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茵衣服全湿了, 衬衫黏在身上，头发上也在滴着水。

    她缩在座位上，有些抱歉地看了看江砚池, 她把车子全弄湿了。

    江砚池瞥一眼前面，“开快点。”

    拿了车上的盖毯, 把她裹上, 又拿了纸巾帮她擦拭头发和脸。

    时茵感激地笑笑，蹭着他的手, 像温顺的猫。

    “休息一会。”江砚池低声。

    她轻轻“嗯”一声，闭上眼睛蜷在毛毯里。

    想起这是江砚池常坐的那辆车, 她又睁开眼睛，“张叔……”

    “让他先回去了。”

    时茵重新又闭上眼睛，车子里太安静，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她索性睁开眼, 主动聊天。

    “今天下班这么早？”

    “嗯。”

    “我好饿, 不知道赵阿姨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过了一会，他才问：“你想吃什么？”

    时茵语气轻快, “什么都想吃。”

    江砚池瞥一眼前面，“今晚早点开饭。”

    语气微顿, 他又：“让厨房煮点姜茶。”

    “是。”前面传来杨晋的声音。

    时茵惊讶，这才看到杨晋在副驾驶上坐着。

    她上车竟然没发现。

    杨晋立即电话给玫瑰园。

    时茵轻叹口气, 望向窗外。

    江砚池微微侧目，她把自己拢得只剩一个脸在外面，被雨水浇过的脸白润晶莹，像上好的瓷器一般润泽，眉头却微蹙着，像是有无尽的心事。

    他皱了皱眉, 看向前方。

    回到玫瑰园，雨已经停了。

    方姨在门口等着，见到时茵狼狈的样子惊讶不已，“哎哟，张叔不是您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样？”

    时茵笑眯眯地抱抱她，甜甜叫了声，“方姨，我好饿。”

    方姨心顿时一软，仔细看她神色，猜测今天出去必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摸摸她身上半干的衣服，端了姜茶给她，“喝完去洗个热水澡，一会下来有的吃。”

    时茵一口气喝光，乖巧地上楼，快速冲个澡。

    等再下楼已经是神采奕奕。

    她确实很饿，在给赵阿姨吹了一顿彩虹屁之后埋头吃饭，连吃两碗。

    放下筷子，她伸个懒腰，“好困。”

    “上去吧。”江砚池看着她，温声道。

    时茵点头，上楼。

    关上门，她伪装的面具一寸一寸破碎。

    爬上床，慢慢把自己卷成一团。

    “茵茵，快来吃鸡蛋糕，我妈做了好多！”

    ……

    记忆像是梦境一样，重新回到那天。

    妈妈接她去城里。

    外婆给她收拾了一个箱子，尧尧哥哥送她满满两袋婶婶做的鸡蛋糕。

    她要带着它们和妈妈一起去北临的新家。

    她不想走，看到花园边的铲子，想要把它一起带走。

    妈妈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殷茵，我回去还一堆事！”

    外婆拉着妈妈，“你要不想接，就还放在我这。”

    妈妈嘀咕，“时扬要接她过去，这才是一家人。”

    外婆叹气，“时扬是个好人。你对茵茵有点耐心，再怎么也是你自己生的。”

    妈妈往旁边看了她一眼，没话。

    结果，她还是没能带那把铲子，来到北临。

    “茵，叫爸爸。”

    妈妈对她。

    殷茵仰望着面前高大的陌生男人，不解地问：“妈妈，你不是爸爸已经死了吗？”

    妈妈面露一丝尴尬，不高兴地：“让你叫你就叫，哪那么多问题！”

    殷茵害怕妈妈皱眉，犹犹豫豫叫了一声，“爸爸。”

    男人笑着摸摸她的头。

    殷茵顿时有些高兴，这个爸爸好像挺喜欢她。她心中得意，她又可爱又漂亮，谁会不喜欢她呢！这是外婆经常对她的话。

    这时，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殷茵惊奇，她知道那个声音是很很的宝宝发出来的，尧尧哥哥家就有一个妹妹，整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奶。

    “柔醒了。”

    妈妈笑起来，有些急切地走进一个房间。

    殷茵好奇地跟着走进去。

    床上真的有一个婴儿！用粉色的被子包裹着。

    妈妈抱起啼哭的婴儿，轻轻晃了晃，亲亲脸蛋声哄着，“柔儿是不是饿啦？妈妈喂啊，乖宝贝不哭了！”

    着，妈妈解开自己衣服。

    殷茵有些羡慕，接着又觉得没什么好羡慕。她还是宝宝的时候，妈妈肯定也是这样抱着她哄。

    她好奇地看着那个婴儿，发现她已经不哭了，在用力吸着奶。

    妈妈看她一眼，温声：“这是妹妹，你以后要保护她知不知道？”

    殷茵点头，“我是大人了。”

    想了想，她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是你生的宝宝吗？”

    妈妈笑，“当然了，这是我们家的宝贝，你的妹妹，时柔。”

    殷茵睁大眼睛。

    妈妈什么时候生了宝宝她竟然不知道。

    外婆隔壁家的婶婶生宝宝她就知道，因为她肚子很大，像气球一样鼓鼓的。

    可是，她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

    时茵十岁了，她早在上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改了姓。

    “姐姐，爸爸早上给你的零花钱呢？我买娃娃的钱不够，把钱给我。”

    “不是零花钱，老师让买练习册的。”

