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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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样的话。

    赵世碂沉默片刻, 抬眼望向易渔。

    易渔脸上生出得意, 笑得更是张狂。

    易渔是钦佩陛下不假,甚至可以是仰慕, 但陛下于他而言从来都是镜中月, 他索性利用一番又如何?!他命都快没了!他见这番话得赵世碂沉默起来, 得意地继续道:“她若伤了一根指头,我便叫全天下的人知道你与陛下的事!”

    易渔自以为拿捏住了赵世碂的软肋。赵世碂可是未来的皇帝, 若有了这个污点, 才是真正无法真当皇帝!不仅无法当皇帝,怕是还要背上骂名。况且以赵世碂与陛下拥吻在一处的情态来看, 赵世碂更不愿陛下也染上这些污点。

    他看赵世碂不话, 愈发肯定心中想法, 再道:“我被关进来前,侍卫了,我的事儿只能陛下亲自审问。你即便今日来瞧我,定也是陛下的授意!你根本无法左右我的生死!只有陛下能定我的生死!我犯了这么多的罪, 左不过就是一个死!但我家中是商户人家, 不为官, 连累不到我的家人!死就死!只是砍头之前,我也要告知天下之人你与陛下的事!”

    易渔越,声音越大,他自己反倒真的被得兴奋起来。

    他觉着死又如何,他手上捏着这样的消息,即便死, 他也要风风光光死一回,他的声音得在牢中甚至起了回声。

    他的想法,倒也对了一半。

    赵世碂未想到易渔竟然知道他与赵琮的关系,此事虽不是他的软肋,却的确不好办。赵琮回来,总要当面审问易渔,总要有人在,易渔已疯,若是口中无遮拦,叫旁人给听到了——

    赵世碂转身背对易渔,实际在皱眉。

    他仅思索片刻,便已做好决断,待赵琮一回来,迅速告诉赵琮此事,私下里了结易渔便是。

    他想罢,不发一言,抬脚走了。

    易渔见他竟然走了,觉着不可思议。

    这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却竟然不中用?!

    易渔的心态至此,彻底崩塌。

    赵世碂离开开封府的大牢,侍卫毕恭毕敬地将他的刀交还于他,他走出开封府衙,面带微笑,与众人已当面见过易渔,具体审问只待陛下身子好了便问。

    官员也好,百姓也好,在意的不过是宫中不闻不问。眼下见十一郎君将人见了,更是做了保证,他们便放下心来。只等陛下身子好了,好审问易渔。

    即便如此,难得遇上这样大的事,京中学子照例为此事奔波。

    赵世碂在回宫的马车上,一路都在摩挲着手中短刀,眉头紧皱。

    仔细想来,易渔这事儿其实还是很难办,哪怕赵琮回来,想叫易渔不胡乱话,只能在牢中了结了他。只是若在牢中了结他,又如何给那许多人交代?若是不了结他,还能给易渔灌哑药,哑了就什么也不出来。但是症结也在此,好端端的一个人哑了,又如何给人交代?

    赵世碂烦不胜烦,不由又想,若是他来当皇帝,他谁的意思都不在意!

    他想叫谁死,那就得死,反对他的都得跟着一同死!最不缺的就是能人,死了一个,总会有更多人涌上来。

    偏偏这是赵琮,他不能违抗赵琮的意思,更得从赵琮的立场出发,看待、解决这些事情。

    赵世碂是真不想当皇帝,也是真心不觊觎这所谓皇位。

    只是越到这个时候,他越发察觉自己的无力。

    权力这个东西,他早已不渴望,他渴望的还是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骗不了自己。

    而易渔心绪已是崩塌,行事越发癫狂,他开始镇日在牢中怒吼,嘴中得都是些听不得的话。侍卫们有陛下的令在先,不敢他罚他,只好用布巾塞了他的嘴,更将他捆在精铁栏杆上。

    可是易渔也总要吃饭,总要松绑,易渔就趁这个时候,咬破了自己的手,在堵自己嘴的布巾上用血写书。

    侍卫方才去拿了东西,不过片刻功夫,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块摊开在栏杆上的血书,差点没吓瘫。

    他一刀斩断那块布,从身后又拿出一块布巾来,狠狠堵上易渔的嘴:“你也别想再吃饭了!”罢,到底踢了易渔一脚。

    易渔嘴中支支吾吾,伸手去胡乱抓。

    侍卫抓起地上的碎布,回头就往外走。

    这位侍卫还恰好就是那日赵世碂来探监时的那一位,他心中忐忑,那布上写的字儿能看吗?

