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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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琮与钱月默商议过的当天夜里, 谢文睿又换了一身夜行衣来到都庭驿。

    他买通了里头伺候的下人, 知道顾辞住哪间屋子。

    趁着夜黑风高,他翻身从窗户里钻进屋子, 就地了个滚, 正要起身, 一双黑靴出现在他视线内。

    他抬头,耶律延理对他微笑:“来了。”

    “……”

    “既来了, 去看看顾辞。”

    谢文睿握拳, 到底走到床边,顾辞痛苦地缩在床上, 已是疼晕过去。可他即便人已疼晕, 手脚依然蜷缩, 面色惨白。谢文睿回身质问:“你给他吃了什么?!”

    耶律延理淡淡道:“喝了点酒。”

    “什么酒叫人难受成这般?!”

    “毒酒。”

    “你——”

    “三十日内,有药可解。”

    “若是过了三十日呢?!”谢文睿凶狠地盯着他,他也淡然:“若是过了,自然是死了。”

    谢文睿上前就去揪他的衣襟, 耶律延理一个转身, 轻巧避开。谢文睿两步上前, 再伸手做爪型,去捉他的脖颈。耶律延理再一个转身,脚往后踢,恰好踢中谢文睿的手。

    谢文睿后退两步,再朝他攻来。

    他索性拔出刀,横在两人之间, 依然淡淡道:“只要你帮我,他就不必死。”

    “做梦!”

    耶律延理淡笑:“原来你对他,也不过如此。”

    “你逼我?”

    “没有你,自有其他人,你还不配。”

    谢文睿大怒之后,忽然便冷静下来,他脑中一团乱,却还记得坚定地对耶律延理道:“我谢文睿,我们谢家,绝不背叛陛下!”

    耶律延理点头:“那便看着他死好了,人命本就不值钱。”

    谢文睿面上痛苦再难掩,瞪红了眼睛,直盯着他看。

    耶律延理收起刀,再指了指床:“多去看几眼,再过二十多日,便看不到了。也别想着去寻解药,你找不到的,此药唯朕有。”罢,他整了整腰侧的刀,先一步走出这间屋子。

    他走出后,关上门,便站在门外。

    过了片刻,屋内响起谢文睿压抑的哭声。

    哭得他也有些不好受,他还记得上辈子谢文睿如何待他,当真做到了“忠心”二字。上辈子,谢文睿是对他最忠心的人。

    可赵琮为人十分谨慎,一切极其机密的事,甚至邵宜都不知,只有谢文睿知道。赵琮最信任的便是谢文睿,当然,从前除了谢文睿外,他还有一个最信任的人。

    耶律延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笑容。

    若不是为了套出大宋最新的武器,乃至知道赵琮真正的计划,他并不想这样逼谢文睿。

    可他没想到,谢文睿那样的汉子,竟然被逼成这样。一方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一方又是自己的爱人。

    实在是难。

    若是他——

    若是他,什么背叛都与他无关,只要赵琮好好的,只要赵琮还在他手中,一切都好。

    哪怕是自己死。

    似乎也是因昨日与赵琮之间的那番亲密,耶律延理再度犹豫。他甚至想放过谢文睿与顾辞这对可怜人。他有机会与赵琮坦诚一切,那就没必要再这般对谢文睿?

    他若有所思地走回卧房。

    又是一夜未睡,他想了很多事,接近午时,他做好了决定。

    待他见了赵琮,他便放过谢文睿与顾辞,给予他们解药。

    他没必要这么折磨他们,也是为赵琮积积福。

    这么一想,他心中也松快许多,便欲再去看一眼顾辞。

    谁料他刚出门,门口便走进几位他的官员,纷纷朝他行礼:“陛下。”

    “有事儿?”

