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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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也有史书记载:永昭二年冬十一月庚子, 女真来犯登州。乙巳, 兵部侍郎谢文睿杀钟兴,叛。辛亥, 帝命淮阳军知军沈节守。壬子, 高丽东来犯。乙卯, 诏亲征。庚申,雨, 驻登州。自辛酉至癸酉, 水军载弩环攻……女真降,高丽降。三年春正月庚辰, 契丹临登州城下, 诸军守, 北下反攻,败契丹于沧州。

    《宋史》帝王本纪中并未提及契丹皇帝的下场,《辽史》倒是给这位仅在位五年的皇帝堆砌了太多赞美之词,甚至在提及他的失踪时, 也只是他为民去东海上寻佛祖去了。

    到底有多少人信, 又有多少人不信, 编纂史书的人似乎并不想去顾及。

    但无论如何,这位辽世祖因其在位年限短暂,却的确做出不少实事而备受后人推崇。

    只是当时的他可被大宋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文睿背叛他的消息传到东京的当日,赵琮正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看雨。

    那日还是个雨天,开封少有雨。难得下个雨,雨落到屋顶, 沿着屋檐往下落,断断续续连成雨帘,别提有多美。

    他一边看雨,福禄还在一旁陪他话,将李凉承近来的趣事儿讲给他听,逗得他直笑。那位五公主的脾气特别不好,比赵宗宁还骇人。赵宗宁气性大,却是知礼的。那位连礼都不讲,成日将李凉承当作儿子一般训斥。

    李凉承不敢得罪,只好比孙子还乖。本来这种宫廷秘事不该传到他们这儿来,但耶律玥显然就是她哥哥派过去专门下李凉承面子的,耶律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李凉承有多孬。

    笑得正高兴呢,兵部尚书一脸严肃地走来。连把伞都未撑,淋了一身雨,走到廊外,抬头看他,行了个礼,沉声道:“陛下,臣有事要报。”

    赵琮的腿忽然就一歪,他脚踝处曾伤过,身子偏弱,到了阴雨天便有些疼。

    他其实有些怵这位兵部尚书,当年也是这位尚书大人来跟他西南的事儿,如今又是这一位。

    福禄赶紧扶住他,赵琮下意识地抱紧了手炉,点点头,示意他。

    兵部尚书出来的话,也的确很叫他——

    该如何形容听到那些话的滋味儿?

    首先,赵琮的心一落。

    毕竟,他原本以为兵部尚书是来告诉他,辽国发兵了呢。

    可落完,这心立刻跟着不舒服起来。下意识地,他便觉着这是假的,也觉着谢文睿是有什么计划才故意这般为之。

    可是兵部尚书紧接着又谢文睿杀了钟兴。

    他还如何替谢文睿找理由?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连私交甚好的钟兴都要杀。

    但他想不通,谢文睿是他一手提拔上来,两人亦君臣亦好友,是他最信任的臣子,谢文睿怎能背叛他?

    只是再转念一想,连十一都能骗他,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再者谢文睿背叛他,能不与辽国那位有关?所以这与辽国直接发兵,又有什么不同?

    赵琮扯了扯嘴角,也不再看雨,转身带尚书进去详谈。

    谢文睿杀了钟兴,带走一大批最新研发的弩车。他在军中多年,自也有亲信,他带了一千来人,一行往北去。

    既是往北,自是去辽国。

    好在京东东路离开封尚不算远,只要安排及时,总能堵住谢文睿。若是从前,赵琮怕是还真要为谢文睿这事儿郁闷好一会儿,但如今有赵世碂的前车之鉴,赵琮冷静极了。

    反倒是闻讯而来的几位高品官员被吓得不轻,愣了一会儿,只听陛下部署。

    赵琮派邵宜带人去堵截谢文睿,再派人带禁兵去河北东西路支援,就怕真要起来,好歹先堵住他们的来路。

    可叫赵琮没想到的是,耶律延理的招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谢文睿杀了钟兴,从登州离去,到莱州后才被人察觉,进而将消息传到京中。

