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后
这一箭因借了机括之力,速度简直是快逾流星。
陈丰羽身手其实不弱,若是在战场上遭遇这样的袭击不见得躲不过去,但这个时候他做梦也未想到会有人对他突下杀手,真是一丝一毫的思想准备都没有,听到尖啸声,心里了个突,来不及去找,飞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就听“砰”的一声响,尖啸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匹黑鬃马惊天动地的嘶鸣。
陈丰羽屁股着地,差点儿摔出尿来,呲牙咧嘴地忍着疼向旁滚开,不见第二支箭飞来,这才有工夫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月本来就不算取陈丰羽的狗命,这一箭目标明确,就是奔着陈丰羽那匹马去的。
铃铛先前虽是吓唬宋安如,却并没有夸大其词,明月确实擅长射箭,这么多年练下来,虽然受臂力所限,拉不了强弓,却是百步穿杨,出奇得准。
这一箭自黑鬃马的耳根处斜着没入头颅,那匹马遭此重创没有当即倒下,而是状若疯狂地连蹿带跳,陈丰羽就算不当机立断自行跃开,也会给颠下去。
马道上这会儿空荡荡的,由着它折腾,看样子已是没得救了,等到力竭,自然就死了。
不再看陈丰羽如何暴怒惊骇,明月起身,掸了掸裙摆,同山柱道:“咱们走!”
山柱微张着嘴,这才缓过神来,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听话,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哦,好!”跟在明月身后自另一侧下了箭台。
程猴儿刚才陪着几个当值的寨丁在台下找了个避风的地方闲聊,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们跟着添乱。
这会儿听到动静,知道出了事,为首的寨丁虽然有些慌乱,仍然笑脸相迎:“大姐,您放心,我们这帮兄弟今天都没见着您。对不对?”罢板起脸来环顾四周。
旁边几个手下连忙附和。
明月摆了摆手:“不用。不管谁问,你们都照实就行。”
她不想这时候同陈丰羽照面,谢过众人的配合,对山柱和程猴儿道:“走吧。”
程猴儿犹不放心,问道:“用不用去内堂那边盯着?”
明月冷笑一声,心想在陈丰羽眼里,宋安如多半不如他那匹马来得重要,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信姓陈的还有心情做坏事。
不过不发人去,就意味着计划不够完美,她心里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得劲儿:“你去看着吧,不出事就不必露面了。”
程猴儿领命而去,明月带着山柱回了高亮那里,看了会儿几个手下习武受训,又进屋喝了杯茶,坐等有人来找她算账。
她已经做好了陈丰羽来跟她拼命的准备,大不了撕破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知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陈丰羽没露面,到是她爹隋凤来了。
隋凤板着脸明显不怎么高兴,不过进门还是先同高亮了个招呼。
隋凤对江湖上前来投奔他的朋友向来优待,像高亮这样不怎么做事,一心想当闲云野鹤的,他也由着,权当养个高手。
山柱几个心里有鬼,叫了声“大当家”,老老实实站好,大气也不敢出。
隋凤没理他们,直接进了前厅,居中坐了,问明月道:“怎么回事,我听你射死了陈丰羽的马?”
不自己找回场子,却找大人告状。
明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鄙夷道:“是女儿做的。”
隋凤本来就压着怒气,听她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再看山柱等人在院子里站成一排,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想起她向自己要随从时的情形,敢情是早有预谋,愈加拱起一股火来,抬手便重重拍在桌子上,茶杯应声滚倒,刚上的热茶流得到处都是。
“惯得你,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今天你要是一箭射死了陈丰羽,为父如何跟他伯父交待?你可知若是开战,山寨要死多少人么?”
咦,爹这么大火气,是担心她失手取了陈丰羽的狗命?
明月不再梗着脖颈,连忙收敛了表情,道:“爹,我射的就是那子的马,给他个教训罢了,女儿练了这么多年的准头,手上自然是有数的。”
隋凤哼了一声:“自吹自擂!”
话虽这么,他想想陈丰羽那匹马中箭的位置和箭没入马头的角度,到底相信了女儿的话,脸色缓和了些。
明月见不得桌子上凌乱,把茶杯扶正,左右看看没找着抹布,掏出块干净帕子将水渍擦了,给父亲重新斟了杯茶,道:“爹,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射这一箭,你怎的不问问他着我的旗号都做了什么缺德事?”
隋凤拿起茶杯,抬头向她望来:“什么事?不就是邀了宋姑娘在内堂见面吗?”
明月微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爹你竟然知道?”
