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设防的炽热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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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后,云苏城,柳巷。

    入夜,灯火飘摇。

    穿红戴绿的鸨忧心忡忡地窝在房里数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在灯光映照下刺眼,她闭了眼,再睁开,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负责伺候她的丫鬟不解:“柳姨,怎么赚了银子还不开心?”是嫌银子烫手吗?

    银子是挺烫手的。

    想起三天前来楼里的两位贵客,老鸨愁上心头,眉头皱得能夹死两只苍蝇,再想到短短数日云苏城有名的青楼就先倒了两家,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来,数银子的手抖了抖。

    “窗户没关好么,怎么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丫鬟听得茫然,走到窗前仔细检查一番,回头道:“关好了。柳姨,你身子不舒服,要我请大夫来吗?”

    “不用……”

    话音刚落,门「砰」得一声被踹开,为首的官兵生得方脸,刚正不阿的气势骇得老鸨膝盖发软:“官爷,您这是、这是做什么呀!”

    “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自己心里不清楚?”

    三层楼,一扇门从里面被推开,锦衣玉带的男子领着面色冰冷的少女缓缓走下楼梯,走出乌泱泱乱糟糟的烟花柳巷,走到护城河边。

    昼景撕下人?皮?面?具,笑吟吟道:“可解气了?”

    怜舟停在那,看着那张俊秀如玉的脸庞,恍然如梦。

    前后在青楼里住了九天,整整九天,从最初踏入青楼就忍不住畏惧战栗,从看到里面形形色色的男人就忍不住恶心作呕,每一个不眠之夜都是阿景陪她度过。

    她目中流露出感激:“我替那些苦命的姑娘谢谢你。我也要谢谢你。”

    走出噩梦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撕裂噩梦,怜舟比谁都清楚。

    世间男女,有好有坏,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可以厌恶品行不端的男子,却不能一竿子翻一船人,更不能心生惧意。

    九天的经历,阿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那些人没什么好怕的。黑暗没什么好怕的。

    以前是她偏激。

    她释然一笑,笑容明媚如初阳:“回家罢……”

    眼看着她踉跄地走出两步,昼景急忙伸手去捞,捞到了疲惫晕倒的舟舟姑娘。

    “你呀你,真是逞能。”

    昼景将人抱在怀,娇弱的少女脸色隐隐泛白,睡得很安静。

    她心疼地叹了口气,九天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要克服心理的恐惧与旧年埋下的阴影,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住在青楼,很多个夜晚都是睁眼到天明。

    直面人性的丑陋和肮脏,舟舟眼里时常弥漫着愤怒的光。

    这也是九日之内云苏城有三座青楼轰然倒下的原因,有一大半,是舟舟从那些苦命的姑娘口里得来的线索,官兵照着线索去查,揪出一串的阴私事。

    坚持了九天,用韧性和执着推倒了那座用恐惧堆积而成的墙。

    舟舟是勇敢的,也是可敬的。

    人乖乖巧巧地趴在背上,脸颊一侧依稀能感受到少女轻浅的呼吸,昼景走得稳稳当当,云苏城悄然落起了雨,在街边买了柄大伞,笑着踏上回家的路。

    这一觉怜舟睡得沉。

    睡醒已经躺在鱼水镇宁家院的闺房。

    窗外落着淅沥沥的雨,天色阴沉,房间昏暗,睁开眼,怜舟怔然盯着房梁,晕倒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轻轻歪头,看到趴在桌子昏昏欲睡的某人。

    “阿景?”

    声音虽弱,昼景猛地醒过神来:“舟舟,你总算醒了!”

    怜舟掀开被子坐起身:“是呀,我醒了,辛苦阿景了。”她眼睛浸着笑,自然而然地整理微皱的衣裙:“饿不饿?待我梳洗一二,再去做饭。”

    “慢慢来。我去给你水。”

    怜舟一觉睡醒心情好极了,就那样看着身份尊贵的昼家主走出门,她愉悦地勾出一抹浅笑,为这全新的一天,也为了全新的自己和更加可爱的景某人。

    她可忘不了阿景在青楼是如何不怒自威,褪去那层耀眼的光环,竟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馋猫。

    春花秋月服侍夫人梳洗完毕,总觉得夫人笑起来和以前的感觉不一样了。像是放下了一层重担。

    一顿中饭,吃得所有人开开心心。

    午后天气依旧沉闷,雨越下越大,到了黄昏时分才停。

    “袁姑娘被判流放,要去送送她吗?”

