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大结局)
贞元十年的时候,百姓安居,四海升平。
冬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厚雪,晋宁帝遇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刺客图穷匕现,武功高强,晋宁帝躲闪不及,被一刀刺穿胸腔,刺客被乱刀砍死。有从先帝时期过来的老人认出来,这刺客正是当年兴盛一时的易家人。
他来替他的弟弟易欢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也便含笑九泉。
皇帝在寝宫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没有子嗣,死前只留下一道遗诏,传位于先帝三子云歧,自此当年真假三皇子一事才得以大白于天下。
众臣从江南的一个镇中接回了三皇子云歧。
他们惊讶地发现跟着云歧回来的还有早些年便已经辞官的林奉儒林大人。
温姝一开始并不知道祁凤霄死去的消息。
只是满城挂起白幡,街道两旁人人议论。
晋宁帝名声极好,在位十年兢兢业业,政通人和,后宫中没有一个女人,连皇后之位都始终空悬,人们长吁短叹,英雄总是短命,祸害却遗留千年。
祁凤霄死了。
死在了易钊的手里。
易钊也死了,被剁成了肉泥。
祁凤霄将皇位传给了云歧。
温姝从未想过,桃花镇一别,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祁凤霄。
所有人都很担忧他,而他看起来不受分毫影响,似乎死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温姝笑了声。
他的面容洁白,衣裳洁白,看起来矜贵温文,岁月没有在他的面容过多留下痕迹。
他甚至开始安排事情,“云歧登基必定不能服人,需要有人带着他,你在朝中曾任尚书令,举足轻重,新晋的官员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言论,这一次只怕要劳烦云歧的林先生了。”
林奉儒看着温姝叹息,“只要是你所期盼,我必如数完成。”
云歧根基不稳,身边没有人带,只怕早晚要天下大乱。
林奉儒的心中有温姝,也始终有天下人。
他到底是林家的人。
只这样一来,他便不能再如往常一般守着温姝。
他做了他的邻居十年,守了他十年,原来这场缘分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林奉儒与温姝告别的时候,伸手轻轻拂开他肩膀两侧的雪花。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往后只怕很难再相见。”
“我会始终挂念你与云歧。”
林奉儒摇头,“我不需要你的挂念,只要你平安,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安之若素。”
林奉儒上马车的时候,温姝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是我耽搁了你。”
林奉儒回头看他,眼中情意厚重,“我甘之如饴。”
他在这里送走了祁凤霄,祁凤霄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亦在这里将要送走林奉儒和云歧,他们离开也不会再回头。
风雪盛大,长路漫漫,眨眼已过半生。
云歧大了,他们老了。
林奉儒带着云歧踏上了回京的路。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过回京,看起来世事到底难料。
马车上的云歧看着雪地里的温姝,“你在担忧沐青?他有谢卓照看。”
林奉儒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想做皇帝?”
“不想。”
“为何还去做?”
云歧一笑,“不告诉你。”
若做了皇帝能将一个人留在身边,他便想做这个皇帝了。
祁凤霄出殡的那一天冰天雪地。
他身为隆裕的时候葬了自己一次,如今以隆庆的身份死去也算适得其所。
隆裕的葬礼时候尚有祁凛州与祁睿送行,如今亲人皆故,贵重的灵柩孤孤单单上路,只有满朝文武为他披麻戴孝,讣告中所谓天地同悲,也不过是高高挂起的四个字,天地无情,又怎会同悲。
到底他便如天地间一只孤鸟,孤零零地来,且孤零零地去了。
那一天谢卓死死盯着温姝的动静。
桃花镇的故人来来往往,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和温姝。
谢卓生怕温姝出什么事,他照常采买,照常做些杂活,从头到尾安静得不像话。
谢卓盯他盯的久了,竟恍惚有一种本应如此的错觉,温姝或许还在憎恨祁凤霄,祁凤霄是死是活兴许当真与他无关。
平静的日子有如一柱流水,温姝始终未对祁凤霄的死表露出来什么,谢卓担忧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慢慢过去的时候,到底出了事。
那是那一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温姝站在冰凉的雪地里看着梅花,无意识地笑着,“公主最喜欢看雪了。”
谢卓心脏猛地一跳,温姝脸色雪白。
从那一日过后,温姝再也没有出门看过雪。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直到很久以后谢卓才明白崩塌的是平静的表象。
温姝的内心像一片翻涌的深海,海面上因为结了冰而风平浪静,于是没有人看到深海之下翻涌的巨大浪花,直到连冰层都阻挡不住滔天的巨浪并因之而裂开了一道缝隙的时候,风暴便将来临。
祁凤霄在温姝身上的烙印太深刻,即便他已经死了,痕迹却始终不能消除。
谢卓知道,祁凤霄的死让他永远住进了温姝的心里。
这世上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他深信温姝对他有情,或许眼下被淹没于巨浪之下,但总有雨过风晴的一天。
只要他要长长久久留在温姝身边,便无妨情爱浅薄。
温姝病了一场,病重的时候日日咳血,谢卓生怕他命不久矣,日日寸步不离,以至于自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那一段时间谢卓日后回想,若这世上有神仙有佛祖,他必定一一跪过去,甚至在梦中见到祁凤霄的鬼魂质问他,你有什么资格带走他?
