回桌上。
白芷想起他给傅玄西的那通电话,有些怒气:“你叫他来,到底想干什么?”
裴修年挑眉:“吃点东西就告诉你。”
白芷不吃,也不再问他。
又沉默了一会儿,裴修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给出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时。
裴修年嘴角扯了抹笑,抬脚踢踢白芷的椅子:“白芷,转过头来,和你个事。”
见白芷不理,他又叹了口气,“关于傅玄西的。”
白芷兀地转过头,一张正脸对着他,眸底清澈又倔强,藏着些对他的恨。
裴修年闭了闭眼,摘下眼镜,缓缓地放在一旁的木桌上。
他这一生,应当是没有机会看见这样的一双眼里流露出对他的倾慕了。
“不用担心了,我不会对他做什么。”裴修年嘴角一抹苦涩的笑,他睁开眼来,看着白芷,“他挺好的,也很爱你。”
白芷:“我知道。”
“所以你要幸福。”
裴修年心里默念:至少要比你妈妈幸福。
这句话对于白芷来,有些突兀。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裴修年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好听点,叫故事。
但她看不懂,也猜不透,在这之前,也并不好奇。
她皱着眉头,好奇地量裴修年。
他隐在摇曳昏暗的烛火中,表情看不真切,但浑身却前所未有地释放出无力、绝望、受伤的气息。
白芷是真的有点疑惑了。
要不是她确定自己从前不认识裴修年,都要以为自己辜负了他导致他爱而不得黑化了疯魔了所以要囚.禁她。
裴修年又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低头最后看一眼白芷。
或者,是看一眼白芷这张跟舒绒极其相似的脸。
“再见了,白芷。”
他。
随后推开门出去。
风雪一瞬间猛烈地钻进来,白芷偏了偏头,再睁开眼,房门已经关上。
蜡烛被吹灭了,木屋陷入一片黑暗。
似乎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还有裴光在问:“还不到九点,不等了吗先生?”
裴修年的声音渐渐远了:“不了,他会准时到。”
周遭恢复一片寂静,只剩下风雪吹刮着,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应该害怕的,白芷想。
但她却顾不上害怕,只剩下担心。
傅玄西,会找到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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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傅玄西和郑星野已经找了三个半时。
还剩下最后半个时,傅玄西的心揪了起来。
他的手机这一路为了找白芷的身影开了手电筒,到这会儿已经快没电了。
事先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甚至是穿着皮鞋进的山,大衣也早被风雪湿透,鞋里进了湿气,又重又潮又冷。
山林间湿气重,一点月亮的清辉也不见,风声呼啸着,叫人感觉害怕。
傅玄西关了手机电筒,摸着黑一点点往上找。
下了雪,一路都有些湿滑,他换了好几根树枝当拐杖撑着往上爬。
因为不是常有人走的路,所以荆棘密布,还有腐朽的落叶,松散的,时常踩空。
傅玄西用自己极强的意志力保持冷静,一点一点回想自己十八岁那年去参加的绝地求生活动。
要努力在黑暗中辨别方向,要心别踩到可能会出现的陷进,要心避免头上树枝落下的任何危险物体。
要怎么样才能够尽快地、安全地前进。
今天一天都没吃饭,胃里空空,冒着风雪登山,体力消耗极大。
好像,又开始胃疼了。
傅玄西闭眼,深吸一口气,尽力去忽略所有会干扰他的感觉。
包括,那难以忽略的痛觉。
他用冻僵的手指去攀着树干,以此作为支撑点来减少体力的消耗,再用手里的木棍去撑在地上探虚实。
不太清楚具体时间的流逝,只知道,似乎应该不多了。
在这个时候,他特别希望裴修年做个好人。
他这一辈子,没有太多事情是需要自己去寄托希望的,基本上都是唾手可得。
只要多看一眼,再珍贵的东西都有人眼巴巴地送到跟前。
即便是他艰难的二十岁,他也是靠实力撑着,从不做那些很虚的幻想。
不会去想,我希望怎么怎么样,我想要怎么怎么样。
就连白芷当初提分手,他也没有希望过她会回头,只觉得,她开心就行了。
但是这一刻,在他被风霜侵袭,体力不支,意识也快要不太清醒的时候。
他希望裴修年能够做个好人,放他家姑娘一马。