    而得到谢文睿叛国消息的次日,离京城更远的登州才来了新消息。

    赵琮也才知道谢文睿是以什么为由叛的国,原来谢文睿杀钟兴的五日前,女真便已来犯登州。只是女真并未过辽国,而是直接坐船从海上过来,用了五日到得登州境内。

    谢文睿明知他们来犯,却一点应对也没有,等到女真军现在海面上,终是引人察觉。他杀了钟兴,带人叛国。

    耶律延理不仅动了谢文睿,竟然还是叫完颜良给他头阵,完颜良还真愿意听他用。

    赵琮其实也还真不怕。

    谢文睿虽带走新武器,登州的水兵却是实实练成的,从前研发的各式武器也多的是。谢文睿能带走一部分,却带不走全部。再者完颜良的船,还是从前他与完颜良关系尚好时提供的,压根不能与大宋的船只相比。

    赵琮依然冷静,一面派淮阳军严防,一面再从京中派人去坐阵。

    也如他所料,完颜良的船只根本不敢靠近登州海域,只敢远远与宋兵对峙。但赵琮也不敢掉以轻心,耶律延理有多聪明,他是知道的,谁知道又有什么后招。

    开封的雨也只下了那一日,再未接着下。

    谢文睿却还没堵着。

    邵宜是赵琮的得意手下,谢文睿更是。谢家世代武将,谢文睿又经事颇多,躲避邵宜的追踪躲得格外得心应手。得知谢文睿叛国的同时,赵琮便已派人去武安侯府捉拿他的父母。

    自然是捉了个空。

    赵琮自是只能苦笑,他一直都过于相信谢文睿,从前谢文睿在外时,倒真派人盯着武安侯府。如今多年已过,即便谢文睿远去登州,他也未派人看守他们家的府邸。正因为这份信任,他又犯了一回大错。

    他也不知,为何每回都是他最为信任的人在骗他?

    没有时间给他自怨自艾,不过是几日,登州又有新消息传来,竟然连高丽的王瑜都跟着反了。

    这是叫赵琮万万没想到的,瑞庆节时,王瑜派来的使官是如何讨好他,他还记得。不过几个月——

    他当年的三面包抄理论的确是发挥了作用,只不过对象当真由辽国变为了他。

    而至此,耶律延理那方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辽兵自始至终就未出现过。

    那些人跟着耶律延理一同背叛他、他,赵琮不气。

    可是耶律延理这样安静,反倒叫赵琮十分气。

    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人,用他的法子这样对他,还冷静至此,似乎他赵琮多么不值得成为对手。

    辽与宋是早就断了往来,这一回辽帝虽亲来开封。但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两国关系依旧没有缓和,其他国家还就等着他们俩起来呢。他探不到辽国都城里头是什么境况,开封府的境况能否被辽国探就不得了。

    毕竟他到底有多少探子在上京城,从前的赵世碂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却再也安插不了人去辽。

    高丽与女真从东而来,人数尽管大增,但依然只敢在水上与宋军对峙。他们的船只与车弩皆不如大宋,自然只能对峙,他们要起的也不过是个多堵住一条宋军的退路而已。

    正是紧张时,萧棠进宫求见赵琮。

    多年前的时候,萧棠便帮他盯着那伙常来东京的西夏探子。十多年来,自有被他收用的。这伙人里头,也有格外受李凉承器重且还未暴露的。

    萧棠进宫,要的就是这事儿,他道:“陛下,李凉承已准备与辽国五公主一同反辽。”

    “什么意思?”赵琮皱眉。

    “陛下您别看外头风传五公主耶律玥是如何瞧不上李凉承,实际这里头名堂多得很。”

    “耶律玥不是耶律延理派去监视李凉承的?”

    “的确是,但是陛下——”萧棠先将辽国皇室复杂的关系给陛下了一通,因耶律延理的缘故,赵琮排斥听这些,这还是头一回听。萧棠完后,再道,“耶律玥心中恨辽帝恨得很,这个节骨眼上便想与李凉承一同在后头烧火,烧了耶律延理。”

    赵琮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恨耶律延理?

    当然。

    但是谁也不能杀耶律延理,十一的命,只能是他的。

    赵琮便反问:“耶律延理到底是谁,你是知道的,你以为李凉承与区区一个五公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演这些?”