    但他更怕,若是自己不,易渔胆子这么大,陛下又不许杀,日后要牵连了他。

    他到底找了个时候,去求见十一郎君,将血书递给赵世碂看。

    赵世碂只看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将东西一把攥在手中,回头瞟向侍卫。

    侍卫“噗通”跪到地上,抖抖索索道:“十一郎君,的什么也没瞧着!”

    赵世碂“嗯”了声,慢条斯理道:“易大人怕是念我了,我稍后去看他一眼。”

    侍卫赶紧道:“的去安排。”罢,得了赵世碂首肯,他赶紧溜了。

    赵世碂将碎布拼起来,看着布上的字,连连冷笑。

    布巾上的血腥味还很浓重,一阵阵勾得赵世碂只想杀人。

    他也想不起来,他已有多久不曾杀人。

    实是有些想念杀人的滋味儿。

    太原府,赵琮的落脚处。

    邵宜吃饭的时候,穆扶就在一旁陪着,无论邵宜如何量他,他也是面无表情。

    穆扶其实有机会能溜走,他的身手很不错,外头又有应援。

    他是索性将计就计,他们三郎派他过来,本就是叫他保护陛下。近身保护,岂非更安全?正好他也趁这贴身伺候的功夫,好观察这位十分聪慧精明的陛下,到底是否对他们三郎有所保留。

    他认识邵宜已久,更是一直躲着邵宜,自认从未露出破绽,因而心中毫无担忧,十分镇定。

    邵宜见他这样镇定,反倒有些懵了。

    难道他看错了?

    否则怎会有这样镇定的人?

    他心中百般想法,将饭吃了个精光,灌了几杯茶,起身整理衣裳,便准备去向陛下辞行,顺便这位中年太监的事儿,想叫陛下心些那位十一郎君。

    谁料他进去求见的时候,得知陛下头有些疼,白大夫正在里头看着。

    好端端地身子不适,还是头疼这种病症,邵宜便索性没再进去,反正不过明后日陛下也就回开封了,还是京中的事更要紧。他与路远等人了声,转身就去外头牵马回开封。

    穆扶还将他送到门口。

    邵宜翻身上门,再看了穆扶几眼,转身离去。

    只是邵宜骑马出去没多久,忽然便见前头行来一队精兵,一看服饰便知不是太原府的厢军,也不是太原府衙内的侍卫。

    邵宜皱眉,他这个皱眉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近,手上拿住一个路过的百姓就问“是不是西夏细作”,或者再问“可曾见过西夏细作”。眼看就要问到他,邵宜迅速骑马掠过,远远避开他们。

    他往城门走的一路,只见越来越多这样的精兵,满街百姓都有些慌乱,四处乱跑。甚至到了城门附近时,许多人正折返,嘴中着城门被关的话。

    邵宜眉头皱得更深,又往城门行了一段距离,已经十分接近了,他瞧见一辆四驾马车。马车上头印有齐国公府的徽记。

    邵宜冷笑,当真是天高皇帝远。姜家的齐国公爵位早就被陛下给剥了,他们家也早就不配坐四驾的马车,这是逾制的!也就仗着陛下瞧不着!姜家胆子也忒大!

    城门已无法再走,邵宜也无时间去管西夏细作的破事儿,索性痛快转身,朝太原府的城北而去。

    城北有城墙,好在城墙很高,轻易没人能翻过,因而这儿看守的人很少。

    路上,他翻身下马,将马寄放在一处旅店里。随后他便爬到屋顶上,一户户地跃过,到得城北城墙,顺利翻墙而过。

    邵宜这样的官职,专为陛下做暗地里的事儿,各处都有落脚处。

    太原的落脚处恰好就在城外,他去牵了马,赶紧往开封府赶去。他走的并非官道,而是更近的一条道,离平定军很近。他的这一路很顺利,只是走到半时,他忽然发现不对劲。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越来越近。

    邵宜一愣,赶紧骑马避到树林中,不多时,便眼见着无数马匹与兵将从身前掠过,全部往太原城中去了!

    这么一看,怕是有一两万的人。

    他们马鞍与服饰上头都有平定军的标识。

    邵宜脑中一个惊醒。

    姜未怕不是为了搜查什么西夏细作!

    否则何至于突然来了一两万的平定军?

    城门关上了,是为了关住陛下等人!派人搜查西夏细作是假,找出陛下才是真!这些忽然赶至的平定军是为了跟里头的姜未里应外合,目的?

    陛下怕是有难啊!

