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不要原谅我。……
黑色的影子越飞越近, 众人这时才看清这竟然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飞鹰。
飞鹰常见于草原地区,那里的人常驯育它们帮助其狩猎,也有一些特格健壮的飞鹰可以当作短途的载人工具。
但江南地区很少见这种飞禽, 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飞鹰。
这只飞鹰落在几人不远处,它足有一人高, 有力地翅膀缓慢地收了起来, 眼神冷酷又倨傲地看向他们。
众人退后一步,眼神惊异又防备地看着它。
沈从容却向着它走了一步, 轻声喊道:“阿布。”
那只飞鹰歪了歪头,盯着她看了一会, 然后清脆地“啾”了一声。
众人惊讶地睁大了眼,实在没想到,这么气势凌然的猛禽竟然会有这么软萌的叫声。
沈从容上前两步,又叫了一声“阿布”, 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这只大鸟配合地低下了头,任由她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顶。
石荣震惊地问道:“沈姐, 你认识这只鹰吗?”
沈从容应了一声,解释道:“她是我一个朋友从养大的, 我前几日写信让她借我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这个朋友就是一直帮她出售画作的书商元荔, 她极善经商,短短几年时间就利用家里的一间书铺将元家发展成了江启城的首富。
沈从容因为卖画意外结识了她,从此两人达成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也成为了无话不的好友。
她的信鸽就是元荔送给她的,两个人从那以后经常写信交流。
她从元荔的身上学习了很多,自己无聊的生活也因为这个朋友增添了很多色彩。
沈从容早就听元荔提起过她养了一只名为阿布的飞鹰, 可以轻松地载人飞行。
她在听蓝竹讲了在崖底怎么也找不到沈罪时,就立刻想到了阿布。
于是便写信向元荔借来了它,以便在半空中更快更清楚地搜查沈罪的下落。
姚松和石荣都有些惊奇地看着阿布,它正主动用头蹭着沈从容的手心,刚才冷酷高傲的飞鹰像是他们的错觉,眼前明明就是一只哼唧着撒娇的大鸟。
沈从容和阿布培养了一会感情,便跨坐在它的背上,准备让它带着自己去搜查一圈。
关孟洲眉心紧皱,开口阻止道:“这太危险了,还是换个人去吧。”
沈从容摇了摇头:“我体重轻,阿布可以轻松一些,况且它对你们比较陌生,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关孟洲依旧不放心,可没等他再什么,就见沈从容轻轻摸了摸阿布的头,那只飞鹰扑闪起巨大的翅膀,缓缓地向上飞了起来。
飞扬的尘土扑面而来,关孟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胆战心惊地看着腾空飞起的沈从容。
他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就这么直接飞走了。
沈从容抱着阿布的脖颈,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非但不害怕,反而还还有些兴奋。
她指挥着阿布的方向,神情认真地观察着下面的每一个角落,一人一鸟很快就将崖底找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沈从容看向上方,既然崖底找不到,那么沈罪很可能落在了中间的什么地方。
她让阿布向上飞去,他们越飞越高,穿过迷蒙的云雾,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悬崖顶部。
就在这时,沈从容眼尖地注意到了岩壁上的一处凸起,那里有些不对劲,它让阿布飞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
洞口处有一处干涸的血迹,岩壁自上而下有一条长长划痕,沈从容心里猛地一跳,知道沈罪很可能就在这里面。
阿布停在了洞口处的岩石上,然后趴了下来,沈从容走下来,然后弯着腰心翼翼地走进了洞口。
眼前一片黑暗,沈从容适应了一会,才慢慢看清洞里的景象。
沈罪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浑身僵直,看不出任何的生机。
沈从容蹲在他的身边,颤抖着手去触碰他的手掌,只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她吓得眼泪流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沈罪”,然后不断地用手揉搓着他的手掌,想让他暖和一点。
可是那冷似乎已经渗透了沈罪的骨髓,她的努力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沈从容犹豫着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面,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
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彻底乱了心神,慌乱地晃着他的身体,哽咽着哭喊道:“沈罪,你醒醒,沈罪,你别吓我......”