    萧棠笑着拱手:“陛下,臣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只是——耶律玥身上中毒,需得耶律延理定期给解药才能解。也是因这个缘故,耶律延理才能放心这个五妹妹。”

    “那耶律玥更不该造反才是。”

    “这就是这位五公主的厉害地方了,她想索性杀了耶律延理,自己登基做皇帝。”

    赵琮冷笑:“又是一位则天啊。”

    赵琮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对这些人的敌意有多大,仅仅因为他们想杀十一。

    萧棠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真正的情意,却能明白陛下与那为十一郎君之间难言而复杂的关系。他静了片刻,等陛下心绪定了,才又继续道:“臣怕有误,暗地里听了许久才敢来禀于陛下知道。而且替臣探消息的那人,他的亲人等全都在臣手中。”

    赵琮点头:“朕信得过你。”

    今日若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与他这些,他都不会信。萧棠的话,他还是愿意信的。

    “李凉承与五公主都想得到陛下的助力,约莫就这几日,西夏怕是有人要来。自从耶律玥嫁去西夏,耶律延理对李凉承的管制少了些。再者,耶律玥到底是有几分能耐的,驻扎在西夏的辽人,也被她收用不少。”

    “你觉着朕该如何?”赵琮问。

    “臣以为,咱们坐着看戏便好。必要时候,稍派些兵相助,做做表面功夫即可。西夏虽不如从前,倒也能拖一拖辽国,这边拖得了,东边他们便顾不得。沈节退女真与高丽是迟早的事,陛下宽心便是。”

    赵琮点头,萧棠这番话得很对,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

    但他心里就是不太痛快。

    不痛快于李凉承这人,到了这个份上,还敢惦记十一的命。

    赵琮实在是十分厌恶李凉承。

    也果然如萧棠所,两日之后,有李凉承的亲信冒死赶到东京城,求见他。

    他见了,亲信的话与萧棠提前告知他的几乎一样,更求大宋皇帝出兵相助,还将李凉承亲笔写的协议书给他看。李凉承还算有脑子,并未自大到以为仅这一战就能败耶律延理。他请求宋帝的长期援助,并愿意为此将辽国临近河北东西路的两路给予大宋,更承诺十年内绝不与大宋对抗,更不与女真、高丽建交。

    赵琮连连冷笑,当他是傻子吗。

    真要被李凉承与耶律玥得手,他们夫妻联手,怎会舍得割地给他。

    只是这些都无碍。听罢,赵琮冷笑便好了。

    亲信还带来一个令赵琮没有想到,萧棠也不知道的消息。

    就是这一个消息,改变了之后的所有事。

    倒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只不过是耶律玥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罢了。不知道耶律玥用了什么法子,远在西夏,也给她的哥哥下了毒。

    这才是耶律延理至今毫无消息的原因。

    这也是李凉承的底气。

    耶律延理中毒,正昏迷在床。

    赵琮听了这话,原本还挂在脸上的冷笑瞬间便凝固了,身子也有些僵。

    李凉承的亲信有些得意地:“还请陛下放一百个心!即便女真与高丽按照先前与辽国的协议发兵,但他耶律延理是一点儿用处也没了的!这一仗,咱们必赢!”

    似是怕赵琮不信,他又赶紧再道:“来前我们殿下交代,若是陛下需要,的愿去登州,帮陛下劝降女真与高丽,为陛下尽一份力。”

    这人是专门与人谈判的,的确很能。

    若是平常,赵琮觉着可有可无,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准真会让他去。

    可此时,赵琮半点儿回应也没有。

    十一被人给下毒?被自己的妹妹给坑了?

    赵琮很不愿信。

    犹如当年在西南装死,实际是为了守株待兔一样,他不信十一会这样草率行事。尤其,十一临走前,还要他在福宁殿等他,是快了。

    十一那样心性坚韧的人,不可能会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可是凡事都有万一。

    李凉承的亲信完该的,见宋帝无动于衷,只好暂且出宫,另做算。

    赵琮却并非无动于衷,他只是满心担忧,无暇再顾及其余的事。

    他对于十一的态度,就是他自己也不明白。

    但只要一想到,十一可能要被他妹妹给毒死了,他就恨不得赶紧派人去救他。

    可是两人如今这样的身份,他怎么派人去救?!

