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滩涂生意·
一入冬由于海上风浪大,甚少有渔船能够承受住冬日海水震荡,便少有海货。
这些年随着花溪镇渔业的越来越大,连带着船舶业都有了发展,工匠从外地购进图纸,本地船业制作,而后在码头大港口出航。
故而进了冬日,有些不便出海的人家便会凑齐钱,赁上一艘船板宽大,可扬起风帆的大船。
大船便不如船便利,一日来回只能一趟,但是收获颇丰。
不过今冬朝廷有令,设定了禁渔期限,从腊月起便不允船只出海,言称防备倭人伪装上岸作乱。
一经查实私自出海,可当场斩杀。
这是一条严令,如此沿海人家便再不敢出海,生怕惹了朝廷惩戒。
年底盘账,几处大管事凑在院子里彼此嘀咕,对朝廷禁渔政策持续时间长短的猜测诸多。
白了,主家生意靠着什么,海。
若是不叫出海了,相当于断了货源,明年开春第一批货是预先存备好的。
但是春后呢,若是朝廷不开放海禁呢?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坐于正堂,听底下大管事你一言我一句,偶尔也会穿插几句。
账目已经盘点过了,管事们拿着今年的赏钱早就散了。
大管事需要等着东家给令,对明年生意的总盘法。
现今各处铺子出货都是有契约文书的,有些文书定的时候颇为冒险。
诸如距离外州最近的一处铺子,签订的基本是赌徒协定。
为保证利润最大化,供货契文都是按照一年为期限内,这一年内的供货需给足数量,若不然则要以十倍赔偿。
故而年底必须定这契文的细则。
供还是不供,供多少,达成银钱数目须得有个明确的指令。
庆脆脆这几日借着走年前礼的名义,同不少人家做客。
孔家必然要拜访,除却两家交情,另一则是探听县衙对于城墙建设的上心与否。
曹家娘家哥哥是县丞,管着一县之户,可知是否有征兵意向。
再结合郑大江的态度,夫妻二人都觉得明年的生意需要缓步来。
“其一,供货契文不走定期限和数量的,便是利润少一些也无妨,我们只做即时供。”
即时供便是有多少出多少,什么时候出,行价如何,全凭实际。
这样容易受到别家的排挤,也可能会流失大额客人,但是却将风险降到最低。
“其二,码头铺子四间并不需提前规定,只有一点,朝廷一日不开渔禁,便不可私自收海货。”
没有买卖便没有走贩,最怕自己广收海货,若是有人受不住获利出海,自家要受到牵连。
众人退去,唯独秦大郎被留下来。
庆脆脆道:“做生意要有坏算,若是明年开春朝廷为防倭乱,依旧禁止出海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上一次你传信回来的几处泥滩,可有准信?”
秦大郎早就有预料,来前便落定了条陈,将文纸递上去,一边简要回禀:“共有三处泥滩。亩数颇大,因为有及腰的泥泞滩,寻常船都行走不了,附近的村落不多,皆以滩涂中的东西为生。”
“一处是岩滩,这处最大,最有百亩。第二处是泥滩,有八十亩。第三处便是沙滩,仅有三十亩。”
“的在这三处住过几日,看当地人家挖出来的东西,有贻贝、蛤、还有泥蚶等。
还有藻类,诸如海带、紫菜。
因潮水高低区域的不定,有一家人家还养了一畦鱼,有梭鱼和石斑。品质同出海网猎回来的并不差太多。”
庆脆脆侧重看他纸上的海货品类单子,王二麻子想了想地址,便道:“有些远。已经出了临海县的范围,北屿县了吧?”
