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阵阵凉意
一个游戏, 与外界需要保持什么联系?
徐北尽不是专业的游戏从业人员。再者,这个时代的游戏似乎也与当初地球上的不太一样了。
根据他从NE那边获得的一些信息,在这个时代, 游戏的制作大部分都已经交给了游戏主脑, 而游戏公司的策划、美工、设计人员等等,基本上只是负责一些统筹工作。
换言之,既然大部分工作都已经交给了游戏主脑,那么游戏与外界联通的关键端口, 自然也是在主脑那里。
更新端口, 就已经意味游戏公司对这个游戏的管理与掌控了。
而玩家这边, 登陆和登出两个端口, 也同样已经意味着他们与这个游戏的所有联系了。
……徐北尽这里还有一个直播端口。他想,是的, 这应该也算是一个端口,是游戏与外界的联系渠道,是他一直忽略的……但这个端口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附带的。
甚至于, 这可以是主脑的管理端口的一部分,是依附于管理端口存在的, 而不是独立的。
终于, 他想,主脑的管理端口……真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操控板吗?
他认为NE已经将权限转移给了他,但是,游戏内的权限, 似乎并不代表着游戏与外界的联系。换言之,恐怕那个端口还在窄楼顶层的NE那里,而不是被徐北尽带下来的这个操控板。
徐北尽陷入了沉思之中。
林檎撑着下巴望着他, 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思考结果。
这个时候,一种极端困惑的情绪掌控了徐北尽的大脑。他在想一个令他迟疑不定、难以下定论的问题:难道,如果NE不站在人类这一边,那他们就真的没有办法逃出窄楼了吗?
理论上未必是这样。
按照徐北尽的想法,这群人类终究是以玩家的身份进来的。他们无法下线是因为NE关闭了他们下线的端口。
如果NE在短时间之内陷入了休眠,或者其他的异常状态,那么玩家们当然是可以下线的。
换句话,管理端口加上登出端口,理论上讲就可以让人类玩家们下线了。
……虽然,直接就这么下线也没有什么用。他们在外界所处的地点必然是菲耶卡族严加看管的地方,他们必须要有外援,才可以成功逃脱。
所以徐北尽才通过欧莱找到了弥尔顿族。
但是他的这个计划仍旧需要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
弥尔顿族的确与菲耶卡族对立了很长时间,并且他们也有一些同胞被菲耶卡族俘虏,因此弥尔顿族乐意在徐北尽提供的契机下,救出自己的同胞,顺便也可以救一下人类。
重点就在于这个“契机”。
弥尔顿与菲耶卡敌对了这么久,双方都没有攻入过彼此的大本营,因为他们各自的生命形态都十分特殊,尤其是菲耶卡。
菲耶卡族生活在网络之中。他们所拥有的大部分星球,只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的生活提供能源而已,而剩下的部分,则是供给那些附属种族生存。
换言之,弥尔顿族要如何才能攻击菲耶卡族的网络呢?
这听起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虚拟的战争,而他们势均力敌,谁都无法破对方的保护网。
而徐北尽的想法就是,从内部攻击。他有意通过《逃出生天》这个游戏的几个数据端口,借助NE的权限,从内部攻破菲耶卡族的网络——起码是让他们陷入混乱之中。
但是现在他们卡在了非常重要的一步上——数据端口。
他需要足够的端口,这样才能确保他想要的攻击生效。这些端口就像是位于菲耶卡族内部的一个又一个通道,而有了NE的身份做伪装,菲耶卡族才不会怀疑。
NE是被菲耶卡族网络中枢认可的安全、内部成员,是获得了信任的、可以被徐北尽利用的二五仔。
但是现在,徐北尽缺少了一个最为重要的端口。
他看着那块泛着微光的操控板。
随后,他肯定地:“不,这肯定不是……这不可能是。NE不可能让我们这么轻易地获得管理端口……它肯定知道我想做什么。
“当初我拜托欧莱的时候,NE没有阻止我。我以为它改变了立场,但是……不,不可能。它肯定知道我想做什么……但是它认为我想做的事情不可能成功,所以它没有阻止我。
“这就是它的程序运算出来的结果……”
徐北尽喃喃着。
林檎看到他的表情显得格外不安与焦躁,便问:“北尽,怎么了?”
