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气运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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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沾不能放着不管,卢松林是,鬼沾和人和普通的修士都不同,走鬼道的本来就是靠运气,诡谲至极,他医不了。

    卢掌门给鬼沾化了几枚凝魂丹,沈湘怕鬼沾散了,亮出魂旗要将他收进旗中。

    刚把鬼沾放在魂旗中,自己的识海就被各种碎片记忆攻占,无数声音在她的灵识中话哀嚎。沈湘稳住心神,咽下那口血沫,在重重魔音中识别出了鬼沾的本音。

    “不要告诉他……”

    “会死的!”

    “苍黎会死的,不要告诉他!”

    “救不活的,瞒着他,一定要瞒着他!”

    “死也不能让他知道!”

    “把这段记忆抹掉,抹掉!!”

    一道女声忽远忽近在她耳边重复着两个字。

    清遮。

    越来越清晰,而在这道声音占据主位后,鬼沾失神慌张的尖叫声如同利刃摩擦着沈湘的识海。

    “不要!让他!知道!”

    “吐了它,快吐了它!”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沈湘猛地睁开眼,双目中的怒火揉着更加坚定的意志,咬牙斥道:“统统,闭嘴!”

    一声凤凰长鸣镇五鬼。

    万籁俱静。

    鬼沾不甘的声音气若游丝,声念着:“不能让他死,这不公平,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逐渐,这样的声音,与沈湘识海中属于昭公主的声音交汇。

    沈湘魂魄震荡,胸口郁郁,弯下腰吐出一口黑血,一缕妖紫魔气飞散而出。愣了半晌,沈湘静听心音,忽然明白了鬼沾的用意,也知道了她吐出的那片魔气是什么。

    沈湘眼一睁,抬手指住那缕魔气,命令道:“碎了他!”

    她的背后飞出一缕凤影,魂旗飘荡,挡住了那缕魔气的去向,凤影衔住魔气,流转回丹田,净了它。

    记忆碎片如红雪般碎落,在沈湘的手掌心化为一滴淡红的水泪。

    识海中,鬼沾的声音彻底消失不见了。

    魂旗垂落,一动不动,形似哀悼。

    让清一脸状况外,还在追问她:“没事吧?怎么了?你把鬼沾收旗里去了?这能行吗?”

    沈湘白着一张脸,双目中尽是怒火,平静道:“没有鬼沾了。”

    让清愣住。

    寂途合掌,他是个禅修,刚刚能感觉到,鬼气消散了。

    沈湘道:“碎魂我敛在旗里了,但……”

    但,那已不是鬼沾,而是一堆和记忆碎片相融的碎魂了。

    如何将不完整的一群魂魄融为一个鬼身?用的是谁的主魂?是谁来做主?自然是靠记忆得算。

    所以,鬼沾的鬼身,是一片片不完整的虚假的记忆包裹着真实记忆的碎片连接在一起,依附在苍黎妖心上的存在。

    他的记忆被人拿走,又被人付与。该想起的什么也想不起,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单靠着那些无关紧要的细碎记忆,他成为了呆傻又见多识广,自称苍黎下属的鬼沾。

    可一旦关键的记忆找回来,他就知道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存在。

    他知道了,自己是被操控的傀儡,是与苍黎记忆相关联的木偶。他是苍黎被剖开的妖心,心一旦找回了记忆,妖心的主人迟早也会想起。

    可苍黎……大喜大悲,必死无疑。

    他一定会心碎而亡。

    不能让他想起,绝对不能。

    鬼沾把自己裂开,他要从魂魄中,找到那一片握着苍黎命脉的记忆碎片,把它揉碎了,永远不要让苍黎记起。

    靠着沈湘的意志,鬼沾找到了。

    他把那片记忆交给了沈湘,他知道,沈湘一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沈湘……多聪明啊。

