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 不可替代 只有温予白读懂……
宗曼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听话了, 因此眼中不可掩饰地露出几分惊诧。
时砚靠坐在沙发上,从他闭目按眉角的动作, 能看出他此时并不想坐在这里,但他还是按捺着耐心安静地等待。
如果是以前,时砚恐怕早就摔门离去了,哪会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这么久?
宗曼珺突然就想到了那两条古板的短信。
破天荒的,他先跟她道了歉,然后严肃认真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珍贵。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伯母?”
不知过了多久,宗曼珺被一声招呼唤回思绪, 温予白站在她面前,面色微露疑惑,似乎不解她为什么站着不动。
“嗯……跟我来吧。”
宗曼珺回过神, 还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神色,跟她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露台。
虽然是露台, 因为已进冬天,露台用玻璃罩顶罩住, 风倒是也吹不进来, 坐在这里并不觉冷。
里面的隔窗被拉上, 在这边话, 时砚也听不见。
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温予白坐下, 目光被外面的夜景吸引, 人工湖上灯柱林立,是好看的八角飞檐, 金黄的灯光投落在潋滟湖面上,像泼洒了水彩的艺术画,让人看了便觉心情沉寂。
于是心也真的沉寂下来。
她看了两眼收回视线, 回头看着对面的宗曼珺,脸上露出微笑:“您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吧?”
宗曼珺也看着温予白,一直寒冷的眼眸像藏匿着锋利的刀刃,酝酿风雨。可是良久后,她忽然垂下眼眸,用叹息掩饰无奈,毫无预告地直奔主题:“阿砚身体里的心脏,其实是……”
“嗯。”
温予白应了一声。
她没让她把话完,因为心里早有预感知道她会什么事。
温予白没想藏着掖着,当初宗川野问她的时候,她一样回答,现在时砚心里也是门清,不可能因为她答应了时砚要试一试,就对他妈妈隐瞒欺骗。
宗曼珺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有慌乱和不敢置信,就算在晚餐时伪装得再怎样好,听到这声肯定,也不可能还保持气定神闲。
这对任何人来都是一件荒唐的事,温予白并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宗曼珺既然叫她过来确认,后面就一定还有话。
对面的人神色复杂,在几经变换的目光中,温予白很容易能看出她眼中的挣扎。
于是温予白也恰到好处地张了张口,出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绷紧的神经有些微地放松,连高悬的心都轻轻放下了,她道:“如果你不想我跟时砚在一起,我们就算分手——”
就在她要云淡风轻地出“分手也没关系”这几个字时,宗曼珺的眼神变了变,以一种霸道且强势的口吻断她:“如果我,希望你能离开我的儿子,离得远远的,你会不会怪我?”
温予白一怔,眼中顿时有些错愕。
倒不是因为对方话的内容,而是由强硬渐渐变软弱的语气。
她知道宗曼珺还有后话。
其实温予白并不觉得意外,宗曼珺阻碍他们在一起才是正常,这世上应该没有谁会接受这么荒唐的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亲儿子,温予白也早就想好了,她当然也不会笑容灿烂地告诉她:“对不起,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他。”
这并不现实,温予白显然无法昧着良心出类似的谎话。
所以她本算先下手为强的。
可是温予白没想到的是,紧跟着否定那句话的人,竟然是宗曼珺自己。
“对不起。”宗曼珺。
她完之后,闭着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放出,似乎在极力掩饰自己忍耐不住的哭腔,她睁开垂着的双眼,看着桌面,让自己的语气归于平和:“我虽然很想这么,但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独独来逼问你,况且阿砚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温予白看着她,之前,宗川野也过类似的话,但是宗川野跟宗曼珺到底不同,中间隔了一层,时砚是她亲生儿子,哪有人会让自己的儿子受这种委屈?
