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太子在松岭出了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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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建深回来, 照着规矩去向李弘复命问安,李弘的精神头似乎瞧着比半年前好许多,见着他, 倒还算和蔼。

    李建深向他了关东的巡查情况, 话头扯到北戎身上去。

    李弘到底是了半辈子天下的帝王,李建深一张口,他便听出了端倪。

    “你确定要这么做?明明有更妥帖的办法。”

    李建深知道他的妥帖办法是什么。

    自古以来, 要想平息战事,大多数帝王都会选择一条路, 那就是和亲。

    公主一送,两国契约一签,最少也能安生个几年,然而……

    “父亲。”李建深淡淡开口,望着倚在凭几上的李弘,道:

    “您还记得前朝杨帝在时, 送了多少公主过去么?”

    李弘一愣, 随即沉吟起来。

    前朝杨家家风奢靡, 起初还好, 到了最后几位皇帝渐渐难以控制起来,只知享乐, 不理政务, 对待敌国更是软得不能再软。

    光是末帝在位的十二年里, 就给北戎送去了二十六位公主。

    起初送的是他的姐妹, 然后是他的女儿,最后实在无人,只能将宫女封作公主送去。

    北戎便依次为借口,趁前朝内乱之际, 了过来,而那些被送去的公主,早已化作塞外的皑皑白骨,下场凄惨。

    李弘想到这里,不禁心有戚戚然。

    他难道也要让自己的女儿落到这样的下场么?

    自然不成。

    李弘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

    “天下的担子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有些事情要如何,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李建深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鬓边生了好些华发。

    李弘终究是老了。

    他手中拿着一串翠玉佛珠,那是昭贵皇后当初送与他的定情信物。

    李建深收回视线,照着君臣规矩行了个礼,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去。

    ……

    次日,李建深端坐在侯府正堂,身旁是魏衍及秦仲景等朝臣。

    众人正在欣赏舞姬的拓枝舞,李建深眼尾扫见面前桌上用漆盘盛着的葡萄,手指微动,摘了一颗在指尖把玩。

    负责宴会的侯府管家瞧见了,声吩咐仆从再上一盘。

    魏衍挑眉,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葡萄?”

    他记得李建深一向不爱这个。

    李建深淡淡开口:“不是我。”

    这话得没头没脑,在场的人一时没听明白。

    李建深却不管他们的反应,抬了抬手。

    魏衍会意,随即起身:“众位,殿下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我送诸位出去。”

    魏衍也算是李建深的亲信,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众人哪里敢劳他大驾,连连推辞,向李建深行礼之后方才退下。

    魏衍转身,眼尾扫见隔间屏风后的一角娇艳的衣裙,顿了顿,随后像是什么都未曾察觉到一般,回到堂上坐下。

    “殿下,北面的事,殿下心中可有决断?”

    半个时辰之后,李建深从侯府出来,

    一声轻柔的呼唤从一旁传来,他转头,这才瞧见卢听雪正隔着禁卫军冲他招手。

    眼眶微红,梨花带雨,瞧着极是动人。

    李建深垂眼,片刻之后,抬脚过去。

    “在这里做什么?”

    “等您。”卢听雪拿帕子捂嘴,轻咳两下。

    李建深看着她,忽然道:“我还有事,你既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养着。”

    着,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太子仪仗离去,侯府门前很快就冷清起来。

    卢听雪冷了神色,方才那副娇柔之态不复存在。

    “娘子?”

    烟雨提醒她:“咱们还是先离开为妙。”

    卢听雪眼底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转身,轻声道:“瞧,如今咱们这是热脸贴冷屁股,近不得身。”

    烟雨道:“娘子伤心?”

    卢听雪轻声嗤笑,“伤心?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原本靠着他,咱们还能活得容易些,如今……”

    她有些无奈地叹口气,道:“给家里传消息吧。”

    烟雨点头:“是,那方才放您进去的厮……”

    “照旧,处理干净,别让侯府发现苗头就成。”

    着,卢听雪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

    晚间,丽正殿的灯火通明,已近立秋,廊外的蝉声一阵弱似一阵。

    冯宜手持着拂尘,脚步声在廊下轻响,待入得殿去,瞧见李建深正立在桌前,往墙上挂着的画像上看,不免静待片刻,等李建深转过头来,方垂首道:

    “殿下,事办好了,葡萄在路上不易存放,晒成干正好,想必娘子不日就能吃到。”

    李建深‘嗯’了一声,又回头去瞧青葙的画像,道:

    “告诉谭琦,保护好她。”

    “殿下放心。”

    两人话音刚落,便有一内监急匆匆地进来,道:

    “殿下,五公主在外头,是想要求见您,您看……”

    众所周知,五公主与太子殿下一向不睦,如今突然巴巴跑来,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

    原以为太子不会见她,却不想李建深张了张口,道:

    “叫她进来。”

    内监一愣,过了许久,方应了声是,飞快转身去了。

    不消片刻,李义诗已经进来,她没有向李建深行礼,上来便是一句:

    “带我一起。”

    冯宜退下。

    李建深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你在什么?”