    所以,今后,他可以放手了。苍黎会过得很好,想不起也好,就作为苍黎活着,永远想不起,把苍黎托付给沈湘,自己也就放心了……

    他的使命完成了。

    他最后,没有作为傀儡,没有作为刺向苍黎的那把武器存在,太好了。

    沈湘不知该如何跟让清他们解释。

    鬼沾本就是碎魂,为了吐出那片记忆,他撕裂了自己,虽在她的魂旗中,得以不消散,可一堆散魄碎魂,即便再凝再聚,也不再会是鬼沾。

    鬼沾碎身时,那些记忆都给了沈湘,那些声音也都印在了沈湘的识海中。

    沈湘眩晕了一瞬,捂着额头,似在睡梦中被人惊醒,头痛欲裂。

    她看到了思绝楼的过往。

    看到了鬼沾记得的所有。

    每一个在思绝楼存在过的人,她都替鬼沾记住了。

    哪里有什么恨和怨,思绝楼中的那些人,尤其几乎留到最后的那些人,他们早已猜出了苍黎的身份,每一个在苍黎剑下清醒的濒死者,都无一例外,向无情天祈求着那点他们从未得到过的幸运。

    “希望他能活着。”

    “希望他能挣脱。”

    “哈哈哈,我好惨,可他娘的,他怎么比我们还要惨哈哈哈哈,罢了,希望他……希望他能杀了那白衣人,什么也不记得,过自己的日子。”

    “不要杀雪盏和路随霜,不要杀雪盏和路随霜,那不是你的仇人,唉,希望天道仁慈,不要苛待他,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天地若还有半分公允仁慈,就该睁眼看看,就该来救救他……”

    “哪怕……给他一缕光也好啊。”

    这些伙伴,苍黎的这些伙伴们,哪一个又真的是仇敌?都是被扭曲了命运错放了人生的可怜人,大家同病相怜,更可怜苍黎。

    即便是名为连尚的安怜,也尽心尽力的教他。

    “过来,你记住。”安怜,“我吞了一只鸟,晓得什么鸟吗?不知从何处飞进来的,哼,再精密的机关楼宇,也会百密一疏。这鸟魔界没有,唯独仙界有。你懂我意思吗?傻子,不是要赖在仙界头上。我是在……思绝楼,在仙界,你给我记住了!”

    “还有……”安怜,“我不叫你名字,是因为你不是苍黎,什么狗东西给你起的狗名字,你也真听话。不过……你还是叫苍黎吧,一辈子叫苍黎吧,真名也没什么好的,你看我自己不也想不起真名吗?混蛋,我知道也白,我们的记忆从来不由自己做主。等我们都死光了,他放你出去,自然还是要动你的记忆。”

    “但你给我记牢了……”安怜,“路随霜也罢,雪盏也罢,他们要是没杀你的意思,你就千万别……别下死手,不要一出手就是杀招,跟你讲多少次了?”

    安怜料想的没错,苍黎出楼前,记忆被拿走了许多,唯一能记清的,就是全家被杀的那段虚假梦境。

    他虽然记不得这些伙伴的嘱咐,但这些可怜人临死前给他的祝福,让他拔剑刺向雪盏时,偏了半寸。

    也正是这半寸,让雪盏留着一口气息,远远的,无声的,将“清遮”两个字,给了路随霜。

    生死决战之际,路随霜终于从丧妻的悲痛中醒神,想明白了她最后轻动的嘴唇。

    那是他那儿子的名字。

    路随霜想,也算天地有情,可笑至极啊。真的回应了他曾经的期望,他夜夜走火入魔时,都会想,如果清遮还活着,能让他见上一面也好,能让他看到他长大的模样就好。

    早知道……就该再贪心一些。

    路随霜魂散之前,笑了下。

    他想了好多。

    其实,他来不及想他的仇人是谁,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在临死那一瞬间,想到的,是他儿子如今的模样。

    该死的,混账子。

    爹娘都不认了。

    这么多年来,他过得如何?肯定不好!