别碰她,别伤害她。
只要一想到,裴修年有可能会因为爱而不得疯魔,把白芷当成舒绒的替身去对待,他就完全没办法再继续保持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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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星野状况比傅玄西好一点。
上山前,傅玄西把唯一的手电筒给了他,让他一路虽然艰难,却不黑暗。
电筒光可以照很远,他一路扫过去,一览无遗,少走很多路。
体力和意志力都还尚可,手机电也还很充足。
他停下,靠着树歇了会儿。
妈的,没想到裴修年那么变态。
郑星野在心里暗骂了几声,喘了喘气,又继续往上找。
他很清楚,自己来这一趟,不全是为了兄弟情义。
为了什么,他不敢细想,也不能深思。
年初从南城回去后,他时常做梦。
有时梦里是盛雨,有时梦里是白芷,有时他们两个都站在一起。
但是她们两个都不爱他。
她们留给他的永远都只有背影和侧脸,她们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好兄弟。
有时她们也在梦里问:“郑星野,你支持我们谁和他在一起?”
他只想骂人。
老子谁也不想支持,滚吧。
但还是要笑着:“怎么我很差劲?喜欢我不行吗?”
开玩笑的语气,生怕谁当真了不跟他玩。
有时候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挺渣的。
明明谁也不爱他,他却能同时在梦里梦到两个人。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还喜欢谁。
盛雨吗?
不像是,否则又怎么会对白芷难忘。
白芷吗?
也不是,他总是透过她去想另一个人。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听见白芷被裴修年弄走藏起来的时候,他内心瞬间冒出来的惊慌和怒气。
郑星野一路胡思乱想着,率先爬到了半山上,看见了那座木屋。
好像冥冥中,有一种直觉。
白芷应该就在那里。
他往前跑了两步,忽地又停了下来。
那时风雪未停,簌簌扑落他满脸浑身,模糊他视线。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五十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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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玄西在八点五十六分五十六秒的时候看见了那座木屋。
恋人之间好像有心灵感应,他一瞬间似乎能感知到里面关着白芷。
好像还能看见她被捆了双手双脚,陷入一片黑暗。
傅玄西没办法再装冷静,迈着冻僵的双腿双脚,一步一步朝着那座木屋走去。
郑星野看见了他。
事实上,他在等他。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手电筒,黑色的,长长的一支,可以照很远。
是十八岁那年,盛雨听他们要去绝地求生的时候送的,他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
在山脚下,即将进山时,傅玄西毫不犹豫地将这支无异于唯一的求生工具的手电筒塞到了他的手里。
郑星野忽然有些明白。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爱傅玄西。
他会在任何时候都信任自己的兄弟,将后背交托于人,也会在危险之际,把生的希望留给对方。
他不爱盛雨,却也不会糟蹋她的感情。
会将她送的手电筒随车携带,一带十年。
他永远、永远无愧于任何一种感情,永远、永远热忱坦荡。
郑星野忽然释怀了,关于盛雨。
他仰着头笑了笑,呼出一团白雾。
盛雨已经爱而不得了,就让白芷得偿所愿吧。
郑星野摁开手电开关,照亮傅玄西奔向木屋的路。
耀眼光芒一瞬照亮前路,黑暗消失,傅玄西闭了下眼,回头。
郑星野立在光明源头的黑暗夜色里,扬声冲他喊:“跑快点,只剩一分钟了!”
傅玄西回头,脚下一刻不停。
白芷似乎也听见了郑星野的喊声,立即冲外面喊:“傅玄西!”
这一声穿透黑暗里的光,直直钻进傅玄西心里。
他好像在瞬间充满了力量,朝着木屋跑去。
推开木屋门的一瞬间,郑星野低头看时间。
恰好,北京时间21:00:00.