徐北尽看着林檎,沉默了片刻,然后:“或许我还是得去一趟窄楼顶层。我得去找NE……我得和它抢夺这个游戏的管理端口。”
“抢夺?”林檎有点意外,又有点奇怪,“但是……我记得,你过,你也是NE?”
徐北尽曾经和他过,关于他在这个游戏中的身份与过去发生的一切。徐北尽无法特别清晰地指明,自己和NE的区别在哪里。
徐北尽、NE、SE,他们三者曾经在某一刻,融合为一体。尽管随后,NE获得了全面的胜利,并且将徐北尽剔除出去。
但是徐北尽的确,在某一刻,成为过NE。也就是那一刻,才让他掌握了如此之多的信息,并且在此时推动着他来拯救他的人类同胞。
徐北尽怔了怔,下意识:“对,我曾经成为过NE……”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曾经成为过ne……不,他就是ne。
……一体两面。人工智能的冷酷与人类的情感。
徐北尽没有NE的权限,没有NE的管理端口,但他的确是NE。他在这个游戏中的身份就是如此。没有任何一条数据会否认。
……所以,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把NE的权限与管理端口,转移给他呢?
在这个游戏中、在这个终极噩梦中、在这个……在他们的同胞的游戏设计与策划案中……他们有一条生路。
因为这个人工智能拥有着属于人类的大脑。
徐北尽突然颤抖起来。
林檎困惑地看着他,多少有些担心。
但是徐北尽大叫着:“我明白了!”
他倾身用力地拥抱了一下林檎,在他可爱的苹果的脸上与嘴唇上热烈地亲吻着,他真情实感地感叹着:“苹果,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林檎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忧虑地看着徐北尽,怀疑徐北尽的脑子出了问题。
徐北尽看出了他的困惑,但是他没有多解释。他贴近了林檎,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林檎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身体与温暖的气息,这让他有点蠢蠢欲动。
而徐北尽却不解风情地:“我们有救了,苹果。一切就等待着终极噩梦中,他们的行动了。”
林檎:“……”
他磨了磨后槽牙,心想,是啊,就等着那群家伙的行动了。
出乎牧嘉实等人的预料,当他们敲门之后,第三手术室里居然传来了一声嘶哑的“进来”。
……也就是,第三手术室里居然有人!
几乎在一瞬间,牧嘉实的后背就被冷汗浸湿了。
沈云聚低声:“他会不会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牧嘉实沉思了片刻,然后:“我更好奇的是,这个人是游戏本身的设定,还是……人类?”
“……我都不知道这个游戏里究竟有多少个NPC。”沈云聚忍不住吐槽,“甚至,究竟有没有NPC。”
牧嘉实看了沈云聚一眼,心想在这个医院中,沈云聚的性格确实是外向了很多。
这或许就是沈云聚在地球上的真实性格?在进入这个游戏之后,人人都已经被窄楼改变了……起码牧嘉实是被彻底地改变了。
他不由得一叹,但是也没有时间让他感叹更多了。他推门看向了第三手术室。
这里面已经不再是一个手术室的样子了,尽管的确被这么称呼着。
现在,这里似乎改造成了一间……更像是办公室一样的地方,但是在房间的里侧,仍旧有一个的房间被隔了出来。
牧嘉实瞥了一眼,然后心想,那就像是一间ICU病房。
……不,等等,的确有个人躺在那儿。
牧嘉实还来不及多想,那个独自待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就对他们:“下午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牧嘉实看向他。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看向他的第一眼,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令人震惊的瘦弱与疲惫。他看起来非常、非常的消瘦,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了一样。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台像是电脑一样的东西。他的手就放在电脑的键盘上。在他的身旁,是一个半圆形、倒扣过来的透明玻璃容器。
牧嘉实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躺在不远处隔离病房里的人。
男人似乎明白了牧嘉实的来意,他:“抱歉……那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生了病。我听闻这里有医疗设施,就将他带了过来。”
这个男人疲惫地往后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牧嘉实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这个男人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随后,他:“你们是这间医院的医生吗?”