沈罪的身体仍旧毫无反应,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去摸他的心脏,却摸到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咕咕...”一声轻微的叫声响了起来。
她轻轻地扯开了沈罪的衣襟,看到了虚弱地蜷缩成一团的白鸽子。
“白。”沈从容轻轻地喊了它一声,可它的翅膀似乎伤得很重,连眼都睁不开,只闭着眼声地叫了一声。
沈从容将白鸽心地放在一边,又心神不宁地去摸沈罪的心脏,这次终于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心跳。
还活着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对沈罪进行救治。
她尝试着将沈罪搀扶起来,但无奈力气实在有限,怎么也无法做到。
她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衣撕下来一个长条,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上了“神医”两个字,然后绑在了阿布的腿上,让它向下面飞去。
然后她将沈罪的上半身抱在怀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依旧没有反应,一只手垂落在身侧,沈从容这才发现他的那只手正紧紧地攥着,似乎在握着什么东西。
她轻轻地掰了一下他的手,沈罪竟反射性地攥得更紧,像在守护什么不能失去的珍宝。
他终于有了动作,沈从容心里一喜:“沈罪,你醒了吗?”
沈罪并没有醒过来,刚才只是他无意识的动作。
沈从容又看向他的那只手,一下子愣住了。
昏暗的光线里,他紧握着的东西因为刚才的动作露出了一角,黑色的绸布上映着金线勾勒出的云朵花样,是她独有的绣法。
那是她曾经给他的那个金丝黑色绣袋,里面装了些金叶子,用来答谢神医。
如今里面的金叶子已经不见了,沈罪却珍重地留下了他随手缝好的绣袋。
她恍惚间明白了些什么,不知所措地低头看向沈罪。
这时关孟洲坐着阿布飞了上来,他紧紧闭着眼,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样子像是要晕过去。
他一眼都不敢往下看,迈着僵硬的腿走进了山洞里。
在看到沈罪的情况后,他没废话,点燃了一根蜡烛,照亮了面积并不大的山洞。
然后他开了自己带上来的药箱,将一个水壶递给沈从容,道:“给他喝下去。”
沈从容没多问,开水壶的盖子,托着他的脖颈,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下去。
关孟洲缓了神色,主动解释道:“他应该已经好几日没进食了,这汤药可以为他提供些能量。”
幸好沈罪还知道吞咽,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一壶汤药下去,沈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沈从容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关孟洲俯身为沈罪检查了一下身体,他的身上有很多擦伤,应该是在坠崖过程中撞在岩石上形成的。
他捏了捏沈罪的胳膊,皱眉道:“他的胳膊因为冲力拉伤了,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沈从容进来时在外面的岩壁上那条极深的划痕,应该就是沈罪在下坠过程中用剑来缓冲速度时留下的,他的胳膊也是因此受伤。
关孟洲为他在胳膊上涂抹了些药膏:“一个时辰后还要热敷一下。”
“我知道了。”沈从容应了一声,然后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不准。”关孟洲,“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他伤得太重了,也耽搁太久了。”
沈从容叹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关孟洲将沈罪的身体检查了一遍,等到查看双腿时才发现他的右边的脚踝红肿得不成样子,似乎是骨折了。
关孟洲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捏了捏他周围的肌肉,已经变得僵硬了,他沉声道:“得尽快救治,要不然他这条腿就废了。”
沈从容也没想到他的脚踝伤得这么严重,光看着就十分骇人,她着急地道:“那快给他救治吧。”
关孟洲在他伤处周围摸索了一圈,然后对沈从容道:“你控制住他的上身,让他不要移动。”
沈从容顾不上多想,伸出双手环抱住沈罪,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禁锢在怀里。
关孟洲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腿,另一只手在沈罪伤处试探地按了按,然后猛地用力,将错位的骨头移回了原位。
沈罪疼得呻吟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他的身体太过虚弱,轻易地被沈从容和关孟洲控制下来。
沈从容收紧了抱着他的胳膊,心疼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用手帕擦了擦他额角渗出的冷汗。
关孟洲等他稳定下来,为他在伤处敷上了消炎的青色药膏,然后又纱布将伤处固定好。
“好了。”关孟洲用巾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道:“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行了。”
“这还有伤呢。”沈从容指向沈罪手臂,脖颈和下巴处的一些擦伤,道:“给他擦点药吧。”
关孟洲无奈地看向她:“这都结痂了。”
“那也擦点药”,沈从容固执地看着他:“可以好得快一些。”
关孟洲只得低下头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药瓶:“那抹点青树汁吧,帮助愈合伤口的。”
沈从容伸手接过来,将透明的汁液轻柔地涂抹在这些裸露在外的擦伤上。
等到涂完所有的伤口后,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自从认识沈罪以来,他好像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样子,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虚弱不堪过。