他只是遇到温姝有些晚了。
谢卓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不止一次地想,他应该更早些遇到他。
再早一些就好了。
谢卓日日在温姝的耳边着话,他什么话都,的最多的便是如果能更早一些来到京城,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来重新相遇。
那时候没有祁凤霄,也没有明家军,只有他们两个人。
也不能有火。
温姝不能再受更多苦。
谢卓一边一边笑,笑着笑着又落下眼泪。
明明日还有好多日子,还有很多以后。
温姝看似绝情,却原来如此深情。
就在谢卓以为温姝就要随着祁凤霄殉了去的时候,温姝的病竟渐渐好了起来。
这让谢卓感受到了希望。
他因为祁凤霄已经死去而选择死,因为谢卓活着而选择生。
等温姝的病好了,已经到来年的春天。
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乎关于祁凤霄的一切都跟着葬送入了鬼门关,往后的日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健朗,眉宇一日比一日舒展。
某一日谢卓替他披上外氅的时候,温姝忽然问他“谢卓,你一直跟着我是否后悔过?”
谢卓弯了弯眼睛,“从未。”
温姝笑了,“我将死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所珍惜的人都死了。他们告诉我,要我珍惜眼前人。”
“我是否是你的眼前人?”
温姝亲了亲他凑过来的脸。
这一年祁凤霄的棺椁葬入皇陵,云歧登基为帝,林奉儒走上了父亲的老路,成为新的帝王师,或许若干年后他们再相见,情分依然在,心境却已不同往昔。
每一个人都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云歧在宫中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是他登基一年的时候,去了一趟祁凤霄给自己修建的地宫。
地宫的棺椁端正置放,竟是一座空棺。
云歧命人将地宫的入口彻底封住,从此便再无人知道真相。
他告诉林奉儒的时候,林奉儒猜测着,“或许易钊刺杀,祁凤霄借着这个机会将这个担子交给你,然后出了宫。”
云歧惊讶,“他去找沐青了?”
林奉儒道,“或许吧。你为何替他隐瞒?你不憎恨他害了你的亲人?”
云歧摊手,“或许我确实继承了祁凛州的血脉,对皇家的人没什么感情。但我现在有一个想法,我想从史书上抹去温姝的一切。”
林奉儒看着云歧,久久道,“或许是个办法。”
从此史书上没有温姝这个人,虽然没有人记得他的好,但也没有人记得他的坏,总好过若干年后还被人戳着脊梁骨。
“祁凤霄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他不舍得抹杀沐青的人生,而我舍得。”
皇宫派去报信的人并没有完成任务,他们去的时候酒楼已经被盘卖,温姝和谢卓不知去向。
林奉儒叹息,“终究要错过了吗?”
云歧目光灼灼,“只要有心,又怎么会错过?”
他在别人,眼睛却瞧着林奉儒,如同烧着一团火。
林奉儒手中的书卷猛地坠在了地上。
桃花镇的十年恍惚如一场梦。
无论对林奉儒亦或是温姝。
北方大漠如雪,处处孤烟长河,雪山山脚下有成群结队的牛羊。
热情的牧民们接待了新来的访客,他们在这里长久留下来。这里有明媚的晚风和绵延十里的风光,也有归家的骆驼和翱翔天际的鹰。
这两位访客是汉人,他们住的时间久了,也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当地的牧民问他们是什么关系,那略高大的男子笑着用当地的语言回道,“是夫妻。”牧民笑着“阴山神祝福你们。”
这里的人们宽容博爱,热情洋溢,晚上会围着篝火舞蹈,美貌的少年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隔着山川喊话,他们的爱情奔放美好,在塞外的胡琴声中共结连理,与京城的一切截然不同。
今年春草正绿,羊群踏过青苔,水流过,折射出天边一团又一团的云。
附近的牧民见不远处来了一队骆驼。
他们这里时常有经商的汉人路过,真正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人。
牧民赶着羊群过去,商队停了下来。
从商队上下来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
男子朝着商队的首领道,“多谢兄台相助。”
商队的首领来自江南,如果仔细听,还能知道他们隶属于桑家。
商队的首领在江南一个镇购完花种准备离开,因缘巧合之下遇到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交谈得知这个男人来镇寻找他失散多年的爱人,却得知他的爱人已经搬离了镇,远去了大漠。
商队的首领心生恻隐之心,又见此人谈吐不凡,仪容俊美,有意结交,正逢桑家有商队北上,便主动请缨,也便顺带将这名男子捎了过来。
商队首领的目的地还在前方更深的地方,他回头问那男子,“你若是还想走,三天之后我还经此地,可将你带回中原。”
那男子摇头道,“谢过兄台,我已不准备回中原。”
商队首领便笑着道,“希望你们夫妻早日团聚。”
男子目送商队远去,这才转身留意到了当地的牧民。
“外乡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人。”
牧民见他两鬓斑白,不觉笑道,“我们这里有土方子,可以治疗你的白发。你年纪大了,但看起来养尊处优,不像这么早便会长了白发的人。”
“老先生真是一双利眼。”
“你来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温姝,温暖的温,姝色艳丽的姝。”
老牧民笑了,“我们这里没有温姝。”
男子失望至极。
却听老牧民又道,“但有一个温殊,温暖的温,非同寻常的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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