    “不去了……”怜舟执笔桌前静心画着她最爱的大狐狸,“心思用错了,路也就错了。我与她没什么可的。旧梦已远,我当以她为鉴。”

    昼景单手撑在桌沿:“这里画错了。”

    “哪错了?”

    “狐狸尾巴啊,它喜欢蜷缩尾巴,而且尾巴尖要画得漂亮一些,还有这儿,左爪搭在右爪,看起来蠢蠢的,换个姿势,它不喜欢这样。”

    话题一下子从袁丽瑰绕到大狐狸,怜舟笔尖一顿:“这话得古怪,你没见过它,怎么知道它所想?”

    “这……”昼景摸下巴:“这我随便的,你别当真。”

    “是吗?”怜舟握着笔杆轻扫耳边碎发,眉眼弯弯:“阿景,你不会有事瞒着我吧?那只大狐狸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我怎么好久没见它!”

    “我怎么会藏狐狸?舟舟你别冤枉好人。”

    “真不是你藏起来的?”

    昼景沉着自若:“骗你是狗。好了舟舟,别再想那只狐狸了,明天咱们就该启程了。这个给你。你慢慢看,我去镇上逛逛。”

    少女接过帛书,一目十行看下去,不禁露出笑:“这个阿景,心思可真多。”

    回到浔阳,又要恢复逢场作戏的状态,帛书上写的正是一出新鲜出炉的话本子,文辞优美,笔力深厚,照上面的按部就班演出来,不怕没人相信,这就是一对恩爱眷侣缘分走到尽头因观念喜好产生冲突,分崩离析最终无奈走向和离的怨侣。

    反复看了几遍,她收好帛书,乍然想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心漏掉一拍。

    有朝一日和阿景分开,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毕竟假的就是假的,作不得真。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怜舟心跳恢复如初,再提起笔,兴致平白减了两分。

    回程的前一晚,怜舟依旧窝在被衾等狐狸来,狐狸没来,启程的当天,竟来了。

    少女抱着狐狸喜不自胜,平安上前一步:“浔阳城传来消息,家主先走一步,便由我等护夫人回府。”

    怜舟克制着自己去看他的眼睛,甚至稳着手抚摸狐狸颈后的长毛,每当她心生怯意举步不前时,回荡在眼前的都是阿景笃定相信的眼睛,他相信她能做到。知己难求,她怎能教他失望?

    “有劳诸位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出了鱼水镇,围观的人群,心思浮动。

    卖酱油的酱婆婆见识了更大的天地,萌发攒钱去往浔阳做买卖的主意。街坊四邻感叹生女儿很好,奈何宁家爹娘没福气。有心怀壮志的,有羡慕嫉妒的。

    彼时的怜舟坐在马车对着一脸没睡醒的狐狸亲亲抱抱举高高,昼景脖颈挂着铃铛,四爪悬空,一阵无语。

    “看来阿景得对,你果然喜欢。白狸,你上次来了又走,我好伤心,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归我养了,同意的话眨眨眼。”

    见识过少女对养大白狐狸的执着,若是大狐狸拒了,可想而知舟舟会有多失落。昼景简单想象了画面,心生不忍,当做哄姑娘开心,她眨动漂亮的眼睛,换来迭声惊呼。

    “白狸!你好乖啊!”

    啧……

    昼景狐狸头微扬。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怜舟用额头蹭了蹭雪团子的头,温热的触感,昼景眯了眼,顺带亲了回来。

    “白狸,好奇怪。”

    昼景抬起头:什么奇怪?

    “你知道吗?我昨夜竟然梦到阿景变成你了,这太奇怪了!”

    少女抱着狐狸喃喃自语:“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梦还有好多,比如阿景变成女孩子了,比如阿景忽然和哪个男人成亲了,一个美梦,一个噩梦……”

    “难得有知我懂我的朋友……”她笑了笑,神情腼腆羞涩:“若阿景能一直陪着我那就好了。我想,这就是对朋友的占有欲罢。”

    昼景听得脸色复杂,哪怕作为狐狸的她并不能清晰表达复杂的情绪,她一动不动窝在少女怀抱,这怀抱温暖柔软,是不设防的炽热欢喜。

    以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经验来看,舟舟莫不是对她……

    “如果他是女孩子,我会问她要不要考虑我。可喜欢一个人太容易,是一瞬间的事,爱一个人太难,要一辈子相爱相守。我不想阿景为难。

    他为男子也很好,但他太漂亮了,我很容易当他是女子来相处,你我要不要提醒他,哪怕是断袖,也不能随随便便仗着美色勾?引人啊。”

    作者有话要:昼?无辜?狐狸?景:你胡,我没有。(吧唧又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