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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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如兰似乎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发展,神色微微愕然。

    如果一出戏,观众只有一人,那该是多么寂寞。

    阮雪宗晋升宗师后,耳力远胜从前,早在一炷香之前,他远远就听到了天逸大师那稳健的脚步声,提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一看天逸大师里那一串佛珠,屋内两人就明白了,很显然,天逸大师夜半忽然来访,是为了把一串开过光的新佛珠给弟子送来,也正好听到了这么一段“佛前立誓”。

    这般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事。

    让天逸大师注视着弟子的目光,慈眉善目中那份欣赏与喜爱一下子多得要溢出。

    阮雪宗双合十:“阿弥陀佛,师父您来了。”

    “如宗,看来你入门虽晚,心性增益却已大过从前。”天逸大师伸出一只大掌,拍了拍弟子僧衣下清瘦的肩膀。

    天逸大师欣慰的并不是这段佛前立誓,而是年轻的弟子敢于直面自己的错误——他大胆地表露心迹,自己在面对红尘时,曾一度被美色所惑道心不稳,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仰我佛。

    这些日子如宗跟一位女施主接触,在痛苦的情感中徘徊这件事,不仅巡山沙弥支支吾吾,在整个万法寺,也不是什么完全能遮掩过去的秘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对方敢于承认,并将这一件事看做是佛祖对他道心的考验,自己经受住了红尘,近一步皈依佛门。

    弟子性情如此直率,又七窍玲珑,天逸大师怎么能不心生欣慰?

    事已至此,少年反派也知道了,魔门的计策失败了。

    面容姣好、风姿卓绝的少年僧者,那一双琥珀色眼眸盯着阮雪宗瞧了一会儿,似乎想在这张俊秀白净的脸庞上看出一朵花,奈何他只在这个师弟脸上看出了一副似乎毫不作伪的虔诚。

    阮雪宗巴不得此人破功。

    快,暴露你的真面目。

    奈何妖僧年少时,那一份腹中涵养似乎就极为到位,竟笑了起来,“恭贺师弟,今夜见师弟眉眼间一片坦诚豁然,看来那女施主果真是佛祖为师弟专门赐下的考验,这份缘可遇不可求。佛前感悟达者为师,来日师兄定要向师弟好好讨教一番。”

    这不就是你派来的吗?

    考验自己去吧。

    阮雪宗:“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原谅他匮乏的佛语,两辈子就没见过几个和尚,自然也只会那么几句。

    系统00号:

    杜如兰又笑了,薄唇微微一挑,他本就生得与众不同,这一笑面如皎月,有勾人魂魄之意。

    见到这个笑容,阮雪宗再一次清晰意识到,原身似乎太天真单纯了。

    武侠世界也看脸的,天逸大师两个弟子,同样资质斐然,可只要一同站在山门前迎客,正常女施主一般都会被妖僧吸引才对,怎么会青睐原身这种害羞木讷的和尚?

    可惜入了山,从此周围都是男性生物,没怎么看过女施主的和尚如宗,就这样沦陷了,还心翼翼珍藏着人家的一方绣帕,也许被逐下山后才会意识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这一场危就这样被阮雪宗化解,安然消弭于无形。

    当天夜晚,万法寺清风阵阵佛香袅袅,阮雪宗握着一串冰凉圆润、刻有自己名字的新佛珠入睡了。

    魔门那点鬼蜮伎俩,已经被他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于佛前亮过相了。

    这下子,谁也别想陷害他!

    不过第二天,阮雪宗很快就发现万法寺的日子并不好混,鸡鸣时

    分刚过,卯时不过三刻,佛寺钟声就在万籁俱寂中敲响,传遍漫山绿野、山脚村镇,他被迫在朦胧晨雾中爬起来,开始一日的课业。

    万法寺是南少林一脉,讲究文武兼修,哪怕是掌门弟子,也要早起干活、练武和诵经。

    寺庙里根本没有伺候他洗漱的婢女,也没有玩家来帮他梳头发,更缺乏一面能照映人的铜镜。

    阮雪宗蹲在水缸里,以水面为镜,一头青丝披散着,拿着檀香木梳子怎么梳发都显得笨拙,总有几缕调皮的头发从他里滑落,跟他玩游戏似的。

    折腾了好几分钟,他都没能成功束起一个清爽利落的发型。

    他冷着脸:我后悔了,我还是今日就自请下山吧然后作为一名香客再混进来,监视杜如兰和魔门的一举一动。

    不然这破和尚的日子,才第一天他就待不下去了,他根本就吃不了这种苦。天杀的杜如兰,把他拉入幻境时为什么不给他多拉几名玩家进来?

    系统00号:

    阮雪宗心里刚想着天杀的杜如兰,那个天杀的杜如兰就登场了。他推开自己的禅房,在微启的晨曦中,步履从容优雅地走了过来,周身似披了一层淡霭轻烟。

    比起衣衫不整的阮雪宗,少年杜如兰一身纯白僧衣,从袈裟到鞋袜整洁得一丝不苟,衬得眉眼温雅翡丽,狭长凤目微微弯起,笑容十分温和道:“师弟,你站在水缸边做什么?”