    “我不管，反正你得把钱给我，那是我爸的钱，虽然你也姓时，但你跟我爸没有一点关系。”

    “我要买练习册。”

    “妈妈了，你以后就在球馆帮忙，不用读那么多书。”

    ……

    时茵十四岁。

    她去医院给妈妈送饭，是她亲手做的。

    “扬哥，孩子没了……医生我以后再怀孕的几率很。”

    妈妈躺在病床上哭泣。

    继父叹口气，安慰着，“没了就没了吧，身体要紧。”

    “不定是个儿子，我本来还指望他将来能像你一样球，接手你的球馆。”

    “不是还有时茵和时柔嘛！”

    “时柔要学跳舞练钢琴，哪有空学篮球，再她不喜欢，我也不想让她做这行。”

    “那就时茵吧，她基本功倒是练得不错。”

    “别提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今天做值日生，也用不着我去接柔，又怎么会摔这一跤！”

    “这怎么能怪她，只是意外，你不应该那么冲动她一巴掌。”

    “呜呜呜……就是她的错，她生来就是克我的！我真后悔当初……”

    妈妈捂着脸哭得痛不欲生。

    时茵站在门口，低着头，左脸肿了一块。

    ……

    时茵十六岁。

    她上重点高中了，成绩还不错，但是却没多少时间学习。因为，每天放学每个周末，她都要去球馆帮忙。

    周末，场馆在固定时间段会开放给成年人，有不少人来这球。

    她做些登记前台的工作，有时也做陪练助教。

    “妹妹球技不错，正好少个人，你过来！”

    “孟少爷，你哪是看人家球技，你是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吧！”

    场上几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开始嬉笑。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你是在这工的吧，叫你还不应，我一会告诉你老板！”

    时茵偶尔会被客人叫了凑人数，这很正常。

    她沉默着加入他们。

    “长这么好看，原来是个哑巴！”

    那个孟少爷嗤笑了声，“过来，你来防守我。”

    篮球多少会有身体接触，她有意保持点距离，那人却故意来碰撞她的身体，甚至伸手触摸她前面。

    “哟，妹妹这么软啊！”

    其他人开始调笑。

    “孟少，球就球，别调戏人家妹妹啊！”

    她一句不吭，不敢反驳，怕惹出事情给球馆带来麻烦。

    妈妈会生气。

    但是，那个孟少爷没算放过她。

    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闯进来，从背后一把抱住她。

    她被吓得出不了声，拼命去掰他的手。

    他死死抱住她，要来亲她的脸。

    她再忍受不了，一边叫着，一边转身，高高抬起脚。

    长期篮球，再加上见缝插针地在隔壁学跆拳道，她虽然看上去瘦削，但其实很有力量和爆发力。

    那一脚踢得孟少爷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裆部哀嚎。

    他手下在外面看着门，听到动静进来把他给架走了。

    她惊慌失措地回到家，想把这事告诉妈妈，却听到时柔房间里传来一阵欢笑声。

    “我们家的公主真漂亮，明天一定让所有人都惊艳。”

    “妈妈，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件礼服？”

    “你什么心思妈妈不知道啊？妈妈蛋糕也订好了，明天放学我们全家一起去银港给你过生日。”

    “去银港吗？”柔开心地叫起来，“姐姐也去吗？”

    “她不用，她得去球馆看着。来，衣服试穿给妈妈看看。”

    ……

    时茵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她和柔的生日只差一天，就是今天。

    两天后，有一帮混混来球馆闹事，继父焦头烂额。

    时茵回到家，刚进门就是一巴掌。

    她不躲不避，低着头。

    “那个孟家势力有多大你知不知道？那样的人你也敢惹？”

    她抬头，悲凉地笑，“我没有，是他欺负我。”

    这个笑更加刺激到妈妈。

    她愤怒地扇她另一边脸，指着她，“是不是你自己行为不检点？一个女孩子，穿篮球服你自己不注意点？还有，别有事没事对男人笑，人家以为你在勾.引他？”

    时茵愣住，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是奇怪地看着妈妈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恨我是吧？你该恨的是你亲生父亲！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

    十天后，在放学路上，时茵被人拖到树林里。

    他们想要脱她的衣服，他们着不堪入耳的话殴她。

    她像疯了一样，一边嚎叫一边奋力反抗，只盯着一个人，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他们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竟然被震到，决定放她一马。

    即使这样，她肋骨还是断了两根，左手无名指被掰折。

    妈妈和时柔旅游回来。

    时柔幸灾乐祸叫，“姐，你手怎么啦？”

    “篮球不心。”

    妈妈瞥了一眼，“一个女孩子手弄成这样难不难看！让你去球馆不是叫你光顾着球的！”

    ……

    她本来是左撇子，从此改换右手。

    她本来有一双灵气十足的笑眼，从此开始冷着一张脸，不再轻易对人笑，就怕“招蜂引蝶”。

    久而久之，她性格越来越孤僻，木讷。

    ……

    继父某天深夜心梗去世。

    葬礼上，妈妈伤心欲绝，哭得晕厥。

    等醒过来，她抓着她的头发她，“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的，肯定是你害的！我真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

    “啊啊啊啊啊！！！”

    时茵蒙在被子里，终于喊出来，像疯了一样呐喊，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亲生母亲不爱她？她恨她！她恨她一辈子！她到死都不会原谅她！

    “时茵！开门！”

    门外有人在叫。

    接着，一声巨响，门被什么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