    邵宜一阵脚软,他不禁觉得此时从最初便是一个阴谋,甚至连杜誉都不可信。可城中如今只剩陛下一人,陛下的那些亲卫,再有用,敌得过这些兵力?!姜未手下可是有十万兵马啊!虽才来一两万,就这一两万都已够呛!

    他又想到女真与姜未勾搭上的事,脑中更加混乱。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理清脑中思绪,强精神,拉着缰绳,转身就朝城中赶去。

    他们都走后,尘土还未消。

    一伙人从方才邵宜躲着的身后冒出来,其中一人庆幸道:“的还以为咱们被瞧见了呢!”

    他们见邵宜直挺挺地就进来,都以为被发现了。

    谁料邵宜也是来躲人的,那人罢,又坏笑道:“大王,今儿有热闹可瞧,中原有句话怎么来着,螳螂黄鸟什么的?”

    另有人嗤道:“那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大王,咱们就当那黄鸟儿?”

    几息之后,一人哼声,半雅不雅地:“黄鸟你个鸟!”

    其余人一同“哈哈哈”笑起来,似乎十来公里之外,城门以内的纷乱与他们没半点儿关系似的。

    作者有话要:

    【元宵番外:白发齐眉】

    李氏是在开封府的西大街上卖花灯的。

    十余年来,她只在上元节的时候出摊。

    一来是因她家住在城外,进城一趟不容易,东京城中虽无宵禁,却也只有上元节这等佳节时,往来才是最为便宜。二来,是因只有上元节时,她的花灯才能卖得出去,她的花灯制得只能是一般。

    从前没嫁人时,父母兄长嫌弃她制得不好,她头一回下定决心进城卖灯前,就她铁定一个也卖不出去。

    嫁人后,夫君也她的手并不巧,却比父母和缓了些,只这灯怕是不好卖啊。

    生下一双儿女后,儿子也知道笑得将那眼睛眯成一条线,:“娘做的兔子灯像老鼠哩!谁买呀。”

    气得她差点上手揍。

    总之,没人赞她的花灯好。

    李氏却还是年复一年地去城中卖花灯,并且只在上元节这天卖。

    只因多年前,曾有一位极为俊俏,极为和善的郎君买了一盏她的灯。那位郎君夸她的灯好看,那位郎君还在她的示意下对着月亮看那锦鲤灯,以窥见其中的蹊跷,那位郎君更是给了她五个桃花形状的金锞,那是她头一回见到金子,还是那么精致那么多的金子。

    李氏成亲已十余年,按理来,世上能有多少人记得十多年前曾匆匆有过一面的人呢?

    李氏却记得清清楚楚。

    是因为那位郎君极为和善而记得这样清楚,还是因他出手大方给了这么多金子才记得,亦或是因他是唯一买了她灯的人?

    老实,她也不知道。

    这一年的上元节,她如同往常那般进城卖花灯。

    城中如同往年上元佳节那般热闹,她与夫君赶着牛车,到得地方,夫君帮她将灯架子架上,又将她亲手做的灯一一挂上去。几番一收拾,天便暗了,满街的灯都亮了起来。一双儿女岁数还,不敢常带他们进城,他们见到这幅盛景高兴坏了。

    李氏自然也不强留他们陪着一道卖灯,叫夫君带孩子去吃汤圆儿。她年年元宵都要进城,知道哪处的铺子卖的汤圆最好吃,更知道哪处最热闹,一一告知夫君。

    女儿坐在夫君肩膀上,儿子牵着夫君的手,三人乐呵呵地汇进人群当中,先往宣德楼去看宫中特地布置的灯盏。

    李氏微笑着看他们走远,心中格外平和,且知足。

    他们的身影不见后,李氏收回神,继续守着她的灯架子。

    东京城,大那是格外大,这是京城,多国朝贡之地。

    却也格外,到李氏曾有幸见过那位郎君。

    她低头,从贴身袖袋中摸出一个荷包,里头有一朵绢花,是当年买的。

    她心中想到:不知今年可否能见到那位郎君?

    卖了大约两个多时辰的灯,自然又是同往年一样,她的灯,一盏也没有卖出去。她不禁苦笑,如今她已嫁人,也不能似未出嫁前那般一整夜都耗在灯架子旁,她得回家了。

    算算夫君怕是要带着孩子来,催她回家。

    她心中叹气,弯腰开始收灯架子。

    她想着,一年不成还有两年,两年不成还有五年,五年再不成还有十年。即便十来年不成,那还有二十年,三十年……

    她收拾灯架子的时候,心中也有些迷糊,其实这般强求是为了什么?