而且,传闻中的宗曼珺也不是那种好话的性子。
事到如今,温予白也没预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她思维慢了半拍,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试图让气氛变得不要那么沉重,也带着心底的疑惑,半开玩笑地道:“外面传言您很强势,我以为您会用权势或金钱威胁我离开时砚,我还想着,要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我先,免得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毕竟里都是这么写的。
宗曼珺没有生气,也跟着笑出声,可眼尾渐渐染上红色,半晌后她摇了摇头:“你并不缺钱,动用权势,即便我有这样的能力,我也不会做。”
她顿了一下,才道:“我应该谢谢那个孩子,也觉得很抱歉。”
宗曼珺没有明,但温予白几乎是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孩子”指的是谁,心窝像是被刚从烈火中拿出剑狠狠刺了一下,她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张了张口,舌尖却抵在上颚不动,口腔中发苦又发麻,她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白忱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让她的所有伪装抵抗一瞬间土崩瓦解。
思绪停滞了十多秒,温予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甚至没让宗曼珺看出自己的失态,脸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意,回绝了宗曼珺的话:“我原本也没想告诉你们的,这是我的私心,其实时砚和你们不必为任何人感到抱歉,至于谢意……”
温予白停顿一下,很快就道:“当初医生已经代为传达,我们都收到了。”
宗曼珺的眼泪忽然就掉了出来。
聪明人总是能保持头脑清醒和理智,也因此她们才没把这次的交谈变成狗血的戏码,但是聪明人也是有心的,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是在一瞬间。
温予白看到宗曼珺手覆在眼睛上,肩膀一颤一颤地抽动着,没有放声大哭,却隐隐传来抽泣声。
她觉得宗曼珺或许是想到了那段难熬的岁月,在白忱宣告生命就此终结之前,也正是时砚最艰难的时候,所以她想起来才会这么难过吧。
宗曼珺也没有这么失控过,或许是心里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话的人,她就毫无保留地暴露防线。
那时,她无数次希望能用自己的心脏挽救时砚,她愿意替他病,替他死,供体找到的那天,她和丈夫在病房门口拥抱着喜极而泣,一块悬在心头的重石终于放下,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甚至让他们忘记了经历的所以痛苦和绝望。
但宗曼珺同样知道的是,就在那一天,有一个曾经鲜活过的生命将要不可挽回地离去。
就是因为知道这份不容易,宗曼珺才对温予白的温柔泣不成声,将心比心,如果这个人是她,她不一定会比温予白做的更好。
温予白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宗曼珺抬眼,接过她的纸巾,极快地收拾好情绪,对她道:“我一开始不知道,我儿子是喜欢你哪里,见了你两次,我就明白了。”
她按了按眼角,带着重重的鼻音继续道:“其实我也想了很多,刚开始听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确愤怒,担心,又害怕,所以我就给野了电话,他他知道,也让我不要管,阿砚也知道,他阿砚长这么大,已经不是孩子了,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出来不怕你笑话,做父母的,总是更愿意心疼自己家的孩子,可是谁家的孩子不是爹亲娘养的?野让我不要替任何人做决定,有什么话好好跟你们商量,阿砚那孩子我就不指望了,我就想认真跟你一。”
“当然,你不想也没关系,有些问题也是出于我的私心。”宗曼珺很快补充,完,目光殷切地看着温予白,眼中满是真诚,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温予白静静地听着,面色没什么变化,但心中不震动是假的,或许他们宗家人都有这个长处,话总是能到别人心坎里去。
温予白是那种不怕强势,不畏逼迫,更不惧高高在上的轻视和威胁的人,她也不喜欢虚伪的关心,假意的奉承,为达目的而刻意调整的话术。
换句话,她这人不吃软也不吃硬。
但她唯独抵不过真诚。
倘若是真心的善意,她都愿意聆听。
“伯母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吧。”温予白道。
宗曼珺等着她的答复,渐渐变得紧张,连掩饰都忘记了,听见温予白的话,才稍稍松开攥紧纸巾的手,她轻出一口气,想了想,问道:“阿砚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他当时有没有发火,生气?”
温予白如实回答:“不久之前,他生病住院那次,生气了,而且气得很凶。”
她用了“很凶”做修饰,宗曼珺似乎能想象到,下意识笑了笑:“他肯定肺都要气炸了,那然后呢,他还是决定跟你在一起吗?”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温予白就慢慢讲给她听,这其中无可避免地提到白忱,宗曼珺也没有扰,在听完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宗曼珺沉默很久,她垂着眼,好像在心里准备措辞,最后轻叹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温予白。
“伯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宗曼珺顿了顿,“你喜欢阿砚吗?”