“我们只是听闻了你正在做的事情。”牧嘉实的心中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你在编写一个人工智能的程序,是吗?”
这个男人似乎有点震惊,他哑然片刻,然后:“是的。这是我的博士毕业课题,不过……你们怎么知道的?哦……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慢吞吞的,嘶哑而疲惫,似乎大脑也随着他的身体的疲惫而运转缓慢。
他:“我记得……我记得之前有人找过我。我正在编写的人工智能可以用来做一些事情……但是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现在世道很乱,而且,我还没有完成这个作品。我得照顾我的哥哥,没这个时间去顾及其他人……真的,我不是一个冷酷的人,我也希望其他人可以活下去。
“……但是,我哥哥就要死了。”
他看向了那间病房。
三名任务者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也看了过去。
病房里躺着一个与他们面前的男人容貌相似的人,而那个人有着同样的疲惫、瘦弱与昏沉的死气。就像他的双胞胎弟弟的,他就要死了。
牧嘉实意识到这恐怕是一场漫长的对话,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似乎找到了对的人。
牧嘉实主动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梁行一。”男人,“我哥叫梁知一。知行合一。”
“不错的名字。”牧嘉实干巴巴地夸赞了一句,随后立刻将话题转向正经的事情,“所以,你和你哥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有一两个月了。”
闻言,牧嘉实不由得挑了挑眉。
一两个月。
在终极噩梦中,正常的时间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可能在一两个时里就从疯狂蔓延的时间点,跳跃到了天火降世的时间点。
换句话,梁行一很有可能是这个游戏罕见的NPC。
《逃出生天》这个游戏中的确很少有NPC的存在。有些噩梦中那些死气沉沉的,看起来毫不重要的路人角色,看起来像是NPC,但不定也仍旧是扮演者在那儿酱油。
此前任务者们不知道扮演者的存在,所以他们也只是在猜测。
——话回来,任务者和扮演者这种人类玩家的阵营对立,是不是也是游戏公司的某位策划将自己的脑洞杂糅了进去?不然的话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总不可能是因为,想要让游戏中的人类玩家越多越好?NPC越少越好?必须让这个游戏可以容纳足够的人类玩家?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牧嘉实的思路不自觉拐了个弯,随后很快就收敛回来。他继续看着梁行一,心想,还是不能就这样确认。
万一梁行一只是迷失在了这个噩梦中呢?
不过到底,梁行一究竟是NPC还是人类,对于他们正在了解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一旁,因为牧嘉实长久的沉默,所以沈云聚已经自觉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在这儿生活的?”
“我哥不需要什么生活物资。”梁行一坦诚地,“所以医院里留下来的一些东西就已经足够他使用了。至于我,我每天早上会出去一个时,寻找食物和生活物资,然后再回来。
“除了照顾我哥,还有寻找物资,我基本上就是在完成我的毕业课题……虽然,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知道我这个博士学位拿不拿得到,但是……
“但是这总归是一件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事情,不然的话,一直去想外面发生了什么,人类还有没有救,是一件非常令人绝望的事情。”
着,梁行一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他局促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显得有些木讷和呆板。
牧嘉实回过神,静静地听着梁行一的话,然后问:“这样的生活,你不会觉得枯燥吗?”
“不,不会。我是认真的。虽然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在这儿……当然是有点寂寞的,今天遇到你们,能和你们交流两句,我很开心。
“但是……并不会觉得枯燥。我哥一直我就是一个钻牛角尖的傻子,我不能否认这一点。我确实……我总是活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至于我哥……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其实是我哥一直在照顾我。我是一个书呆子,我不太会做人,不太会和其他人沟通交流,但是……但是我哥不一样。
“他不愿意上学,为了工供我上学。后来我拿了一些奖学金,还有一些竞赛或者其他的奖项,也遇到了很棒的导师……我们的生活慢慢变好了。
“……然后我哥就病倒了。我正在准备博士的毕业课题,医院就给我电话,我哥病倒了。他是在路边昏迷,然后路过的好心人叫了救护车。
“那天是疯狂开始蔓延的日子。”
梁行一的声音突然停了停,就好像“疯狂”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其他的什么事情。他沉默了片刻。
趁这个机会,牧嘉实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同伴,不出意料地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与迟疑。
这种情绪是对于梁行一这个人,而非他的法。
梁行一看起来非常正常,只是有些疲惫。这种疲惫可能只是他的身体无法再继续支撑这样的生活了。
他看起来挺清醒的、挺有理智的。
……但是,真的如此吗?