    再者,那到底是不是真消息?耶律玥当真这般厉害?他实在也是再不愿被骗。

    隔日,李凉承的亲信再度进宫求见,千万,还是想求得宋帝的协助。赵琮觉着有些烦,正巧又有人送信进来。赵琮暂且到里间看信,这么一看,他真正慌张起来。

    信是耶律钦写来的。

    耶律钦是十一的重点看守对象。从前的六年间,耶律钦一点话都传不过来。

    可这个节骨眼上,耶律钦竟然能将信送到他手中,可见是真没人再看着!

    他拆开信看,耶律延理果然是中了毒,也的确昏迷在床榻。

    耶律钦来信,一是问他讨主意,耶律钦还做着皇帝梦,字里行间的意思也是想求得他的帮助,杀了耶律延理,他来当皇帝,并保证效忠于大宋皇帝。二来也是因他实在太高兴,压在头顶六年的高山倒了。

    事情发生得这样凑巧,要耶律玥与耶律钦之间没有勾连,赵琮是万万不信。

    只是他实在再无法深究这些。

    每个人,每个知道赵世碂就是耶律延理的人,都以为他赵琮恨极了耶律延理,以为他恨不得耶律延理死。

    没错,他是恨极了,也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人。

    但是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又是多么舍不得他死。

    他们都以为这个节骨眼上,这封信,与这个消息都能教赵琮欣喜若狂。

    赵琮是有些狂躁,却不是因为欣喜。

    他再看耶律钦的信,下半截的是已与完颜良、王瑜达成共识,女真与高丽将会直接攻入辽国上京。耶律延开门迎接,借他人之手杀了耶律延理,耶律钦好登位,再将女真与高丽赶出辽国。既能平辽国怒火,更能涨耶律钦自己的声望。

    女真与高丽实力不如辽国,也会适时示弱。

    耶律钦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口吃不下,急需赵琮的帮助。他倒是将计划全部告诉赵琮,询问赵琮是否愿意加入其中。

    赵琮觉着是该加入其中才是,只要加入,又变成他筹谋多年的三方协作,还有辽国人里应外合。

    那人骗他多年,每回来一次,就要一回他的命。

    每走一回,也要一回他的命。

    他也该拿了那人的命才行。

    可是,他做不到。

    赵琮慢条斯理地叠好耶律钦的信,坐在书桌后,过了许久,他对福禄轻声道:“宣宝宁公主进宫。”

    声音虽轻,却十分肃穆。

    福禄不由屏住呼吸,也轻声应“是”。

    赵宗宁很快进宫,得知她的哥哥要做什么时,立即大声拒绝:“不行!”

    赵琮皱眉:“点儿声。”

    赵宗宁有些过于激动:“自六年前哥哥去太原那回起,我便发誓,再不可能放哥哥一人独自离开开封!”

    “哪里是朕一个人,随从那么多。”

    “不成!绝对不成!”赵宗宁走到书桌前,弯腰直视他,“哥哥,你去了又有何用?再者,女真与高丽不过喽啰,哥哥你要信沈节他们!他们演练多年,吃你给的俸禄,是做何用的?我是万万不会允许哥哥去的!也不会帮您照看朝中,我就是一个公主,我能做什么?哥哥也疼疼我,别叫我再被朝中官员非议,我心大,专门揽权。”

    赵琮默不作声,赵宗宁又百般劝,劝到最后,赵琮依然无动于衷。

    赵宗宁眼圈都红了,不解问道:“哥哥到底为何一定要去?是否又与十一有关?”

    因事情太多,赵琮并未详细来,此时听她这么一。

    赵琮也不由叹气,他往后靠去,闭眼无力道:“耶律钦跟耶律玥两人联手害他,他中毒正卧床。”

    “……”赵宗宁愣了会儿,立刻道,“哥哥心又被他骗。”

    “他如果拿这事儿来骗,意义何在?朕要是真与耶律钦联手,耶律钦便是下一任皇帝。他至于拿这事儿来骗?”