刚才的问题,温予白都回答得很好,只有这个问题,她没有及时给出答案。
宗曼珺似乎在意料之中,勾唇笑笑,但那抹笑明显有些苦涩,她没紧追着这个问题要回答,静了半晌,忽然用叹息的口吻问她:“你知道阿砚跟我们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不好吗?”
温予白摇了摇头,不用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为什么?”
宗曼珺道:“其实这孩子时候很开朗的,脑袋瓜也聪明,嘴叭叭的,爱话,大院里的叔叔阿姨都喜欢他,他们玩得好的三个孩子,傅家那个老成无趣,野也怕生不爱搭理人,就他一个开心果,整天逗得大家都开心,没有不好的。”
她着,一边陷入久远的回忆,眼神也渐渐温柔起来。
温予白眼里却露出点点惊讶,时砚原来……开朗活泼?她好像没办法把那几个词按在时砚头上。
“你也不相信吧?”宗曼珺看懂她的表情,也促狭地笑了笑,可是很快眼睛就暗沉下去,“这都是在他得病之前,在确诊那种很罕见的心脏病之后,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脸上也不爱笑了,什么都不愿意跟我和他爸爸交流。”
“从到大,他因为这个病进过好几次ICU差点出不来,我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刚刚知道他得这种病的时候,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下身边的一切事物,陪他满世界地跑,就为了找到治愈他的方法,哪怕有一丁点希望都不想放弃。可是渐渐的,他就很抵触去医院,也不想看病,给他找了医生,他也不见,还自己偷偷订机票回国。”
“自己偷偷订机票?”
宗曼珺点了下头,给她解释:“那次我和他爸爸好不容易约见了一个很有名望的医生,他在国外曾经做成过一次这个手术,原本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到见面的时间了,我们竟然找不到他,我跟他爸爸快把酒店翻了个遍,还惊动了当地的警察,结果他一个电话过来,人已经在国内了!”
宗曼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抬头问温予白:“听了就很火大对不对?”
温予白诚实地点了点头。
可是宗曼珺满是怒色的眼却缓缓染上一层水汽:“我们两个火急火燎地回国,去他陆叔叔那里找他,他陆叔叔你应该也见过的,在阜外医院,是一个心外科专家。”
那就是陆业成吧。
宗曼珺笑着跟她话,眼泪却在眼眶中转:“我们去的时候,他就神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你猜怎么着?”
温予白猜不出来,宗曼珺摆了摆手,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这孩子竟然算签下遗体捐献同意书,还等着我们两个来签字,可不可笑?他那时候才十二岁!”
眼睛睁大,温予白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她不出话,不知道是因为想象不到十二岁的时砚是什么样,还是想象不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居然会想到遗体捐献。
宗曼珺的声音变得轻了,好像在刻意掩饰其中的颤抖:“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戴着鸭舌帽坐在黑皮沙发上,脸色苍白,一点朝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他就很冷静的回答,他提前跟那个医生联系过,那个医生原本就没算给他做手术,因为他年纪太了,那个医生没有把握,之所以约见我们,是因为我们不死心地求了很多次。”
“他完这些就回过头跟业成——陆叔叔,等我死了,你们就用我的身体研究,以后再遇到这个病,可能就不会这么棘手了。”
宗曼珺学着时砚的声音的语气,好像要描绘出他当时有多漫不经心,温予白心里却蔓延出阵阵酸涩,这份处之泰然要经历过多少次失望才能练成,她想象不到。
何况他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宗曼珺的声音停了下来,缓了好久才继续:“他完就走了,那时候我们两个只顾得生气,就觉得他这话得戳心,那么多年来就算再奔波,我们两个从没放弃过,没想到先放弃的反而是他自己,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像是恨铁不成钢,觉得他任性不懂事,觉得他不理解父母的心情。”
温予白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着,有些呼吸不畅,她张开口,喃喃道:“或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们失望的表情了。”
宗曼珺很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震惊,震惊里又带了一丝羞愧,眼泪再次决堤,她用纸巾掩住双眸。
心里问自己,别人能一眼就看明白的事,为什么她花了那么多年才懂?