    李义诗将因为奔跑而微红的脸一扬,沉声道:

    “阿兄,你带我一起去北戎。”

    这是自李纪元被关大理寺后,李义诗头一回唤李建深‘阿兄’。

    李义诗怕李建深不同意,上前绕过桌子,走到他身前,道:

    “父皇将你们的谈话都告诉我了,你别想搪塞我。”

    她目光炯炯,甚至带着一丝热烈与兴奋。

    李建深垂眸,转身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叠,愈发显出他修长的身形。

    “你要跟着我去仗?”

    李义诗点头,“我身边有一支女子亲军,只要你带我去,她们随你调配。”

    李建深依旧没有吭声。

    李义诗急了,道:“怎么,你嫌她们人少?”

    “在战场上,每一个战士都是大周的铁盾,他们每个人都不可或缺。”

    “那你——”

    “我担心的是你。”

    李建深抬眼看向李义诗,问:

    “军人的职责是服从命令,你能做到么?”

    李义诗一愣,她这些年确实经常故意跟李建深作对,他有这份担心,实属正常。

    她静默片刻,斩钉截铁道:“太子殿下放心。”

    听见她这句话,李建深方才松口:“记着你今日过的话。”

    李义诗点头。

    她想要李建深带她北戎,除了自身对北戎人的痛恨之外,还有旁的原因。

    当初因为李纪元的私心,叫北戎有机可乘,害死那么多关东百姓,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她自然不想待在深宫里,什么都不做。

    她要为李纪元赎罪。

    李建深或许清楚她的意思,或许不清楚,那都不重要。

    只要能让她上战场,她愿意听从李建深的指令,对他俯首称臣。

    ……

    过了九月里,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院里的爬山虎已经黄了叶子,青葙坐在廊下,觉得有些发冷,忍不住了个喷嚏。

    “瞧你这丫头,叫你多穿一件衣裳你都不听,如今怎么着,要冻着了吧?”

    周瑞之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见动静,回头数落起她。

    福伯从后院里过来,拿着一本书,道:

    “周大夫,你她做什么?心阿葙不给你果子吃。”

    周瑞之果然禁了声。

    李建深从长安送来的果子可是好东西,他嘴馋着呢,可不能错过。

    青葙早回屋添了一件衣裳出来,回到廊下时,见福伯从外头回来,便问:

    “又是来北面来的?”

    福伯点头:“怕是真的要有大动静了。”

    这些日子,从边境往这里跑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盘缠用光了,就只能靠乞讨度日。

    福伯想到了什么,坐在青葙身边,道:

    “阿葙,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同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他——”

    “不会的。”

    青葙望着前头的院门,轻声道:“他过等事了了就过来接我,他不会骗我。”

    福伯看着她,总觉得她这幅模样很是熟悉,待想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道:

    “我只是随口一句,他是太子,身边那么多人护着,必定平平安安。”

    青葙点头。

    又过了两个多月,入了冬。

    这些时日,大周与北戎边境的局势愈发剑拔弩张,已经发生了大大数十个战役,其中五公主带领的女子军最是勇猛,屡立战功,而太子还是没什么消息。

    青葙听着,只如往常般,该做什么做什么,然而午夜梦醒,手一摸额头,数九寒天里,却是一手的汗。

    身子一点点好转,她却一天天的开始做起噩梦。

    周瑞之给她开了安神药,却依旧没什么效果。

    福伯让她不要多想,青葙笑着答应,一躺在榻上,全都不作数。

    临近年下,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一日早起来,哈着手去贴春联,听见外头的动静,便端着浆糊走过去。

    初时模模糊糊不知在什么,越走近,听得越发清楚。

    只听周瑞之在同福伯道:

    “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总得让她知晓,否则往后怕是更伤心。”

    “能满一时是一时,你不了解阿葙,若是叫她知道太子在松岭出了事,不知是生是死,她只怕要疯,第二次了,她经受不起了……”

    两人后头再什么,青葙已经听不见。

    她觉得冷,寒风像是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像极了那年的冬天。

    青葙手上一个不稳,盛着浆糊的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