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脸颊都有些凹陷。
沈从容不敢想象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身负重伤,独自一人被困在空无一物的山洞里,几乎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他那时一定很绝望吧,沈从容光想想都觉得喘不过气。
沈罪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沈从容有些担心,询问关孟洲:“他就这样一直睡着没事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没事的。”关孟洲耐心地回答道:“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再等等看吧。”
沈从容看了眼蹲在洞口的阿布,想带着沈罪去下面养伤,山洞里的环境太差了。
关孟洲看出了她的想法,劝阻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挪动他,先在这上面养两天。”
沈从容听见这话,也没有再坚持。
但是这上面什么都没有,如果真要在这养伤,还要拿很多东西上来。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准备的东西。
这时蜷缩在一旁的白突然动了一下,缓慢地睁开了澄澈的眼睛。
“白,你终于醒了。”沈从容激动地将它放在了手心里,刚醒过来的白鸽站都站不稳,它虚弱地叫了一声,本来机灵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从容看,透露着委屈和渴望。
沈从容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接过关孟洲递过来的水壶,用壶盖喂它喝了些清水。
白自顾自地埋头喝水,头都没空抬一下,一壶水下去,它才有了些精神。
它低头轻轻蹭了蹭沈从容的手心,咕咕地叫着,似乎在向她诉自己的委屈。
沈从容轻柔地抚摸着它,低声安慰它:“没事了,白,已经没事了。”
白鸽撒了好一会娇才平静下来,沈从容这才有空检查它的伤势,它的羽毛被扯下来了一块,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肯定会影响飞行,怪不得没能送出消息去。
沈从容看向关孟洲,还没开口话,他就已经会意:“放心,我一会给它抹点药水。”
她笑了一下:“多谢,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关孟洲淡淡地道:“他们也都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
沈从容犹豫了片刻,便没再什么。
这时白跳到了沈罪的身上,爪子踩在他的肩膀上,异常熟练地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咕咕”地叫了一声,似乎在喊他起来。
可沈罪始终无知无觉地睡着。
沈从容又想叹气,她点了一下白的脑袋,轻声道:“他累了,正在休息,等他醒过来了再和你玩好不好?”
白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但果真没再继续叫了。
“这东西还挺有灵性。”关孟洲轻笑一声,伸出手将它拿在了手心里,白扑扇着翅膀,不安地看向沈从容。
“让神医给你抹点药,我们养好翅膀,才能快点飞起来呀。”沈从容声地安抚它。
白这才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关孟洲给它在伤处抹上了药水。
沈从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关孟洲道:“我下去拿些东西,你在这看着他吧。”
关孟洲心里不放心,也站了起来:“我去吧。”
“别了。”沈从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害怕吗?”
“害怕?”他顿了一下,立即反驳道:“我不害怕。”
沈从容不置可否,径直向外走去:“行,你不害怕。”
关孟洲知道她可能是察觉了他坐着阿布飞上来时的异样,这人观察力还真是不一般。
但话回来,除了她,谁坐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大鸟在天上乱飞,不觉得胆战心惊?
他自认已经足够镇定自若。
他追出去还想些什么,就见沈从容已经坐在了阿布身上,冲着他摆了摆手,然后真正镇定自若地飞走了。
关孟洲冷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转身回了山洞。
沈从容很快回到姚松等人居住的山洞里,众人迎了上来。
她简单地明了一些情况,然后让姚松去帮忙准备她需要的东西。
接着她去找了蓝竹,安然正醒着,她陪她玩了一会,然后喂她吃了饭。
安然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沈从容轻手轻脚地将她交到了蓝竹怀里,然后嘱咐道:“沈罪现在情况不太好,我须得在那里照顾他,晚上的时候再回来,你自己心一点。”
“您放心好了。”蓝竹道:“我带着安然一直和几位大师待在一起,他们帮了我很多忙。”
沈从容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蓝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再过些时日她的样貌就能彻底恢复如初了。
沈从容摸了摸她的脸,感慨道:“神医真是挺有本事的,这段时间事太多了,等咱们回去了好好地为你庆祝一番。”
“不用庆祝了。”蓝竹有些低落地道:“就是因为我沈大侠才会经此一难,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庆祝就得庆祝。”沈从容故作凶狠地捏了捏她的脸:“我过这事和你无关,你可别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蓝竹还想什么,沈从容摆了摆手道:“行了,我这就走了,别担心,沈罪一定会好起来的。”
姚松正带着准备好的包袱等在外面。
沈从容检查了一番,一床马车上带来的被褥,一身衣物,一壶热水和一壶煮好的清粥,还有一袋子米。
见并没有遗漏什么,沈从容就拿着包袱重新回到了悬崖上的山洞里。
关孟洲正对着眼前的岩壁发呆,见沈从容回来,懒散地看向了她。
没想到沈从容迎面递给他一身衣服,他愣了一下:“干什么?”