    这臭子魂魄都要散了。

    身手也是一点章法都没有。

    不像雪盏。

    倒也不怎么像我。

    比我俩都要好上几分,就是太苦了,性子都变了,以前多活泼啊,还招人疼。

    我跟雪盏都走了,他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舍不得啊……

    想不通啊,想不通,为什么啊,这混蛋天道。

    也不知道,这混子离了我们,自己能行吗?

    希望……

    希望,这天地要还有一丁点良心,

    就给他一条生路吧。

    苍黎来了,沈湘揉了揉疼痛的额头,慢慢放下手,抬眼看向他。

    他眯着眼睛,正望着那些杀气腾腾的仙修们,看样子,似乎在估量来人有多少。

    沈湘握住了他的手指尖,是冰凉的。

    苍黎回神,目光落进了她的眼睛里,无声看着。

    “怎么?”他问。

    沈湘拍了拍他的肩膀,抚平心头的杂绪,道:“去,让他们都停下来,先别,我要跟他们几句话。”

    苍黎啧了一声,显然这很麻烦。

    “全死行吗?”苍黎,“这样简单些。”

    沈湘:“哟,让你做简单的事,这不是屈尊吗?你这么大本事,自然要做大事了。去吧,我要是真让他们死,恐怕就要如雪里行所愿了。对了,跟你一声,鬼沾带回来情报,思绝楼那个面具人,也就是你那混蛋师父,就是雪里行。”

    “他呢,跟他的妹妹妹夫有点不合,所以就抓了一批壮丁放进什么什么思绝楼,炼出个蛊王,也就是你,来替他杀人,不脏他的手。其他就没有了,你知道这些就行。”

    “哦。”苍黎道,“我做梦好像也梦到了。”

    “嗯。”沈湘,“总而言之,别听这种人废话,交给我来跟他瞎扯。你呢,现在就帮我把这些人都稳住,清理一下场子,让他们都好好听我话。”

    “明白。”苍黎,“你的将军们,你每次攻城前,都会骂阵,骂功一绝。”

    “嘶——”沈湘有点想人。

    苍黎飞身而起,想唤祸水出来,想起祸水已经断了,而且……自从做梦了之后,他总觉得祸水这个名字不好。

    苍黎看了眼六劫,六劫这子去掀旧师娘面纱时,顺手摸走了千山派的剑匣子,剑匣是神器,里面躺着十几把好剑,六劫常常用它来装高手。

    苍黎眉头一挑,唤了把六劫的剑,来了把比较趁手的长剑,三回合过后,场子就镇住了。

    卢松林比沈湘先松口气,慢吞吞道:“他病气一身,比之前看起来更虚弱些,我以为要再战几个回合……”

    沈湘握紧了拳头,一脸忧愁。

    “得想个办法,先把心锁解开。”沈湘道,“锁在谁人手中,我心中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就是想问问卢掌门,直接把那人杀了,管用吗?”

    “杀了那人,至少不会让他拿捏住苍黎,不是吗?”卢松林道。

    沈湘沉默许久,在苍黎转身回来邀功前,问卢松林:“卢掌门有没有那种……能让人瞬间闭嘴别话的术法?”

    卢松林道:“昆仑静默术,但……施术人必须比被禁言之人修为高,不然会被反噬。谁人都能用,你可千万别用。我看了,你的武器,就是这张嘴。”

    “多谢提点。”沈湘伸出手,让苍黎把她拉上去。

    她脚下踩的是六劫给的剑匣,身后站着苍黎。

    沈湘在开口前,还在想,雪里行有多少修为?这人喜好藏拙,不显山不露水,能放苍黎出来,那么,苍黎应该不会比雪里行修为高。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雪里行开口前,把他给静默了,然后让苍黎一掌把他拍死?

    先拍死了事,剩下的她来善后。

    沈湘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开口道:“你们都洗干净耳朵听好,我就不跟你们废话了!”