秦大郎回是,“那里的县官是本地望族出身,若是东家想买地切割,怕是有些难。”
“若是无法单做便合作。”庆脆脆道,“人不会嫌钱少,只想要更多。一处寸草不生的荒滩,若是我们去接手还能生钱,对政绩、民生都是好处。”
只是缺个牵引搭线的人。
她想想,觉得还是靠着自家人上门为好,“年后,你备上一份厚礼,送给北屿县官的夫人。再一份礼送给他族中的上年纪的族公那边,先卖个熟脸。”
做生意这些年,早就明白这世上的银子也是有名号的。
抱团来抱团去,一个富一窝富,白手起家难,难在起家后如何不坠起势。
秦大郎领了命,告退。
庆脆脆倒是不觉得烦扰,平顺了这些年,家里积蓄不少,田亩山地,光是镇上的地皮子租金都一把把的,自然不会短缺了吃喝。
但是工坊生意是起家之源,她总舍不得真的弃了。
路有猛虎,便绕道而行。
总有法子的。
她将醒了的闺女递给丈夫,道:“大不了咱们也去卖丸子汤,生意好了,一天能赚个七八十个铜板呢。”
王二麻子有娃万事足,托着闺女的脑袋逗着,“你要是实在闲了,便将许诺给我的衣衫快快做好,我年后想穿。”
庆脆脆无奈一笑,应承了一件外披,从春到冬,不知被催了多少回了。
怪她一有功夫心里只惦记着给闺女儿子的东西。
“保证,保证你年后一定穿上走亲戚。行不行?”
——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王丰进来回禀,墙边的赵老姑婆婆没了,赵家对外是感染了寒疫,喝了多少药都好不了没的。
庆脆脆当时正喝着一盏燕窝甜汤,眉峰都没抬,“什么时候下葬?”
“今儿后半晌上山。
赵家如今没几个回来,一来,三年前那场染病死的没几个了。二来,赵家老姑婆婆是个刻薄性子,活着的时候对子孙也不好。”
庆脆脆想想,又问:“那于家那个没给主事?”
起这个,王丰有些困惑,“没有。往日村里没了上岁数的人,于山峰都会出面的。今年倒是少有在人前露脸的时候。”
那边也是有他的眼线的,“好似于家有远房亲戚回来了,他有事情要忙。”
远方亲戚?
庆脆脆蹙起眉头。
于家这些年是没分房,却又辈搬出村子的情况,现今留在于家那一片屋舍里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没牙货,她懒得料理。
当年那场大火,成为引发村里人忌讳自家生意犯神仙的由头,间接导致了她流产。
真凶赵家老姑婆婆这些年由着辈磋磨,生不如死,算是偿命。
那于家却因为她寻不到罪证无法惩处,便放到今日。
这世上报仇雪恨并非只有一挥刀一种解决方式,刀刀有血,却总吊着一口气同样折磨人。
“于二强那边有喜信吗?”
“没有。立冬的时候从镇上典了一个生养过好几胎的女人,没响动。”
他抬了抬头,瞟一眼夫人的脸色,不像是发火,挺平静的,道“但是于家在四处听卖男婴的人家。好似已经定了要年后就接回家。”
庆脆脆莫名笑了,“凡是家中卖男娃的,要么家里穷死了养不起。要么碰上了糟心的爹娘。
若是前者,给足了银子,孩子自然还是养在亲生爹娘跟前才好。若是后者....”
她沉吟片刻,“便买了送到庙里给老和尚吧。等到懂事将身世明,跟着那样的爹娘还不如吃菩萨香火呢。”
王丰懂她的意思了,“那伺候赵老姑婆婆的冬娣...”