    “可不是!”一人应道,“还是大事呢。”

    耶律延理皱眉:“什么大事?”别是赵琮出了什么事儿,也别是哪个国家又闹起来。

    “臣等今日去鸿胪寺衙门拜访,正巧有几位礼部官员在,他们宋帝要立后呢。据闻过几日便要发文,咱们正巧还在东京,是不是也得略表示一番?到底咱们还未撕破脸皮……”几位官员不时发表见解,得热火朝天。

    可耶律延理从听到“立后”两个字时,便已僵住。

    钱商听闻陛下要立后的事,借着散朝后的功夫,去见女儿。

    他到底是钱月默的父亲,不常来,也没人觉着不对,还热情迎他。

    他一到雪琉阁,便质问这是为何。

    钱月默无奈道:“是陛下的意思。”

    “你为何不拒绝?为父早教导你,在宫中安身立命最为重要,富贵荣华皆是次要的。”

    “父亲,女儿如何拒绝?那是陛下。”

    钱商哑口,没错,那是陛下。而他不好久待,深深看一眼她,只能拂袖离去。

    钱月默继续叹气,原来不光是她自己,就连父亲也不愿她当这个皇后。但是父亲的举动,叫她觉着有些奇怪。安身立命是不假,可如今已是她入宫的第十一个年头,宫权在她手中,陛下敬她,她过得很好。

    她早已无需胆颤心惊,她的命也早就掌在自己手中。

    这个时候,父亲为何不赞同她做皇后?

    但她也未多想,毕竟父亲状元出身,身上很有股子读书人特有的清高气。也毕竟,她自己也是压根无意于后位的,多想也没用,已成定局。

    岂止是她,是钱商,是耶律延理。

    赵宗宁在家中跑了几圈马,喝着茶,正要去换身衣裳。澈夏从外头进来,高兴道:“公主,陛下要立钱娘子为后。”

    赵宗宁手一松,手中茶盏落地,碎成渣。

    “公主?”

    赵宗宁急道:“这样大的事,哥哥与淑妃怎不跟我一声就办了!”

    “……”澈夏觉着他们公主有些怪,这事儿本就是陛下跟钱娘子的事儿啊,再者她们公主本就不是那种好管兄长事的妹妹,何至于要陛下再亲自一声呢。

    赵宗宁衣裳也不换,叫人备好马,人也不带就翻身上马,急急忙忙地进宫。

    她也是挑了近道,从各个巷子里头穿梭而过。却不防行到一处巷子口时,她的马不知被什么给吓着了,前蹄一同抬高。赵宗宁本就骑得快,也有些心不在焉,没能及时拉住马。

    她被狂躁的马甩飞出去,她惊得嘴巴微张,深感自己这下子怕是要摔得不轻,后头也传来澈夏赶来的惊呼声。

    正当赵宗宁以为自己妥妥落地时,她被人拦腰接抱住。

    抱得很有礼,只是堪堪揽过她的后背与膝盖。她喘着气,抬头一看,赵世碂!

    她还是习惯这个从前的名字。

    的确是耶律延理。

    他面无表情:“冒犯了。”他拿帕子往赵宗宁鼻尖一盖,赵宗宁瞪了他一会儿,到底撑不住,晕了过去。

    耶律延理抱着她走到一边巷子的马车中,将赵宗宁放进去。

    随从将澈夏捆来,堵了她的嘴。

    耶律延理低头看她,冷冷道:“去告诉你们陛下,若想救他妹妹,来金明池见朕。”罢,他转身上马,马夫一声“驾”,马车朝城外而去。

    澈夏痛苦呜咽,却毫无他法。

    耶律延理在马车里,平静得不能更平静。

    从他确定赵琮的确是要立钱月默为后起,他就知道,赵琮不会再让他进宫。

    他也实在不想真正“逼宫”。

    他一次次因犹豫与心软而酿成大错,这一回又险些再因此而走上老路。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完完全全得到赵琮的方式,还是只有那一个?

    赵琮听闻耶律延理把赵宗宁给绑走了,也是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做到如此地步。

    耶律延理也的确是最了解他,知道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若今日绑的是其余人,他赵琮绝不会亲赴,偏偏那个人是赵宗宁。耶律延理胆子也的确大。

    他再排斥面对那人,也只能去金明池。

    坐在去往金明池的马车上时,他自己也在苦笑。这一圈圈地,玩进去的到底是谁?想出来这样一个法子,不就为了避开那人,到头来,还是他自己再坐车去见他。

    瑞庆节期间,金明池照例对百姓开放一半。

    到了夜间,也依然热闹,开放的那一半有不少朝廷安排的杂耍艺人,演得正痛快,周围百姓不时鼓掌叫好。就连围守的侍卫,虽依然严防四周,也不由被吸引。

    但这些于耶律延理并无碍。

    他是十分熟悉金明池的,也知道有几个门。他们的车停在仅有侍卫把守的西门外,侍卫们万不会想到此时会有人来这儿,都有些松懈。他的随从早早先爬上院墙,靠近侍卫们时一跃而下,用迷药全部迷晕。