    “那哥哥为何不与耶律钦联手,为何不干脆杀了他。”

    赵琮苦笑:“是啊,为何不呢。”

    赵宗宁赌气道:“那哥哥去登州是要做什么?是为了活捉完颜良与王瑜,替他出气,怕他们去辽国杀他不成?!”

    赵琮不话,但明显是默认。

    赵宗宁更气:“哥哥,您就不能多想想自个儿,都这个份上了,还是只想着他?您这回救了他,回过头来,他发疯,可会在意你?他可只想着咱们!”

    赵琮再苦笑:“哥哥是想着自个儿的,但是,也想着他。”

    赵宗宁气得坐在一边不话,她已经知道,是劝不动了。

    赵琮起身,从书桌绕到她跟前,伸手摸摸她的发髻,轻声道:“所谓孽缘,便是如此。”

    “哥哥。”赵宗宁抱住他的腰,无奈哭出声来。

    赵琮这回没瞒人,直接在朝会上提出要亲征。

    是为十一不假。

    他也实在厌恶极了这些白眼狼,再不整治,一些国当真要翻了天。借亲征也好摆明他的态度,趁此机会败女真与高丽,更好继续杀鸡儆猴。

    他将这个缘由出来,就没人胆敢再反驳。屡次被这些国家这般脸,他们脸上也实在无光。长此以往,还能对谁起震慑作用?

    登州这一行,还算安全,的确适合亲征。

    虽没人反驳,到底是陛下头一回亲征,针对此举,官员们还是有无数的话要。

    钱商站在队列中,安静听别人。直到人人尽,他才出列,要求陪陛下同去登州。

    赵琮面上不显,心中又冷笑。

    若是以往,他定会拒绝,哪家皇帝亲征还要带着宰相?

    但此时不同,赵琮点头应下,道:“钱相与黄卿都是熟读兵书的,当年西南之乱多亏黄卿,钱相便同去吧。”

    “是!”钱相应下。

    赵琮又了些振奋人心的话,这才下朝。

    他定在三日后出发,看起来时间还算充裕,实际要做的事儿还有许多,他务必要准备充分了再去。这一回不似太原那般闹,他定要全须全尾地救回十一。

    李凉承的亲信倒是高兴坏了,他没料到不仅动宋帝相助,宋帝还亲征去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只要拖住东边,宋帝还不在京城,辽国上京不就彻底成了他们殿下的地方?

    当真是意外之喜。

    赵琮也未给耶律钦去信,反正他亲征的消息不久便会传遍这片大地。

    临出发前一天,钱月默急匆匆来见他,是想回家一趟。

    赵琮每年都会允钱月默回家省亲,只是来得这么突然,他不免多问几句。

    钱月默急得红着眼圈道:“陛下,妾的娘亲受了风寒,原以为不碍事,娘亲年岁已大,不料病得愈加严重。正是要紧时候,妾不该提此要求,只是——”

    赵琮眼神微闪,他温声道:“你去吧,近来陡然天凉,上回北地进来的皮毛,你带些回家。”

    钱月默谢了恩,便急急出宫回家。

    钱月默一到家,便赶紧往后宅去见她母亲。一进她母亲的屋子,迎面便是极为浓厚的药味,她不禁便留下眼泪。飘书扶着她,正要一同进去。

    却不防内室门口正守着几位家中护卫,钱月默一愣,飘书已被他们捉住。

    “你们——”钱月默惊呼,护卫拿帕子堵住飘书的嘴。下一刻,钱商从内室出来,看她一眼。

    “父亲……”钱月默喃喃。

    钱商恍若未见飘书是如何挣扎,只叫她进去话。

    钱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内室中,先去看床上她的母亲。的确是卧在床的,只是面色倒也不难看,却是一副沉睡模样。钱月默幼年时候常在家中藏书楼里看书,看遍医书,一看便知,她娘压根没受风寒!这是不知吃了什么才会这般!

    她立即回身看钱商,皱眉问:“父亲,这是何故?”