沈从容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嘴角:“麻烦你帮沈罪换一身外衣吧。”
今日接触下来,沈从容发现神医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高冷,反而挺有趣的。
虽然面上总是有些不耐烦,但倒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
这一次果然也是这样是,他伸手接过了衣物,无奈地道:“真麻烦。”
沈从容笑了一下:“那我先去外面等着了,你换好以后喊我一声。”
关孟洲随意地点了点头。
沈从容带着白来到了洞口处,掏了一把米喂它。
白早已经饿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很快就将她手心里的叼了个干净。
它似乎没吃饱,继续蹭着她的手心要吃的,它许久未进食,沈从容不敢让它一下子吃那么多,就只喂它喝了一些水。
这时关孟洲在里面了一声:“进来吧。”
沈从容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她快步走了进去,关孟洲已经为沈罪换好了衣服,正娴熟地在地上铺好褥子,他调整了一下沈罪的姿势,让他可以更舒服地躺在褥子上,然后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这一整套动作简直称得上行云流水,看得沈从容有些讶然:“你怎么这么熟练?”
“没办法,我有人要照顾。”关孟洲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完才反应过来,迅速垂下眸子掩住了自己的情绪。
沈从容太过敏感聪慧,他现在还不想她察觉到什么。
沈从容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感慨道:“能被你这么精心地照顾,那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了。”
关孟洲没有话,只是在她提及那人时,眼里闪过了一丝柔情。
沈从容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
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这个性格古怪的神医都化成了绕指柔。
关孟洲这时提起了自己的药箱,对沈从容道:“我还有些事,先去忙了,等晚上的时候过来换你。”
沈从容应了一声:“好。”
关孟洲大步走出洞口,神情自若地坐到了阿布的身上,然后抱着他的脖子,淡淡地道:“走吧。”
他看上去十分的镇定自然,但沈从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刻意。
阿布扑闪着翅膀飞了出去,关孟洲的后背一下子僵直起来。
沈从容没有再拆穿,她已经意识到,这个神医还挺爱面子的。
她笑了一下,在沈罪旁边坐下。
他依旧安静地睡着,手里依旧紧握着那个绣袋。
沈从容被断的情绪重新接连起来,心上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将热水浸湿的巾帕敷在沈罪的胳膊上,然后怔怔地看着沈罪的面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外面的风声惊醒的。
阿布还没有回来,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狂风吹着尘土在半空中飘舞,看样子竟是要下起雨来。
沈从容微微皱起眉,心里有些焦躁,这一下雨肯定会耽误很多事。
但天气向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没过多久,还是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
幸好这个洞口有一个弯曲的弧度,恰好挡住了冷风和大雨。
沈从容正想去外面查看一下情况,沈罪的头这时不安地摆动了一下,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什么。
沈从容附耳听过去,发现竟然是她的名字。
“是我,沈从容。”沈从容连忙凑到他的跟前,轻声喊着他:“沈罪,你醒了吗?”
“沈从容?”沈罪迷蒙着眼睛看向她。
“对,是我”,沈从容柔声应道:“不要担心,我找到你了。”
沈罪像是没听清,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沈从容。”
“我在。”沈从容耐心地回应着。
沈罪突然伸出手拉了她一下,沈从容一时不察,歪倒在他的怀里。
沈罪有力的臂膀紧紧揽住了她,嘴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沈从容。”
像是在喊自己珍藏在心底的名字。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听上去却郑重又多情,含着些许热烈的意味。
没有直接言明爱意却又似乎全是爱意。
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都已经远去,只剩下耳边剧烈的心跳声。
沈从容此刻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沈罪对她的感情绝不仅是单纯的朋友。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沈罪这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又喊了一声沈从容。
他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含着她看不透的情感,有喜悦,有痛苦,有爱意,有愧疚,有后悔,还有悲伤......