时砚再怎样任性,但他从来不是个坏孩啊。
他怎么会故意让自己在乎的人伤心难过呢?
宗曼珺捂着额头,像是没法原谅自己,温予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或许有些伤人了,她把整包纸巾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是沟通不畅的问题,这也不是您一个人的错。”
宗曼珺却摇头,在哽咽声中出最令她后悔的一件事:“我和他爸爸,为了他放弃很多,就自以为是地将那些付出都加诸到他身上,有时候明知道得了这种病并不是他的错,可是时间久了,就疲于顾及他的想法,加上他一次两次地不配合治疗,我们难免在他面前发泄这些负面情绪。”
温予白明白那种感觉,也理解宗曼珺的痛苦,可是,被这种痛苦纠缠最深的人永远是病人自己,别人就算再怎么亲近,再怎样感同身受,也不能跟病人的折磨相提并论。
所以温予白这次没有断她,而是静静等着宗曼珺把话完。
“就在我快要被他这个病折磨崩溃的时候,我怀孕了,当时我既惊喜又害怕,以前也有人劝我再要一个孩子,怕阿砚多想,所以我是一直拒绝的,可是那次不知道怎么,就是突然怀上了。老时让我留下,我也舍不得掉,这件事一开始还能瞒着阿砚,可是一天天显怀,总有瞒不下的那天,阿砚后来还是知道了,而且自那以后,他更加抵触治疗。”
温予白也不禁露出惊讶,因为她记得时砚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
宗曼珺已经忘记了用纸巾擦去眼泪,只是沉浸在回忆里:“他越是不积极配合,我们就越是感到失望,耐心也在一点点减少,直到那次他病重住院,他爸爸特意安排了许多保镖轮流看管,他还是选择偷跑出去,而且还被绑架犯盯上,我听到消息时太着急,不心从楼梯上掉下去,孩子……没保住,他来医院看我,我就没有理他,他爸爸当时也在气头上,把他狠狠骂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就自己搬出去住,除了年节都不回来。”
如果不是话太伤人,温予白也不相信时砚从此会与父母形同陌路,当年的意外,或许每个人都有错,但有的事情可以挽回,有的事情不能挽回,有的人值得被原谅,有的人不值得原谅。
温予白轻轻开口:“您知道时砚那天为什么非要离开医院吗?”
宗曼珺摇了摇头:“现在那些又有什么用,我问过,但他没有,我想他是不愿意告诉我了吧。我就是后悔,生病不是他想的,被坏人绑架也不是他想的,让我流产更不是他的想法,那时候他来看我,肯定也很愧疚,可是我没有理他……”
温予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刚要出声询问,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她匆忙抬头,看到时砚站在门边,手放在玻璃框上,视线在宗曼珺的背影上扫了一圈,才落到她脸上。
“我累了,什么时候回家?”
宗曼珺听到声音似乎吓了一跳,眼中充满震惊,可却不敢回头,不敢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温予白不知道时砚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但她总觉得时砚是故意来断二人,或许是看到宗曼珺哭了,所以才过来想要把她叫走?
宗曼珺垂着眼,跟温予白摆手:“你们回去吧,我想的话已经完了。”
温予白站起身,在时砚的注视下走过去,与宗曼珺擦身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下脚步,想了想,她还是转头看向座上的人:“伯母,您和伯父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宗曼珺“啊”了一声,神色错愕,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他是正月十九,我是六月十……”
她到一半,忽然顿住,眼中茫然渐渐被惊色取代,像是想到了什么惊人的隐秘,温予白正看着她,手腕不知被谁一握,骤然抬头,时砚已经拉着她手要走。
“还愣着干什么,傻乎乎的。”
温予白跟着时砚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宗曼珺还是坐在那里,整个肩膀塌陷下去,轻轻颤抖着……
也许,她猜得没错吧。
毕竟时砚,就是一个会偷偷准备惊喜,然后蹩脚掩饰的人。
这几日突如其来的忙碌,电脑上刻意避开她的对话框,无一例外地在告诉她,时砚在密谋着什么,且与她有关。
回去时是时砚开车,他留意着路况,脸上没什么表情,问她:“你们都了什么?”