    钱商与她对坐,慢条斯理道:“我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唯有你是嫡出。也唯有你最像我,你很聪明,难道看不出?”

    钱月默捏紧手中的帕子。

    如钱商所,她早就有所察觉,从十一年前,她初入宫,西夏使官给她送那枚玉佩起。只是她从来不敢相信,毕竟父亲状元出身,聪慧机敏,无论如何,钱月默也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的面色不停变,钱商却老神在在,钱月默没忍住,不禁道:“父亲是聪明人,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李凉承此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陛下的一成。辅佐明君的成就,不够父亲满足?”到最后,她的语气甚至变得有些咄咄。

    钱商却是叹了口气:“辅佐明君?辅佐明君,所有成就皆是明君的,辅佐之人永远被盖在耀眼成就之下。”

    “父亲竟会在意这些?”钱月默立即反问,“即便在乎,父亲状元出身,太祖亲护,您还当了十多年宰相,这样的成就也定要书册于史书之上,父亲又为何偏偏选择这样一条路?!”罢,钱月默再劝,“父亲,迷途知返,尚来得及。”

    “你与我最像,却也不懂我。”

    “懂?这样的懂,女儿宁可不要!”

    钱商却又兀自起其他事来:“陛下幼年时候,我便在宫中见过他。他当时约莫三岁,正是刚抱进宫没多久的时候。宫中摆宴,我因为替先帝办事,来迟了。在宫道上,无意中瞧见一位大宫女正欺负宫女,宫女跪在雪地上哭。欺负完,大宫女便离去,宫女动也不敢动,老实跪着哭。直到忽然走来一位孩童,倒也奇怪,本该是个走路都不稳的年纪,他却稳稳当当地走到宫女面前。他伸手去拉宫女的手,对她道‘姐姐别哭’,还将她拉起来,再道‘没人再敢欺负你’……

    当时天已暗,他们并未瞧见我,我也偷偷离去。等我到席间,先帝查问大皇子,才瞧见一位宫女抱着大皇子姗姗而来。自有人诧异为何仅有一位宫女抱他,先头的大宫女还想抱回他,他却紧紧抱住宫女,回头冲先帝傻傻笑。先帝觉着有趣极了,不仅命那位宫女当大皇子的贴身宫女,还亲自将大皇子抱到怀里。先帝是格外喜爱大皇子的,常像他。

    那个孩童,自然就是当时才三岁的大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幼年时候。那位宫女,便是对陛下忠心多年还将嫁给他第一心腹的染陶。”

    钱商再感慨:“当时他才三岁啊,就知道笼络人心,还知道挑人,更知道选对时机。这就是后来人人都道又傻又弱的皇帝,为父从未瞧过他,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得到如今的这一切。为父还知,他不仅此。”

    “他玩所有人,我却不想被他玩。”

    钱月默被他得越发不懂,身为大宋子民,他们钱家更受天家恩惠,效忠天家不是理所应当?

    钱商再道:“做到宰相又如何,还不是被天家玩弄,他要你生,你便得生。要你死,你就得死。”他看向钱月默,睿智的双眼忽然犀利起来,“你当咱家老太爷是自愿回老家种田?”

    “难道并非如此?!”

    钱商冷笑:“太祖造反,杀了前头的君王,登基登得名不正言不顺,搅得天下百姓死伤无数。老太爷清直一辈子,自要直言。太祖既恨老太爷这般不给他面子,又因刚登基要维持明君形象而不得不忍受,后太祖亲手断老太爷的手臂,再叫人接上,却再也写不了字!最后还做出那番假象来!我们钱家所谓的清贵便是如此而来,清贵?清贵背后尽是侮辱!”

    钱月默倒是头一回听此事,听闻这些,心中涌起百般情绪,她的手不停抚着自己心口。

    “明君?明君便是你费尽心思辅佐,到头来他还想要你的命!为父不需这些虚名,更不辅佐明君。我要做,便做那将歪苗护养成长为大树的人!”

    钱月默皱眉:“可是,父亲,您当真以为李凉承能成大树?”

    钱商再看她,终于进入正题:“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只是还需得你相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