    迷糊着,她抬手正要将最后一盏灯取下,却瞧见前方几步远处有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

    她一愣,有些不敢上前去。

    就这么一个怔愣的功夫,那人往前走去,李氏再顾不得,匆匆忙忙就跑上前,叫道:“郎君!”

    他回头,李氏心中猛地一颤,竟然真的是他!

    她等了十来年!

    真的是他!

    她心中猛颤的时候,手微微发抖,心道,他怕是早已忘了她吧。她原本就不是花容月貌,无法叫人深记。如今嫁作他人妇,梳上妇人髻,面上从前的几丝天真早已无,自是再不能叫他记起。

    他倒是还如从前那般,生得一副天上仙人般的相貌,似乎年岁在他身上从未留过痕迹。

    他也如从前那般,笑得清和,问她:“可有事儿?”

    李氏一怔,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指向不远处自己的灯架子,心翼翼地问:“郎君可要锦鲤灯?不要钱,送的!”

    他竟然也是一怔,随后笑得更开,点头:“好啊。”

    李氏心中直跳,带他走到灯架子前,她踮着脚取下灯架子处最高的锦鲤灯,并递给他。

    他接到手中,来回看了几眼,忽然低头问她:“这一盏灯,其中可有蹊跷?”

    李氏怔愣。

    他看她头上发髻,笑道:“你嫁人啦?”

    李氏眼睛蓦地就是一酸,原来他真的记得她!

    他手中提着灯,对身旁的女使看了眼,女使递给他一只荷包。他接到手中,再给她:“拿着。”

    李氏惊醒过来,当年也是这般,他接过女使手中的金锞子,并塞给她。

    她立即摇头:“不能要!”

    他笑:“还跟从前那样,当年给你的金锞子可有去买花戴?拿着,多年不见,你已嫁人,这是给你的添妆。”

    添妆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他们哪里有。

    头一回听到有人要给她添妆的,都已经嫁了十余年的李氏再摇头:“郎君,真的不能要!当年的金锞子——”她的话还没完,一旁又走来一位高大身影,身着玄色衣衫,一来就问:“买灯?”

    李氏也立刻朝他看去。

    这么一看,她又是一愣,虽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君,她却清楚记得此人相貌,不由又是脱口而道:“郎君!”

    后来者看她,挑眉,显然已认不出她。

    李氏心中一跳。

    她这辈子就见过两位这样出挑的郎君,还是同一天见着的,一见,就在心中记了一辈子。这般看,两人竟是相识的?

    她望着两人,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还是先头那位笑道:“你叫我七郎君就好。”

    “是,是!”李氏接道,还是算继续感谢他的金锞子,他的金锞子救了她娘的命,她急急道,“七郎君,你给我的……”

    后来的郎君有些不耐烦,断她的话,对七郎君道:“去吃汤圆儿!”

    七郎君好笑:“就这么急?”

    “早煮好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

    七郎君似乎有些气:“不愿等?那别等啊。”

    他面上一顿,随后讨好地去拉七郎君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郎君暗自“哼”了声,避开他的手,转而又对李氏笑:“这个灯,我买了。”

    李氏愣愣地直点头,那位还要拉七郎君的手,七郎君索性将手收到袖中:“你到巷口等着去。”

    “我……”

    “我话还没用了?”七郎君也挑眉。

    那位明明比七郎君还要高大许多,看起来也,气势比之十多年前也更凌人了,却在七郎君面前做着讨好模样,努力道:“这灯不是已经买了?咱们一起走。”

    “我要跟这位娘子话。”

    那位看了李氏一眼,虽没,眼中分明就是“这还是娘子啊?这都妇人家了!”的意思。

    李氏顿时也有些气,立即站到七郎君这侧,不高兴道:“十余年前我比你还呢!”

    那位似乎也不愿跟女娘多做纠缠,再看了七郎君几眼,见还是不搭理他,只好认输道:“我去巷口等你,你快些来。”

    七郎君骄矜点头:“嗯。”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七郎君身边的女使低头捂嘴笑。

    七郎君也笑,然后朝李氏道:“你认得她?”

    李氏立即点头,将十余年前的事儿告诉七郎君,七郎君显然是愣住了,良久才喃喃道:“竟然是他。”

    李氏更为不解,手中也还攥着他给的荷包,她又要将荷包递还回去。

    七郎君却问:“这一回,灯中可写了字儿?”

    李氏制灯是制得不好,但她很有一些巧思,在每盏灯中都刻了字儿,但那也是从前常爱做的事。如今嫁人,有孩儿与夫君要照料,她早已没有闲暇在灯里头刻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并没有。”

    “可能劳烦你在这盏灯里刻几个字儿?”