    “之前死的那些掌门,那些宗主,还有各种有头没尾的阴谋,背后推手全是雪里行。雪里行要用魔界一界气运来造梦毁世。你们,就中了他的奸计。死伤无数还要全部陪葬,成全了他的阴谋。我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证据有,但一一列举太过麻烦,所以,”

    沈湘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她道:“所以,不如先随我一起杀了雪里行,只杀他一个,杀完我告诉大家理由,和大家不听理由仙魔厮杀死伤无数,最后被雪里行摘桃子,你们选哪一边?”

    不等人有异议,沈湘指着仙界方向:“不如大家想一想,你们急匆匆的来魔界寻仇,千山派的人,都去哪了?雪里行人呢?”

    “我现在要带着愿意去的,跟我到仙界杀雪里行。目的我都明白了,你们随意。”沈湘大有这杯酒我干了,你们随意的意思,挥袖道,“我对各位的要求很简单。我不动你们,你们也先别着急开,咱们仙魔比试会,明日才开,忍耐一夜又有何妨?我杀我的人,你们暂且先看着戏,如何?”

    自然是不行的,有人吵吵嚷嚷魔女狡诈,要取仙尊性命。

    “你要杀人,我们怎能不管?!”

    沈湘:“我只是光明磊落告诉你们,不要,要干。”

    她歪头,拍了拍苍黎的肩膀:“明白你的任务了吧,他们不听话,你就留在这里镇场子,别让他们乱动,维持着战场秩序。我呢,我就……”

    沈湘扫了一眼身后的人:“我就跟他们一起去杀了雪里行。”

    苍黎无语了好半晌,蹙眉:“……你在梦话?”

    沈湘:“我杀你杀都一样,但此处人多,我镇不住场子。所以你来镇住这些庸人,我呢,去做掉雪里行。”

    苍黎:“喝了多少?醉了几分?”

    他收手,指着身后那一排掌门首徒修为天才。

    “他们留下镇场子,你带我去。”

    沈湘苦笑。

    怎么这个时候,苍黎就如此不好骗了呢?

    沈湘:“你个死脑筋!”

    让清慢慢凑过来,偷听完,道:“对啊,你让苍黎跟你去。这里我们留下,帮你们拖住。千山派确实古怪,平时这种时候早就来了……”

    沈湘气结:“你们魔界能找出一个聪明的吗?!”

    这都……连个知道她心思的机灵鬼都没!

    带谁去都不能带苍黎去,不过确实,没了苍黎,剩下的这些对付雪里行,还是在雪里行的地盘,总觉得不太稳妥。

    但也不是毫无胜算,仗不就是胜算吗?给她两成她都敢,现在她心中的胜算起码是对半开。

    “不必了。”云层之上忽然传来雪里行的声音,温温柔柔,响彻天际。

    “昭公主果然聪明,只是运气不好。”雪里行缓缓现身,立于云端,白衣飘飘,温文尔雅,“始终晚雪某一步。”

    他道:“我之前的确想以仙魔混战来献祭整个魔界的气运,以此来养我创造出的新世界。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云雾散去,沈湘看到了他手中提的东西。

    那是一根脊骨。

    “你这婢女,气运昌隆,我娶了。”他笑了一下,“也取用了,榨干了。”

    沈湘瞳孔乍缩。

    “但我发现,好似她身上的气运……”雪里行道,“有个源头,绵延不绝能提供新气运,足以支撑我的新世界不崩塌。我找了许久,直到刚刚忍不住拆了她,才发现啊……”

    雪里行看向沈湘,笑容灿烂。

    “她气运的源头,是公主殿下您啊。”

    作者有话要:

    一个隐晦刀:苍黎的本命剑是雪里行送的名字。叫祸水。

    不是苍黎是祸水。

    取名祸水,是为了苍黎杀雪盏召唤剑时,第一句话,就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