    马车直接从西门驶进去。

    多年不见,金明池的深处倒还是从前那样。

    甚至当年他命人挂起来的朱色幔帐也还在,并未被撤走。由此可见,这六年间,赵琮怕是从未来过。

    金明池留有宫女,倒没怎么换,还是从前那一批。

    留守的宫女也没什么活要干,趁着瑞庆节热闹,大部分都到了前头看热闹。这儿也就没剩多少人,看到有马车驶来,也未看清跟车的侍卫,她们以为是宫中来人,纷纷出来。刚要行礼,便瞧见耶律延理抱着个人下来,她们都呆愣住。

    她们是见过,也认得赵世碂的。

    甚至其中有一人,是当年中秋时亲眼看他放花灯的那个宫女。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已有变化的他,抱着一位疑似公主的女子,大步走进殿中。

    走过之后,她们恍然回神,立即分作两拨。一拨往里跑,另一拨显然是要去前头叫人。哪料还没跑出去,便被身着异族服饰的侍卫们抓了个正着。

    金明池开放的部分与后头有门相隔,耶律延理派人守在门口,再将后头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圈了起来。他将赵宗宁心放到床上,再叫两个宫女过来陪她。

    他自己,则是走到院中,走到一张石桌旁。

    石桌上已摆好他们带来的酒与菜,他看了眼,转身坐在凳子上。

    等赵琮来。

    澈夏进宫禀明情况后,赵琮是立刻就往此处赶的。

    耶律延理坐下,不过半个多时辰,赵琮乘坐的马车便从院外驶来。

    马夫将绳子一拉,“吁——”了声,马车身后的十来匹马一同跟着停下来。亲卫们先翻身下马,手拿兵器,护在马车旁边,虎视眈眈着他。

    他却只盯着马车瞧。

    也未瞧太久,福禄从里头推开门,掀开帘子,先跳下车。回身,他就扶陛下。

    赵琮从马车内出来,高站在车上,一眼看到三尺外,石凳上坐着的耶律延理。

    他右手背在身后,借着月光,眼睛微眯。

    耶律延理毫不退让,与他对视。

    “陛下——”福禄朝他伸手。

    他才收回视线,扶着福禄的手跳下马车。

    不过几步,他便也走到石桌旁,身后福禄与亲卫都跟着。

    耶律延理依然坐着,抬头看他,轻扯嘴角:“陛下来得挺快。”

    赵琮的手还背在身后,不自觉便握得有些紧,尽管已面对过许多次这样的他,赵琮还是难以适应。这就是从前那个灰头土脸躺在地上,被他牵回福宁殿的孩子。

    “陛下,坐。”耶律延理朝他做出个邀请的姿势。

    赵琮面无表情,在他对面坐下。

    坐下后,赵琮先问:“赵宗宁在何处?”

    “陛下放心,她只是中了些许迷药,明日自能醒来。那药不伤身子的,是宫廷秘方制成的药。”

    只是中了些许迷药?

    不伤身子?

    赵琮冷笑:“到底是辽帝,宫中还有这等厉害的药。”

    耶律延理笑了笑,并未话。反而拿起酒壶,给他面前的精巧酒杯斟满酒,动作不慌不忙,自有一派优雅。

    赵琮低头看着液体缓缓流入酒杯中,摆在腿上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

    这个时候,还想一同把酒言欢不成?!

    赵琮自觉在面对他时,越来越难收敛脾气,便想快点解决了这儿的事。他的酒壶还未收回,赵琮又问:“她在哪间屋子?”

    “我告诉陛下,陛下带上她,便走了。那我为何要告知你?”

    赵琮气得恨不得拍桌子,这叫什么话?

    “你将她迷晕,你还有理?!她到底哪里碍着你?”

    这话偏偏戳到了耶律延理的痛处,他看向赵琮,眼神忽然就变得阴冷起来:“陛下问我?她并未碍着我,尽管她曾刺我一剑,可我一点儿也不怨她。陛下不知我为何迷晕她?!”到最后一句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赵琮脑中一清醒。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方才一时慌乱,也是气急,话没过脑子。他脸上不自觉闪过懊恼,而在此人面前,从不掩饰真实情绪已是本能。瞬间,他也没能调整好表情。

    耶律延理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也是一软,同样的,这也是本能。

    耶律延理收回手,将酒壶放回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