温予白转头看他的侧脸:“了一些你时候的事。”
时砚眉头一皱,神色似乎有些戒备:“什么事?”
“放心,你妈妈没有跟宗川野一样拆你台,你活尿泥。”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砚轻哼一声:“他时候做过丢脸的事比我多多了,我那是给他留脸。”
温予白撇了下嘴,要笑不笑道:“是,听他时候挺自闭怕生的,不像你嘴叭叭的。”
她到这里忽然笑了出来,时砚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继续看路况,语气却警惕起来:“笑什么。”
温予白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起时候我妈妈常在嘴边的话。”
时砚很少听到她提起父母,想起那起悬而未决的案子,心疼的同时,脸色也缓和下来:“什么。”
温予白认真:“你确定要听?”
时砚换挡,道:“确定。”
“我妈常,嘴叭叭的,尿炕哗哗的,爱话的孩儿都爱尿炕。”
满脸期待的时砚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车子骤然加速,温予白被安全带勒得肉一紧,却忍不住笑,越笑越大声。
时砚冷冷地哼了一声,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让你笑,等到家的。”
温予白骤然止住笑,扭头去看窗外,突然开口:“我想下车。”
时砚在路边停靠,“怎么了?”温予白语气煞有介事,时砚真以为有事儿。
温予白指了指外面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想下去逛逛。”
时砚语气微松,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外面:“快关门了,而且你没戴墨镜。”
温予白把口罩戴上:“现在人都戴口罩,认不出来的,快关门了人才少。”
她难得有兴致,时砚当然奉陪到底,算是轻易答应了她的要求,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两个人乘坐电梯进了商场。
在工作日里,又快要到关门的时候,商场里人的确不多,时砚像防贼一样搂着温予白,紧紧把她罩在怀里,横眉冷对地看着四面八方路过的人,把温予白逗笑了:“你越是这样别人越是容易认出我来。”
“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们直接去。”时砚低头对她道。
温予白想了想:“没什么想买的。”
“去看一场电影吧。”她心血来潮。
时砚当即电话想要让贺彬把夜场都包下来,温予白看透时砚的表情,握住他拿手机的手:“这样有什么意思,就是大家一起看才有劲。”
时砚不置可否,温予白已经拉着他坐扶梯去顶楼,商场与电影院营业时间不同,电影院这时候还是有好多人,两个人在机器旁边因为挑选电影又起了争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情侣不都是该看爱情片吗?要不看这个恐怖片也行。”
时砚一本正经,心中的九九却昭然若揭。
“我想看这个抗战的,国庆上的,口碑很好所以到现在也没下映,圈里的前辈也都好看。”
温予白指着另一部。
时砚的脸色非常难看,好不容易跟心爱的人来看一场电影,却要看杀杀的。
“而且我不怕恐怖片的,我最不怕的就是鬼。”温予白补充,在时砚心口上又插了一箭。
“而且这多有教育意义——”
“前面两个,行了吗?再不买电影都快开始了。”后面的人看着手机不耐烦地催促,因为没抬头,所以也没看清两人的脸。
时砚受不了别人跟他忿忿的,但是碍于温予白在这他就忍了,上前一步,嘟囔:“那就看这个。”
过一会儿。
“这机器怎么用?”
温予白叹了口气,把时砚扒拉开,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嫌弃都凝聚在脸上,时砚觉得倍儿没面,完了还给自己找补:“证明我从来没跟女生来看过电影。”
温予白想挖苦他两句,背后好像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似乎有人认出她来了,她赶紧拉着时砚去了影厅里面。
对照着电影票找到座位,温予白刚要坐下,一直在看携手走进来的情侣的时砚忽然放开她的手,对她道:“我出去一下。”
不等她话,他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温予白怕自己被认出来,窝在座椅上不出声,过一会儿时砚回来了,手里拿了两杯饮品,怀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到了座位上,他把爆米花放两个人中间:“这是对的吧?”
