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一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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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蒋氏背后长道短有的是本事, 真当了面, 心中有所顾忌,对管氏和明月都异常和气, 介绍完之后便叫儿媳领着二人去探看十娘。

    十娘在榻上坐着,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到明月很是意外, 目光有些抗拒还有些瑟缩。

    难为她年纪, 一双眼睛竟能表达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十娘的母亲在旁边陪着,同二人好好客气了一番。

    许是当着长辈们的面,十娘什么也没, 表现得异常乖觉听话。

    到是临告辞的时候,十娘的母亲忍不住叫住了明月,赔笑道:“我们十娘从老实,经的事少, 明月你以后还是少给她讲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吧。”

    明月抿了唇没有作声。

    告别舅妈管氏,明月回到了住处。

    其实这会儿时候还早,她满可以回去陪伴外婆, 只是这一趟大房、三房之行令明月的心情莫名低落,她也不上哪里不得劲儿, 就是觉着有些不开心。

    她还没有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强装若无其事要费好大的力气, 何必叫外婆跟着担忧?

    侧院空地上高亮和梅树青正在切磋武艺,高亮保留了几分实力,陪着梅树青你来我往, 叫他大呼过瘾,山柱等人围在四周看热闹。

    这些好汉们整日呆在江家,没什么可消遣的,又不能痛快饮酒,可谓十分无聊。

    铃铛扎着麻花辫,袖子高挽,坐在门口树荫底下洗衣裳。

    明月一路走进来,只觉到处都闹腾腾的,愈加气闷。

    嗒,嗒!

    路过东厢,明月突然听着房里有奇怪的声音。

    这是侯爷谢平澜的住处,她忍不住站住,问了一声:“是谁在里面?”

    房里的声响骤然停止,却不闻有人回应,明月皱了皱眉,又狐疑地问:“谁?没人么?”

    人肯定是有,只是明月知晓利害,高亮也早交待过了,借住江家期间所有知情人都不得喊世子或是侯爷,连个“谢”字都不能提,以免走漏风声。

    这次话音未落,房门由里面开,谢平澜站在门里,面露疑惑望着明月。

    “有事?”

    “你没事吧?刚才……”明月很少在白天看到谢平澜,见他此刻用一根银灰色的发带系住乌发,尽数拢束于头上,虽然还穿着那身旧袍子,袖子和腰身却都收拢得甚紧,显得身形格外修长,衣领微敞,面色看着有些泛红,额头鬓角还隐隐有汗水的痕迹。

    好生可疑!

    明月住了话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里面满满都是“你刚才在里面做什么了”的疑问。

    谢平澜不禁有些好笑,侧身让她瞧瞧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道:“我刚才试着练了两下卧虎功,可能有些动静传出去了。”

    明月这才知道是自己大惊怪了。

    现在就能练功了么,他这身体恢复得可真快。

    虽然挺好奇这卧虎功是怎么个练法,顾名思义,多半是要趴着,像老虎一样手脚同时着地,但明月知道规矩,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道:“扰了,你接着练。”便要抽身帮他把房门带上。

    “哎,等等。”谢平澜叫住她,“隋姐,我看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开心啊。”

    明月顿住,挑了下眉:“怎么你还会相面?”

    谢平澜笑了:“哪用相面,你还,有什么心事都明晃晃挂在脸上呢。”

    明月也知道他的是实情,嘟了嘟嘴,道:“我今天去三房看望十表妹了。”

    “走百病的那个?”

    明月有些怏然。

    谢平澜问道:“她怎么了?”让开了门口,“进来坐吧。”

    明月进屋来落座。

    这侧院本来就是江家待客用的,所有客房里头布置都差不多,谢平澜一个人住这间屋子,收拾得尚算干净。

    明月量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交待找两个手脚勤快点的寨丁伺候谢平澜,不知道高亮他们可曾安排了,若是也没有,那这几天不知道这位习惯于锦衣玉食的世子爷怎么过来的,毕竟他伤得不轻。

    谢平澜拆散了袖子,领口敞在那里没管,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随意,回过头来见明月坐在那里走神,倒了杯茶递给她。

    明月接在手里,并不喝,只低头把玩那茶盏,道:“她病了,到是不重,喝了两天的药已经没事了,她们一个个的心里怪我怨我,却又不敢,外公也是这样,连见都不愿见,这次幸好是我回来了,若是我娘,不定得多么伤心。”

    谢平澜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稍一沉吟道:“起来这么多年他们也是第一次见着你,彼此之间并不比陌生人强多少,你外公那里暂且不,其他人这个态度也属正常。亲人其实也要讲究以心换心,时间长了就好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明月抬起头虚心求教:“怎么个以心换心?”