    李氏赶紧点头:“怎能是劳烦!七郎君要刻什么?”

    “唔,‘恭祝十一生辰之喜’。可是有些多?”

    “不多不多!”

    李氏带了刻刀,立即从七郎君手中取过灯,就着灯架子,将灯先心拆开,在其中的竹篾子上刻起字来。很快,她便刻好,高兴地将灯还原好,再递给七郎君:“你看看!”

    “还要对着月亮看?”七郎君促狭笑问。

    李氏也大笑出声,仿若回到少女时候,点头:“可不是!”

    七郎君举灯对着月亮,应该是瞧见了里头的字儿,他看了片刻,低头笑道:“谢谢你。”

    “不,不用谢。”李氏笨拙地直摇手。

    正在这时,那位又来了。

    七郎君微微瞪眼:“还有完没完儿了?”

    他再讨好道:“都好一会儿了,你还不来。”

    “半柱香的时间都还没有呢!”

    “……宗宝……”他讨好地拉了拉七郎君的手,声叫他。

    李氏又是一愣,她可否听错了?

    “宗宝”?这个名儿怎的这般熟悉呢?

    七郎君“哼”了声,到底是与他一同走了,只是走前再对她笑道:“今年的灯也很漂亮。”

    李氏呆在他忽然绚烂的笑容里,久久未能回神。

    她傻愣愣地看着他们俩走远,再看七郎君将灯递给那一位,那位喜滋滋地将灯抱在怀里,随后,他们就再也不见身影。

    李氏不禁抬头看了眼空中圆月,仿佛还在梦中。

    她真的见过了他们?

    可是手中荷包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她又没能还给他。

    她伸手捏了捏,里头只怕有好几十个金锞子。

    七郎君将灯送给了他,他可是就是那位“十一”?

    她望着眼前依然拥挤的人群,不由想到了多年前。

    多年前,她还未嫁人,她还不叫李氏,她有自己的名儿,家人叫她慧娘。那是她第一回 来东京城中卖花灯,也就是那一回,她觉着自己看到了神仙。

    神仙还买了她的灯。

    其实原本她不是要把那盏灯给那位神仙的。

    先头也有一位格外俊俏的郎君,她当时年纪,胆子,见到颜色这样好的郎君也敢大着胆子上去话。

    先头那位,就是如今的这位“十一”。

    他可比七郎君脾气差多了,后来还来管她要七郎君给她的金锞呢!

    她狠狠骂了他一顿,李氏现下想到还是不由笑出了声,她将他骂得脸色铁青。只是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为何那位要来管她要七郎君给的金锞呢。

    而时隔十多年,他们俩竟在一处,七郎君还将那盏特地刻字的锦鲤灯送予他。

    李氏想了好一会儿,蓦地又笑了。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

    恰好这时,夫君与孩儿都回来了。

    孩子高兴地手举糖葫芦,递给她,叫她吃。夫君高兴地笑看着她,也叫她吃,随后便收起一旁的灯架子来。

    李氏接过孩子的糖葫芦,回身再往一眼人群。

    记得嫁人前一夜,娘亲给她梳头,对她:“咱们普通人家,没有那许多规矩,娘也请不起梳头娘子。娘给你梳,祝我儿‘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娘亲还对她:“给金锞子的郎君是咱家恩人,定要世世代代祝福。”

    李氏的眼角忽然有些酸涩,娘亲已不在,娘亲的话却已全都记在心中。

    当年娘亲大病一场,若不是七郎君给的金锞子,娘亲如何能活下来?娘亲又如何给她梳头?

    这十余年来,她过得很好。

    她一直不能忘怀当年的恩人,一直想对他当面一声“谢谢”,谢谢他多年前的恩馈,叫她能活得这般平安喜乐。

    只可惜,这一年,她终于见到了他,却又忘记道一声谢。

    她想,日后,定还能遇到吧?

    夫君收好灯架子,赶着牛车一同出城回家,回程的途中,女儿唱起新学的元宵曲儿。即便热闹的京城已渐渐落至身后,依然一路欢声笑语。

    夫君问她今年可有寻着恩人。

    她笑:“遇到了!”

    夫君也笑:“那你可谢了人家?”

    “谢了,不光谢了,还给了祝福!”

    夫君道:“既是恩人,生生世世都要祝福着的。”

    李氏笑,抬头再望圆月。

    多年前的这一日,她教七郎君对月看灯,得意问他可看到了其中的字。

    七郎君笑着:“看到了。”

    “什么字儿?!”

    “白发齐眉。”

    她想,七郎君定能与他心爱之人,白发齐眉,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