温予白一脸疑惑:“嗯?”
时砚凑过来,把她的手放在爆米花上面,然后自己握住她的手:“这样做对了吧。”
企图找回场子。
温予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刺儿回去:“你不是没陪过女孩子来看电影吗,怎么学会了这个?”
时砚被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温予白脑筋转这么快。
“还不是我无师自通,学得快?”
然后转移话题:“电影开始了,看电影。”
温予白转头看向荧幕,开始认真地看起电影,两个时过后,温予白顶着红通通的眼睛与时砚走出电影院,时砚鼻子也发闷:“再看一部喜剧吧。”
电影太感动了,鳄鱼看了都会掉眼泪。
温予白摇头:“现在没有好看的喜剧片上映。”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拉着时砚快步走过去,然后站在抓娃娃机前面,感叹道:“好久没有抓娃娃了。”
电影的话题就这么跳跃过去,时砚当然对抓娃娃也不感兴趣,可是温予白站到这了,他不可能让她空着手离开,这次学精了,他扭头问她:“怎么抓?”
温予白:“你要抓?”
“嗯,帮你抓几个。”
几个?
温予白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大话的男人,然后三下五除二把码扫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抬了抬下巴:“你抓。”
此时时砚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不以为然地上去就开始操作了,可是直到花了二百块钱也没抓到一个娃娃之后,时砚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模样有多蠢了。
再次失败后,温予白终于忍不住出声:“靠近洞口的娃娃这么多,你怎么总是抓那一个?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抓。”
时砚指了指里面那个,很认真:“那个是熊猫。”
“我知道啊。”温予白点头,“你喜欢熊猫吗?”
时砚紧盯着猎物,脱口而出:“不是啊。”
“因为你喜欢熊猫啊。”
他全身心都放在角落里被压着的娃娃身上,甚至都没在意这句话后温予白的表情,可温予白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一瞬间变得很柔软,又很脆弱,还很心疼。
从时家老宅里出来后她还好好的,可是蓄积在心里的难过却在此时爆发。
时砚没听到身边人的动静,终于偏头看过来,一看温予白眼圈更红了,他赶紧直起身,伸手蹭了蹭她眼尾:“怎么了?特别想要那个熊猫?”
温予白声音沉闷,一口反驳:“明明是你特别想要。”
“要不我把这个娃娃机买下来得了。”
这人……
“你太笨,把我笨到了。”温予白斜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娃娃机前,亲自握住摇杆,三下五除二,不仅熊猫娃娃拿到了,周边的黄鸭,藏狐,大眼蛙的娃娃全都拿到了。
时砚表情比较复杂。
“柒柒……”他半晌憋不出什么话,“你好厉害。”
两人满载而归,晚上睡觉前,温予白手机上忽然收到一条微信,她开一看,发现是宗曼珺发过来的,只有见到的几个字。
“谢谢你陪着他。”
温予白盯着手机屏幕,眼睛里慢慢多了许多重影,她的心情很奇怪,像是心虚又不是心虚,像是愧疚又不是愧疚。
也许就是一种难过。
她想,不是她陪着他,而是他陪着她。
她想,直到今天,她才将时砚具象成一个人。
她想,原来他也曾这么不堪一击过。
刘月芹感谢时砚对她的纵容和照顾,而宗曼珺感谢她对时砚的陪伴,每个人心里的天平都有个理所当然要倾斜的人。
而温予白呢,偏沉的那一边,好像不是他。
温热的手掌心遮住了温予白的眼睛,她骤然回神,看到枕边的时砚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机拿开,然后将她抱在怀里,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快睡觉。”他。
低沉的嗓音好像魔咒,给她施了沉睡的魔法,她也闭上眼睛,似乎可以不必想那些让人困扰的问题。
直到她入睡之后,时砚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眼中没有一丝睡意。
轻轻拨动耳鬓的发丝,他贪恋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一分一秒,都觉不够。
很快到了月末,温予白一早醒来,就看到余漾发给她的生日祝福。
温予白这三年都不过生日,只有余漾会给她发祝福语,别人祝福的话她一概视而不见。
因为生日这天,也是白忱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