“赵家目不识丁,拿着的身契是假的,你夜里趁着人少将人接走,连夜送到县里她娘那处就行。”
她便见王丰瞬间笑成花了,心中微叹。
等他走了,对着一旁练字的丈夫道:“怕是家里得换个管事了。儿郎大了,心里装的只有媳妇。虎头以后肯定也是将媳妇排在娘跟前的。”
这飞醋吃的。
王二麻子也不练字,在妻子耳朵跟前嘀咕了一句悄悄话。
庆脆脆被话声落在耳畔的动静痒得直躲,再听他大白天这种床榻上的胡闹话,纵是成亲多年,还是娇羞。
“不让着你了。我去看看灶上炖着的牛乳羹。”
虎头一翻身瞧着娘亲出去了,顿时急了,肉胳膊伸长哇呜呜叫唤。
腋下有一双大手将他抱起,跟娘亲一般无二的黑亮杏眼看过去,认出是爹爹,转眼又将娘抛之脑后,随着爹爹将他举起放下,一连串的欢笑声出嗓。
另一侧睡得香甜的长生妞也被叫醒了,先是了个泡泡,腿一蹬,往最暖和的榻里边滚滚,重新闭眼。
对于爹爹轻掐她鼻子她是懒猪什么的,不管。
天大地大,只有睡觉最大。
——
很快就到了正月。
出门走礼,到孔家时候这一次便将两个孩子都抱上了。
厚厚的大红被布,连头都蒙在里边,她抱着长生妞,王二麻子则抱着腿欢快蹬着的虎头儿子。
一路被迎到老太太屋子里,自然又是一番乐呵厮见。
这是走亲戚,外男便也不必避开。
王二麻子见过礼数后,便跟着孔二爷去了后塘亭台了。
孔家后边花园有一处深塘,里边养着些鱼。
夏日了又荷叶弯弯,接连一片,鼻子仆妇们常采了莲蓬吃。到了冬天,便显得有些景致寥落。
不过却正好用来钓鱼。
孔二老爷要比王二麻子大十岁,因着老夫人对王二媳妇喜欢,他也愿意给娘面子,对王家当家人也是笑脸。
这一来二去发现王二麻子倒不像是外边人传得那般市侩,还有几分后生憨气,待人也真诚,便交了一个年下好友。
这两人凑在一处没别的爱好,一是喝茶,二是钓鱼。
夏天池塘是家里女眷的赏景处,孔二老爷便寻了一处深溪野地,还花了银子盖了一座亭子,专供给他钓鱼用的。
其中最邀请最多的便是王二麻子,两人若是凑巧都在镇上闲着,便相约一并野钓。
看两人后半条腿还在屋中就已经开始交流所谓的钓鱼心得,孔二夫人严氏笑:“真是爷们清闲,累死妇人。瞧瞧咱们,里里外外接待迎客,礼数半点也不敢出差错,人倒好,一落座,半盏茶都喝不完,赶着脚步就逍遥。”
庆脆脆接话道:“孔二爷钓鱼那是风雅,我家那个纯粹就是玩。您是不知道,每回到家,跟个孩子似的,眉飞色舞得个没光净。
在外头玩就行了,您知道他干什么了,自己磨了一个木杆,线下边吊一块肉,把个虎头当胖头鱼呢。”
严氏听得哈哈大笑。
老夫人抱着长生妞,越瞧那眉眼越觉得心里软乎乎的,这孩子也是个体弱的,知道自己不如哥哥有力气,便静静地由人抱着,逢人逗了,露个甜嘴笑。
她心里喜爱得很,早一会儿已经给了礼,这会儿又将自己手上常年带着一只青玉镯子取下来,往长生妞手上塞,“妞妞乖,玩这个。太奶这个有福,常常玩,能保佑你平安长大。”
庆脆脆急忙起身要拦,却被严氏摇头劝坐回去,“老人家年岁大了,从入了冬便有些糊涂,时常念叨着三姐。”
那青玉镯子水头好,一看就不凡,庆脆脆觉得受重了。
严氏却道:“难得能平老人家的遗憾,就当个玩物件儿收好吧。”
那手镯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贵不贵先不,主要是脸面。
自己两个闺女都没收过这么好的礼,但她却不眼红。
如今这王家站得稳了才好,这样将来虎头入了赘,便是二房的顶梁,能守住二房如今的产业。
年后初三走礼,大房的姐儿跟她大闺女张狂,是二房富贵又如何,将来全是要给大房的。
她听了险些气倒。
孩子如何懂这些事情,还不是学着大人话。
如今二房两个孩子没长大,大房就惦记二房的钱财,将来他们去了,两个闺女还有什么依仗。
幸而她没将招赘的算宣扬出去。
难保大房不会做鬼。
又喊了婆子将虎头抱了过来,看着那欢实扑腾的胳膊腿儿,她也学着老太太的样子,不过不是给镯子,而是将腰间的一枚玉佩送出去,“虎头要好好长呀,长大了,伯母给你更好的。”
罢,看一眼紧巴巴跟过来的桃子闺女。
庆脆脆:“......”
