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我活不了多久了。”……
晚间, 用过了膳,青葙在廊下铺了席子坐下,手中目漫无目的地着络子, 檀风过来, 瞥眼瞧了一下,然后自顾自盘腿坐下。
“阿姐。”
“嗯?”青葙抬头,轻声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檀风将练武的长.枪立在柱子边放下, 解开手腕上的绑带,回首道:
“那个裴溪究竟是谁?他自己是个生意人, 专门从长安过来寻人的,可我不信。”
他那周身气度,哪里有半分生意人的模样?这些时日,他又频繁往青葙跟前凑,摆明了没安好心。
今日他还将阿姐弄哭了。
青葙轻声道:“当朝太子,李建深, 也就是我之前的夫婿。”
檀风猛地站起身来, 拿起长.枪就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去?”
“杀人。”
青葙站起身, 穿上木屐, 轻声道:“站住。”
檀风的脚步一顿,立时站住不动。
青葙走上前去将他牵回来, 抽出他手中长.枪, 道:“他是储君, 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儿子, 你杀了他,岂不是要天下大乱?而且……”
她将长.枪放好,道:“你也杀不了他,最后只能是你自己受伤而已。”
檀风知道青葙得有理, 他方才也只不过一时冲动罢了,为了青葙和他父亲,他也不会当真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他来做什么?想同你重修旧好?”
青葙坐下,扬首看天边的月亮:
“大约是吧。”
檀风轻声冷哼一下,“想得美,他若当真心里有你,当初做什么要同你和离?”
青葙看着他为自己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道:
“是我要同他和离,不是他要同我,这其中可是有差别的。”
“那还不是因为他待你不好?”檀风在她身旁坐下,“他要什么女人没有,都和离了还跑到这里来,当真是有些不知所谓。”
不过,他在心里也明白,李建深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能专门到这里来寻人,既没有假手与仆从也没有像有些不讲理的强盗一般,自己看上娘子了,绑了人回去了事,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只不过这些还全然不能抵消他对他的不喜。
若是有心,早干什么去了,非得这时候来扰阿姐的平静生活。
见青葙没答话,檀风犹豫片刻,问道:“阿姐,你心软了么?”
青葙笑了笑,起身。
微风吹动着廊下垂下的竹帘,上头新挂上的穗子跟着晃晃悠悠,发出‘啪嗒’的细响。
“怕是没有机会了。”
檀风神色微楞,有些不明白青葙的意思,只能看出她神色中的些许落寞和孤独。
“天色不早,早些睡吧。”青葙完这句话,便提着裙摆上楼,留檀风一人在廊下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檀风方才拿过长.枪,敲响了福伯的门。
***
第二日,青葙出了门,发觉檀风一直在身后跟着她,便脸带无奈地转过身来,道: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檀风道:“阿姐,我不放心你。”
青葙走上几步,道:“放心,没事的,我会处理好。”
檀风知道青葙既然这么,便是心中有谱,点了点头。
果然,青葙到了集市,刚坐下没多久,李建深便出现了,他似是出来得急,连面上新长出来的胡渣都未刮干净,然即便这样,也无损他的俊朗。
他在这里,惹人醒目,平日里冷清的摊位上如今挤满了人。
青葙只得放下画笔,起身,跟赵三娘交代一声,便对李建深道:
“走吧。”
李建深点了点头,跟了青葙离开。
他们一直往镇子外走,离泉清镇不远处有一座寺庙,人们平日里都到那里去烧香拜佛。
“殿下从哪里来?”
李建深回道:“离这里五十里地的大营。”
青葙垂下眼帘,五十里地,就算是骑上快马,一来一回,也要花费上近三个时辰,李建深每日就是这样过来见她的。
“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么?”
“嗯。”李建深点头,“关东新颁布的政令有些问题,需要处理,还有军营的事,也需要人管。”
“殿下既然这么忙,就该好好休息才是,这样两地来回跑,怕是吃不消。”
李建深抬手将一枚落在青葙发髻上的绿叶轻轻拂落,道:
“嗯,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见你。”
青葙脚步一顿,片刻之后,抬脚步上台阶。
到了寺庙,进门槛时,因为年久失修,支撑门框的一截柱子从上头掉下来,着就要砸在青葙的脑袋上。
“当心!”
当青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在李建深的怀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闷哼。
听得出李建深被砸得不轻,然而他还在轻声安慰她,拍着她的脊背道:
“没事了,别怕。”
青葙赶忙从他怀里出来,急道:“没事吧?”