    “”

    阮雪宗不答,同时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倒是杜如兰,透过昏暗的光线,精准捕捉到了他里那把木梳子,再看阮雪宗一头散发。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原来师弟竟然忘记了如何束发。”

    正值春寒料峭,这句话似意有所指,阮雪宗心里一凛,正准备随意扎个头发应付了事时,他里的梳子就被轻轻抽去了。

    阮雪宗猛地一个动作避开,一头绸缎般青丝披散下来。

    注意到少年妖僧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睛和似是不解的表情。

    阮雪宗很快冷静忆起,此地是万法寺佛门圣地,他和杜如兰是师兄弟,在外人看来那叫一个兄弟和睦,杜如兰的真面目也还没有暴露。

    他不该反应那么大,杜如兰纵使想杀他,也不会在万法寺地界下。

    于是他放松脊背,任由少年妖僧,拿着一把梳子,双灵巧地为他梳了一个少年发型。

    好似真的兄友弟恭。

    杜如兰双合十:“阿弥陀佛,师弟你看这发髻可还适合?”

    阮雪宗照了一下水缸,发现很适合,没什么可评价的。

    再看杜如兰那一颗清爽无烦恼的光头,就算是带任务潜伏佛门,这牺牲不可谓不大。

    阮雪宗想了想,决定采访一下魔门卧底的心路历程:“如兰师兄,你昨日才剃发,剃发意味着正式踏入佛门修行,午夜梦回时,你是否会想念佛前掉落的一缕缕青丝?”

    系统00号:

    你做个人吧!

    杜如兰微微一怔,再次给阮雪宗展示了他的过人涵养,他笑容和熙道:“佛曰三千烦恼丝,剃度是为了斩断一切世间凡情,帮助自身更好的修行,为兄怎么会想念呢?”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也在阮雪宗的意料之中。

    哪怕是杜青娥的要求,可杜如兰能做出弑母行为,就代表大多数魔门不受一些世间想法所束缚,比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然杜青娥也不是什么好母亲的表率。

    见阮雪宗陷入沉思,一道呼唤声打断了他,是杜如兰双

    合十道:“师弟,咱们该去做课业了。”

    万法寺的课业很简单,早上干活学武,中午吃斋,下午念佛。

    看似很简单,但区区一项干活就包括了扫地、巡山和山下提水,据每一样事务都蕴含了佛理。

    万法寺是大宗门,占地规模极大,光建筑群落就有山门、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习武场、静修禅院、塔林后山等等。山道更是一路绵延至山脚下,来回一趟能把人累死。不够虔诚的香客信徒,不经历这长长一条青石板台阶,都爬不到山门。

    寺里栽种了很多菩提树,这些树龄普遍都有百年以上,风一吹,如老叟掉发,满地的树叶。每一位佛门弟子,都要在菩提树下感悟佛法。

    阮雪宗冷着一张脸,开始扫地。

    他再一次想念玩家们的存在。

    最后他发现这样效率太低,一个上午扫不了几个院子,于是他果断使出了一套完整的推心掌法,磅礴强大的宗师之力,在院子中随挥来,瞬间如秋风扫落叶,清理得一干二净。

    然后他转身拎起两个水桶,去山脚下提水。

    山脚下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水质纯净,顺着山势绵延的一条山道,自然是下山容易上山难,可在万法寺这是什么?这是对佛门弟子肉身的一种磨练!

    阮雪宗很快提了两大桶水,望着巍峨高耸的山门和一望无尽的台阶,想了想问00号道:我能轻功上去吗?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

    他不是在征求意见,他是在直言相告。

    系统00号:你可以试试

    它本来也没指望阮雪宗会好好走路。

    藏经阁内,一群年轻弟子围坐成一圈,正在认真听讲。

    为首之人皮相俊美,嘴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正捧着经书念诵,周遭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佛光,气质超凡脱俗。

    那温柔慈悲的嗓音中,一句句晦涩佛语信拈来,仿佛能够洗涤人心,使人得到感悟和启发。

    一干藏经阁弟子听得俱是如痴如醉,同时对如兰师兄的高超佛法表示心悦诚服。师父们得没错,佛门所有年轻弟子中,唯有如兰师兄佛法造诣最佳,风姿也卓尔不群,堪称佛门年轻一辈中第一人,如果他不是下一任掌门,那也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几只林间禽鸟扑扇着翅膀,啼鸣着冲上云霄,众人才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回事,暮鼓晨钟分明还未响起,后山群鸟怎么被惊动了呢?”

    这动静看似浑不起眼,实则非比寻常。

    少年僧者也微笑着凝眸望去,他武功远比在场众人好,目力也超群,捕捉到远处那惊人一幕,他一双和熙似水的琥珀眼眸直接怔住。

    万法寺巍峨山壁,坐落着一尊青山古佛,立于莲花宝座之上,身躯雄伟高大。佛像是百年前建造的,一置于膝盖上摊开成掌,另一虚拈成兰花状,面部轮廓十分柔和传神。

    尤其是眼睛,那细细弯弯的眼眸似俯瞰众生、心生悲悯,又似只注视着自己一方掌心。

    他的掌心里有一个人,一个白色僧衣猎猎的年轻人。年轻人里还提着两大桶水,只见狂风中,对方袖袍一展,如白色落鸟一般凌空而起,高低错落、起跃不断,那一番姿态多么写意自如,那轻功又是多么傲视群雄,桶里的水竟半点也没有撒漏

    有人久久凝视,

    直到那抹白色影子彻底从山上消失,才有人唤醒了他,“师兄,这一次西域沙门达摩教与南少林的比武,你一定会代表咱们万法寺参加的吧?”

    本来是属意参加的,现在的话

    少年僧者敛眸,随整理经书,举投足流露一股庄严典雅之美,实则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