先不梁行一为什么会把他的哥哥带到一间精神病院的问题,那个倒扣在梁行一电脑旁边的半圆形透明容器,就让牧嘉实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梁行一他和他的哥哥相依为命。而现在,他正在开发一种人工智能,甚至曾经有人来找到他,这个人工智能可以用在一些于人类有有益的事情上。
……听起来十分像窄楼的人工智能。
梁行一真的还是清醒的吗?他没有被那些疯狂感染吗?可是,这间医院本身,就是蕴藏着疯狂的场景。
三名经验丰富的任务者在进入这间医院之后,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梁行一,按照他的法,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两个月,他就真的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
牧嘉实无法相信这一点。
面前,因为提及哥哥出事那天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的梁行一,再一次开始话。
这一次,他的语气有微妙的变化:“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总是觉得疲惫,但是又希望我不要担心他。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关系了。他就是我的半身,我的兄长。
“所以我……当我知道他进医院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希望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要像之前那样劳累了了,我已经长大了……况且我们两个本来也是同岁的。
“然后……我也不知道。世界在一瞬间就改变了。疯狂在全世界蔓延着,我和我哥周围也是这样。我哥原来在的那家医院,很快就被疯子,还有那些被疯子们伤害到的人们充满了。
“我吓坏了。那个时候我哥一病不起,醒也醒不过来。他们我哥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疾病……绝症。救不回来了。我不太相信,因为那个时候……我哥的脑电图还是有反应的。
“他更像是植物人,而不是脑死亡。他还活着,只不过他没法醒过来和我话,但是他听得见我对他的话。
“医生没有什么治疗的希望了。但是我还是不相信。那个时期太混乱了……明明社会秩序已经崩坏了,但还是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我……我那个时候太拮据了,所以就带着我哥出院了。
“但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哥还是需要在专业的病房里,接受专业的疗养和照顾。我自学了一些……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我哥还是没醒。
“……我还是在做我的毕业课题。
“然后……就是天上那个东西。世界又被改变了一次,这一次是更糟糕的那种。
“以前还是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现在就已经买不到了。我们只能去争、去抢。这个时候我听闻了这个地方,这间医院。
“我知道他们以前在这儿做实验,也在这儿翻到了一些实验的资料。但是我当时只是看重了这个地方有完备的医疗物资。
“我来的时候,这里原来的人都已经转移走了。我找了些人帮忙改造这间手术室……”
沈云聚忍不住问:“为什么非要改造这间手术室?”
这间医院有这么多的病房,想必总有一间,比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更为舒适、明亮、温暖,但是梁行一却偏偏选中了这一间。
背阴、潮湿,并且显而易见,曾经还留下过无数人的鲜血与生命。
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一间手术室?
梁行一茫然了片刻,然后问:“什么叫,非要改造这间手术室?”
沈云聚看了牧嘉实一眼,然后:“这间医院有很多病房,你为什么选中了这一间?”
梁行一却不断复读着之前那个问题:“什么叫,非要改造?”
三名任务者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于是纷纷保持了沉默。沈云聚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梁行一好像认定了他改造手术室的事情是正当的,所以认为沈云聚的这个问题是不合理的,于是在这件事情上钻牛角尖,不停地重复与反问。
梁行一又一次问:“什么叫,非要改造?”
手术室里一片沉默。
随后,牧嘉实:“他的意思是,你在这间手术室里都添加了些什么?”
梁行一呆滞地问:“是这样吗?”不等沈云聚和牧嘉实再什么,梁行一又继续,“我带来了自己的电脑、能够让哥哥好好休息的病床,还有……‘容器’。”
“……容器?”
“对。”梁行一的手抚摸着那个半圆形的玻璃容器,“容纳我哥大脑的容器。”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是那一瞬间,牧嘉实仍旧感受到一阵凉意从背后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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