李建深却笑了,“你在关心我,阿葙。”
青葙回过神来,与他对望,直到沙弥们来了,方才移开视线。
他们向李建深致歉,要带他去看伤,李建深并不在意,连道几声不用,几个沙弥方才离开。
“师兄,许是那位施主嫌麻烦,咱们后院不就有一大夫么?不如让他看,那位施主许是会同意。”
“他是会同意,可那大夫却不会同意,他早发过毒誓,不给人治病了,做什么要触他的霉头?”
“哎,他医术那样高明,可惜可惜。”
几人着,便走远了。
青葙同李建深自是没有听到这段对话,在李建深表示无碍之后,青葙方才点头,两个人一起进了佛殿。
今日香客并不多,青葙跪在蒲团上,对着佛像拜了三拜。
李建深问她,“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她突然过来拜佛,必定是有缘由。
青葙睁开眼睛,望着佛像,轻声道:“今日是阿兄的生辰。”
这话一出,宽敞的佛殿里便只有木鱼敲动的声音。
李建深舌尖微涩,过了许久,才道:“原来如此,我去替他点一盏长明灯吧。”
青葙叫住他:“殿下,不必了。”
“点长明灯,须知道此人的生辰八字,出身籍贯,父母亲人,这些阿兄都没有。”
李建深垂下眼帘,道:“你不是,今日是他的生辰么?”
“嗯。”青葙缓缓开口:“阿兄,因我们都是孤儿,便把我们相遇那日当成生辰来过。”
李建深长久地没有话,最后只淡淡道:“好。”
青葙扭头去看他,问:“殿下不生气么?”
李建深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握起,露出手背的青筋,脸上却神色不变:
“既然知道你忘不掉他,不如坦然接受,这样心里还能好过些。”
青葙从蒲团上站起,道:“不,殿下,您不该如此,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目空一切的太子殿下,您应该离开这里,回到长安去受众人膜拜,而不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把脸面和尊严放在我脚底下踩。”
“这是报应啊,阿葙,这是我的报应。”
李建深:“我也想走,我也想离开,可是没法子,你在这里。”
青葙静默片刻,转过身,道:“您还想着有朝一日将我接回长安去?”
“不行么?”李建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苍凉。
“你若是不喜欢长安,还有洛阳、晋阳,随便挑一个地方也成,或者你想一辈子呆在这里也可以,只是麻烦些,我——”
“我活不了多久了。”
寂静的佛殿里,青葙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像是一个闷棍,直接将李建深愣在原地。
“什么……”
他方才定然是听错了,或许,或许是阿葙为了骗她才口不择言,一定是……
李建深微微扯动了下嘴角,笑着道:“阿葙,就算你不愿同我在一起,也不要这样的话……”
他受不了,他会当真的。
青葙神色淡淡的,缓缓开口:
“宫里的御医替我看过,当时他便断定我不久之后便会病情加重,离开长安后,我确实好过一段日子,但近日,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吃不下去饭,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很多时候,都要折腾到半夜才能睡着。”
“这大概就是他的大限将至。”
李建深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青葙有些发白的脸色,和瘦到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的身体,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凉意从脚底生起。
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不信。”
青葙道:“殿下营中军医想必医术高明,不若请他查看。”
李建深拉起她就走:“好。”
定是宫中庸医误诊,回头之后他定要砍了他。
山路难行,李建深停下,让青葙爬到他背上,背着她一路下山。
谭琦不知从何处牵一匹马出来,李建深带着青葙坐在上头,扬鞭策马狂奔至五十里外的大营。
夜幕降临,众人见李建深回来,正算上去迎接,却见他心从马上抱下一名女子往营帐里走,口中喝道:
“叫军医来见我。”
众人纷纷讶然,道:“殿下怀中是谁?”
“好像是……前太子妃。”
众人微微睁大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李建深坐在营帐里,面上虽波澜不惊,瞧着没什么不妥,但紧握的左手依旧泄露了他的紧张。
“殿下。”
军医诊断完毕,从屏风后出来,上前禀报。
李建深垂着眼帘,并不看他,道:“。”
“娘子病入膏肓,已然是药石罔顾了。”
李建深另一只手拿着的水杯砰然倒地。
“出去。”
他平静道。
军医不敢违令,躬身退出。
待他将帘子放下,青葙才从屏风后出来。
李建深看着她,在她轻柔的视线里,慢慢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