    “江家人现在对时局应该是满心焦虑不安,既想靠着你爹暂时躲过陈佐芝等人的勒索滋扰,又担心来日你爹若与陈佐芝反目,他们避无可避,首当其冲便要遭殃。若要叫他们安心,必须要同江家人适当露一露底,或者有所安排,不知隋大当家是怎么做的。”

    明月心道,我爹管他们去死。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怪人家不把她当一家人看。

    虽然想起外祖父还是不怎么舒服,明月到底气顺了不少,脑袋里也有空闲想东想西了,忽起一念:好你个姓谢的,明着劝我,实为套话,我若是回答“我爹叫他们在安兴安心住着”,或者“叫他们搬离安兴,走得越远越好”,你岂不是立刻就知道他做什么算了么?

    看在大家这段时间相处得还不错份上,明月没有拆穿他,只是颦眉道:“就怕有些人狼心狗肺,你怎么捂都捂不热。”

    谢平澜竟然对这话大有感触,叹了口气:“再亲近的人也难保对方看重的其实是权势、财富、享乐诸如此类,可毕竟血浓于水,对他们还是不能像对待敌人一样决绝,生于世间,你我都没有办法脱离这张人伦的大网而存在,大多数时候还是需得苟且啊。”言下颇为唏嘘。

    这听着不像是算计,而是心里话了。

    明月颇有些同情地望着他:“那岂不是很憋屈?”

    谢平澜淡淡而笑:“手段太激烈了容易过火,要有度,预先想到后果。譬如一支花,你伸手去摘下它来是一回事,把它一把捏烂又是一回事,至少后者毫无美感。”

    明月受教,笑道:“什么花啊,美感啊,讲那么高深,不过就是凡事三思而后行,我给她们讲那故事,就该先想到了她们会因此生病,家里人也会因而对我不满。实在是谢谢你,同你聊过这半天,我心情好多了。”

    谢平澜露出揶揄之色,自己斟了杯茶,才慢悠悠地道:“你是孩子嘛,又一直跟在父母身边,不知道如何同一大家子各怀心思的亲戚相处再正常不过。”

    明月嘻嘻而笑,问道:“哎呦,阁下贵庚啊?”

    谢平澜低头喝茶,连眼皮都未抬,道:“我今年二十有四,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明月听着这两句话本中常见的俗语,忍笑道:“好啊,我这里正好有件为难事,还请老兄教我。”

    父亲命她下月中旬必须回去,可这边外婆的身体才刚刚好转,看家中这情形,不盼她好的大有人在,外公又是个指望不上的,短短二十几天时间,该如何妥善安置她才好?

    明月从接到父亲口讯就开始琢磨,本算这两天好好想个法子出来,但既然谢平澜这么大言不惭,便叫他去想好了,明月乐得捡现成的。

    谢平澜将杯盏放回桌子上,拿起茶壶问明月道:“你不喝么?”

    明月摇了摇头。

    谢平澜给自己续了一杯:“我适才出了不少汗,可是渴了。你外婆的事也简单,不外乎三种选择,这么短的时间你外公可能回心转意?”

    “怕是不能。”儿子还没稀罕够呢。

    “可有亲人故旧能帮忙照顾?”

    “这个……”其他几房看起来是指望不上,至于曹氏的长女,明月那未见过面的姨母听嫁的到是大户人家,婚后过得很不如意,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信来,这次曹氏病得这么重,她都没能抽身回来。

    谢平澜见她迟疑已知答案,道:“这还有什么好为难的,你爹命你回去,父命不可违,蔡老神医自也要随行,你外婆的病还没全好,需得继续医治,只能随你去金汤寨了,顺便探看女儿女婿。”

    明月微微张嘴,主意是不错,可不知父亲那里会是什么反应,这完全是先斩后奏啊。

    再江家也不一定放行,切,管他呢,自己若要带外婆走有的是办法成行。

    她起身便要告辞,临走笑眯眯地问谢平澜:“换了旁人来,你是不是也会劝她做事有度?”

    “那到不会。”

    明月大为意外,不知自己因何得到了另眼相看,就听谢平澜不紧不慢道:“也因人而异,像你这般年纪脾气大的,就不好再火上浇油了。”

    明月甜甜的笑容不由凝结到脸上,两道弯眉渐渐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