白芷只感觉木门豁然间被推开,一道光照了进来。
长期处于黑暗里,以至于她有些不适应,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被一阵猛力拥入了冰冷的怀抱。
白芷眼睛一热,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哽咽着喊:“傅玄西……”
我又、拖累你了。
她感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拥抱,不同于以往的温暖,像是浑身都被冻僵。
不敢想,他这一路,是怎么艰难地跨越三千风雪。
傅玄西已经站不太稳,半跪在白芷脚边,将她紧紧拥抱着。
浑身是僵的,唯有心脏异常鲜活,跳动如此剧烈,像是要冲脱胸腔跑出来。
他闭着眼,胳膊一寸一寸收紧,感受着所有担忧都消失,失而复得的后怕和喜悦。
良久。
他低头,冰凉干裂的嘴唇在白芷额头落下一个吻。
解绳子的过程有些艰难,颤抖的手似乎有点握不住绳子,也解不开结。
直到郑星野走进来,俩人蹲下一起合作,终于将绳子解开。
绳子解开的瞬间,白芷直接扑入了傅玄西的怀抱,而傅玄西也将她紧紧搂住。
郑星野别开眼,手电筒的光照到桌上,看见有半支蜡烛,掏出火机点燃。
木屋一下又亮起,桌上的文件一下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是什么?”郑星野拿起来看,下一瞬,双眼兀地瞪大,“股份转让协议?”
傅玄西这时才抬头看了眼。
郑星野哗啦啦翻过好几页,一脸见鬼的表情。
“完了完了,裴修年是真的疯了疯了,他居然把股份转让给了阿芷!”
一听这话,傅玄西和白芷都是一愣。
“有封信。”郑星野不经意抖落了一个信封,牛皮纸做的,上面写着“傅玄西亲启”。
郑星野递给傅玄西,“给你的。”
傅玄西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将那信封拆开,里面果然有一封信——
傅氏贤侄玄西:
见信如晤。
我知你并不想见我,倒也无妨,写下此信,是有事相托。
此前我在裴氏所拥有的的股份我已做好划分,余下百分之三十,赠予白芷。
除此之外,还有盛家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一并赠予她。
请勿推拒,并非无条件赠予。
盛家股份由我夺来,物归于原主白芷。
此乃她之应得,受之无愧。
至于裴氏股份,乃我个人意愿所赠。
往后我已不欲过问尘事,裴氏在我手里多年,遭人忌惮,也遭人妒忌,我不在,难免会有八方虎视眈眈。
我之亲人手段不如我狠毒,难免守不住这家财,还请体谅我之私心,拖白芷下水。
往后白芷成为裴氏大股东之一,请你念她薄面,对裴氏多加照拂。
若终免不了狭路相逢,可千万记得,手下留情。
我已决心,于钟鸣寺,遁入空门。
过去种种,善恶对错,已成云烟。
还念往后,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裴修年
三人看完信的同时,山顶的钟鸣寺传来一声悠远空旷厚重的钟声。
他们一同朝着钟声来源的方向看去。
此时钟鸣寺佛祖大殿内,慈悲佛像之下。
燃烛火千盏,照大殿通明。
裴修年静跪蒲团之上,沉静的双眸里,无悲无喜。
过去种种执着,皆于此时放下。
沙弥手敲木鱼,僧人捻佛珠、诵经。
主持身披袈裟,立于裴修年身侧,最后提醒:“施主可真想好了?”
裴修年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我意已决。”
“既如此,便许你入我佛门。”
主持话落,一旁有人端着剃刀躬身。
三千烦恼丝,丝丝落地。
裴修年闭上眼,双手合十。
第二声钟响。
主持慈悲开口:“从今往后,许你法号,了悟。”
了却前缘,悟尽尘事。
第三声钟响。
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男人,在佛像之下,掉落了一滴眼泪。
这一生,锦衣玉食、堆金积玉、搅弄风云、机关算尽。
到头来,千金散尽、遁入空门、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世人最难逃,唯情之一字。
谁又能未卜先知,到头来四大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