各种各样的情愫杂糅在一起,让她一时不出话来。
“从容?”沈罪许久没得到回应,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些惊慌地叫着她的名字。
沈从容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得到她的回应,沈罪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满足得像是一个得到了珍宝的孩子。
可他笑着笑着眼睛却悲伤起来,他认真又难过地看着她,道:“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他一下子红了眼睛,“你不要原谅我。”
沈从容觉得奇怪,不明白他的歉疚从何而来,就见他闭着眼睛再次昏睡了过去。
这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正好落在了她的眼角。
沈从容缓了口气,艰难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他握着她的手掌有些滚烫,她摸了下他的额头,才意识到他发热了。
沈罪的眉心一直紧皱着,嘴唇干得发白,额角渗出轻薄的细汗,身体不安地蜷缩着。
沈从容连忙喂他喝了些热水,先用手帕给她擦了擦汗,又用清水浸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
然后不断地重复着这些操作。
沈罪迷糊不清地着胡话,得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沈从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沈罪的这场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个时辰后体温慢慢恢复了正常。
沈从容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精神稍稍松弛了一些。
外面的风雨声更剧烈了,沈从容这几日实在太过疲累,又靠着岩壁睡着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了下来,沈罪猛地从睡梦中清醒。
在看见眼前熟悉的岩壁时,他的心沉沉地坠了下来。
原来他还没死,又一次从那场梦里惊醒。
这些日子他徘徊在死亡的边缘,却总是做一场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梦里他没有辜负沈从容,他满心欢喜地娶了她,他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无一日不快乐,他们一起抚养安然长大,又一起相伴到老,脚步蹒跚地牵手走在院里,过着最平凡也最安稳的日子。
可最后美梦总会变成噩梦。
每一次沈从容都会突然消失不见,任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他找到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就会满心绝望地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怔怔地看着冰冷的岩壁,绝望地迎接比梦中更加冰冷的现实。
沈罪并不后悔自己救了关孟洲,他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动作。
因为关孟洲活着比他自己活着,更可以让沈从容高兴。
他希望关孟洲可以医治好沈见月,让她平安地回到沈从容身边。
这时沈从容的最大的心愿和执念,所以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想满足她。
唯一遗憾的是,他从此无法再守护她。
他当时本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可无意间瞥见的山洞让他一瞬间重燃了活下去的意志。
好不容易重活了一次,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用剑划在岩壁上来减缓速度,巨大的冲力将他的胳膊扯得生疼。
这时身边落下一只白色的身影,沈罪来不及多想,伸手将它接在了手里。
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那个洞口,他翻转身子找准时机滚进了山洞里,但惯性还是太大,他也由于刚才的动作没能及时掌控住身体,因此脚踝不慎撞到了洞口的岩石上,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虽然受了伤,但他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沈罪低头查看手里的白团子,发现正是沈从容给它的那只白鸽。
它似乎是想要救它,却被蝙蝠群围攻了,羽毛受了很严重的伤。
沈罪将它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等他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然堪忧。
这个不大的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正处于悬崖的中间,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受了伤,只能就这样无奈地困在这里。
更不幸的是,当天夜里外面就下起了暴雨,而且是一连好几天。
弄得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靠着雨水坚持了几天,但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无力。
他所在的位置,就算再多的人来救他,也找不到他。
到最后他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只躺在冰冷生硬的地面上,将还带着沈从容香气的绣袋紧紧地窝在了手里,让自己不断地昏睡着,一遍一遍地沉溺在那个美梦里,上瘾一般感受着那短暂的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昏昏沉沉间,他仿佛闻到了沈从容身上的香气。
这次的梦比以往更加真实,他梦到了沈从容在他身边温柔地照顾着他,抱着他喊他的名字,为他处理伤口,为他擦着额间的汗水,喂他喝下渴盼的热水。
这个梦真实又美好,全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于是他忍不住抱住了她,任性地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也听着她一遍遍地回应他的不安。
沈罪从回忆里回过神,对着岩壁懵了一会才发现不对劲。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蜡烛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山洞,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耳边似乎传来清浅的呼吸声,沈罪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心翼翼地转过头去,正靠在岩壁上熟睡的沈从容映入眼帘。
沈罪双眸微颤,立时屏住了呼吸。
他试探地去碰了碰沈从容的手,指尖萦绕着温暖柔软的触感,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是已经死了吗?
否则怎么会看到这么美好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