——
本是来给人家拜年的,来的时候大包包的,走的时候还是大包包,比之前还更多。
庆脆脆只好再三谢。
牛车晃晃荡荡,庆脆脆将闺女抱着的玉镯子心地给收起来,“这就是两个聚宝盆,这一趟来孔家,少了有五百两入手了。真不知如何回礼了。”
王二麻子故意逗她,将儿子的胖脸蛋举到她跟前,怪声怪气道:“娘,你不是给回礼了嘛。我呀,我就是给孔家的大回礼。”
庆脆脆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别拿儿子的婚姻大事开玩笑。桃子要是不好的,虎头将来也不愿意入赘,谁也别想逼我点头。”
两人一路上笑,中途听着外边王丰像是和什么人话,过一会儿谷雨在车外道:“夫人,王管家要和街面上的赵四爷话,请您个准。”
赵四?
庆脆脆愣下,过一会儿才想起之前是让赵四听朱珍珠那庵堂的底细,便给了准。
到家不过半时辰,王丰就急匆匆地进来回话。
庆脆脆听他完,惊得好半晌才开口。
“供奉了菩萨的地方,她们竟敢做那暗门子的事情?不怕天雷劈嘛。”
另一侧王二麻子同样开眼了,“这事儿是赵四同你的?”
王丰:“是赵四。这事儿不大好听。因着里边来往的有不少体面人,有些还是县里、军户所的官爷。”
也不知道赵四是寻了什么法子弄到音信,料是不好查,不然也不会花了这长时间。
“定了钱是五两,奴请他吃了一顿茶,又额外给了五两。”
赵四白了就是个掮客,倒买倒卖,什么值钱鼓捣什么,这点消息他攥在手里只会生出更多钱来。
却有一个好规矩,不轻易透露出买主的信息。
庆脆脆倒也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在听朱珍珠的事情,那庵堂肮脏,就是有官爷去过,只要她不知道具体有谁就好。
她震惊的是朱家怎么会把人送到那地方?
与其做那档子事情,还不如远远嫁给外地人呢。
“那庵堂粉饰得很好,师太早年是有名气的尼姑,再加上求子的名气,寻常人家少有知道内里的。想来朱家也以为那是一处正经地方。”王丰猜测。
庆脆脆心:这消息传回朱家必然是惊涛骇浪,连带着后边罗老夫人只怕都要气死了吧。
一个是娘家,将一个暗娼送嫁。
一个是婆家,迎了一个不洁身子的进门做贵妾,还四处抬脸。最关键罗老太太信她,真心当她是修道之人。
那些年虔诚抄写的经卷进了那等脏污地,罗老太太知道后,怕是要撅过去恨不得咽气了。
她想起那日曹家后院朱珍珠同陌生男子相会的事情。
对朱珍珠来,未必不是一种成全呢。
不然进了罗家,有的是挣脱泥潭的机会。
她一向喜欢瞅准了软肋处下手,就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彻底将朱珍珠这恶心东西踢远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后边院子跟前炸鞭炮了。
什么好事?
罗家珍夫人有喜了。
王家夫妻二人对视一瞬。
王二麻子:“我觉得罗老爷的头上有些绿。”
庆脆脆:“草长莺飞呐...”
作者有话要:
酱紫的。这几天在逐渐铺陈第二卷 的起承转合。
发现评论区对女主的评论不是很好。
所以我想要交流下。
快意恩仇是痛快,解气与否先不,要看能不能承担起动手的责任。
当年是七八户人家与村里四十几户人家成对峙局面,人数上占不了便宜。若是报仇,那就是要一个个搞死,这不是一篇复仇文,王憨憨当时也没那份手段。
所以我写文大纲将时间一瞬切换到四年后,这四年首先王家不在那处了,在外有大善人的名声,便是那边出了啥问题,比如死人,报官求公道,王家至少能摆脱部分嫌疑。二者,四年后,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实力。钱能解决的事情交给钱多好,何必把王憨憨和脆脆搭进牢狱中。
至于珍珠,因为她后边要出现,大纲里有她的戏份,所以菜菜无法在四年之前就搞死她。
——
以上是我的部分写作解释,若是觉得无法满足看客的要求,觉得并不过瘾,那我们其他文见面。不必纠结。
作者力求人设和行为符合逻辑,所以不能按照部分读者的想法随意更改。
这点便是仁者见仁,不强求。
再比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