“爹也是刚刚听的,”隋凤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区区一个宋安如,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明月闻言呆住,怔怔望了父亲片刻,突然间笑逐颜开。这一笑发自内心,刹时真如春花盛放,叫人也陪着她心情转好。
她凑到父亲身边,声道:“爹啊,娘要是听到这话,一定开心得很。”
隋凤措不及防,只能板着脸瞪眼睛:“胡八道。”
明月笑眯眯攥起拳头给他捶背,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是什么样的人爹你也看到了,这一回女儿冲着两家结盟,只射了他的马稍作惩戒,您要是还不拒了这门亲事,下次我可未必忍得住。”
隋凤听她要挟,想要生气,可叫她拳头一下下捶得还挺舒服的,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就算咱们同意,人家还未必肯呢。行了,这两天你别出门了,老实呆着,别再给我闯祸了。”
罢站起身出了门,冲避在院子里的高亮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将几个年轻人挨着个儿扫视一遍,这才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宋德海几个惊魂未定,还不知道出了何事。
明月自屋里出来,站在檐下,笑道:“这两天大家辛苦了,等过些日子我要问问高亮叔,你们练得可有长进,练得好的,自然有奖赏,至于落在后头的,我这里不多留,就只能回去接着站岗放哨了。”
众人士气一振,大声应了。
只有高亮隐隐猜到她是想找个由头,犒赏刚刚立了功的程猴儿和隋顺。
明月虽然被禁止出门,消息却并不闭塞。
程猴儿和隋顺偷听未被发现,机关也还在,担心陈丰羽吃过亏之后冒坏水报复生事,他们两个盯得比从前更紧了。
陈丰羽看上去竟是偃旗息鼓了。
出事当天还时不时心疼他那匹马,赌咒发誓的,骂明月骂得很难听,后来隋凤答应赔他一匹更神骏的坐骑,陈信芝又叫了他去一番长谈,回来之后就安分多了,也不再宋安如的主意。
闹成这样,到给了隋凤拒绝亲事的理由,虽然没人提宋安如,陈信芝却自知儿子这事做得不地道,惋惜之余不再多作纠缠。
隋凤盛情挽留,是已经派人出去搜罗良驹了,很快就会有消息,陈氏父子不好当即就走,毕竟两家乃是盟友,共同的利益高于一切,这点儿矛盾很快化为无形,关系又恢复到从前。
到是宋安如过后上门求见明月。
明月射那一箭的初衷不是为了救宋安如于水火,所以也不想听对方当面感谢,不过听门上宋安如言辞恳切,姿态既低又坚决,怕不是很好发,犹豫了一阵,叫铃铛去将她领进来。
“多谢大姐救我。”宋安如眼睛红红的,上来就大礼参拜。
明月伸手拦住她,态度同之前没什么两样,笑笑道:“不用这样,若不是那厮假借我的名义,你大约也不会上当。”
宋安如愈加觉着羞愧,主动道:“大恩不言谢。听大当家的正在寻找良驹,若是已经找到了,买马的钱就由我来出,倘若还没有头绪,这事就交给我吧。”
经她提醒,明月想起来北地确实盛产名驹,点头笑笑,也不推辞,让人快去准备饭菜,留宋安如用饭,也算是兑现了年前那会儿的话。
宋安如起初有些不安,待听这顿饭就在东院儿吃,只她和明月两个,江氏并不会露面,才微微松了口气,她现在这般狼狈,心情同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大不相同,还真怵见到江氏。
除了道谢,她还想着跟明月道别。
“这次出来这么久了,密州也不太平,实在是担心家里,就想着这两天往平豫关方向探探路,实在不行绕道回去。这话宋叔还没有同大当家讲,我寻思着先跟大姐您一声。大当家的意思,我和宋叔都做不了主,这次回去了一定向老太爷如实禀报。不知道大姐方不方便帮忙跟大当家,山寨派个人跟我们回密州,一来可以和老太爷、几位叔伯当面谈谈,二来也好把马带回来。”
群狼环饲的,隋凤又是这么个态度,宋安如死了心,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明月到有些佩服她了,明知道身边两个镖师不可靠,回程路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居然把脑筋动到自己父女身上,关键她这个建议互惠互利,一点都不讨厌。
“行啊,我一定帮你。”明月完,捧起碗来照例戳戳捡捡,江氏不在旁边盯着,她吃饭更加依照心意。
宋安如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很快就饱了。
到了该告辞的时候,她望着明月竟露出些许怅然,道:“这次回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大姐您要是再大上两岁就好了。”
明月不知她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慨叹,没有往深处想,把人送走了。
隔天她把宋安如的意思跟父亲了,隋凤当即便应下。
邺州这边马匹太紧缺了,而且普遍腿短,马身瘦,用来冲锋陷阵比北地的马逊色太多,他早就想通从北边买马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