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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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雀姐儿身旁的丫头指路,杨瑾绕过莺莺燕燕的红纱粉帐来到后院。

    为了满足某些顾客的喜好,春风楼的后院做的七曲八绕一步一景又兼有私密性,别有一番风情。夜幕之下,星星灯火点缀于亭台楼阁、树枝叶影之中,将气氛烘托的暧昧。

    春风楼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后院安静十分,除了杨瑾之外别无他人。

    翠雨的衣冠冢立在后院深处,杨瑾一路直行,并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青砖石垒砌成的半圆形,一块女子臂般长短大的灵牌立于坟包前,灵牌前一个香炉,插着一根静静燃烧的长明烛。

    杨瑾站在衣冠冢前,才想起自己空手而来,连炷香都上不了……

    他默叹口气,自己心中已把翠雨归入假死一列,对着衣冠冢也没有办法诚心悼念,见此处寻不到什么线索,转身走出林荫。

    方走出,远远就见一个姑娘急急忙忙往这跑过来。

    姑娘显也见着了杨瑾,脚步缓了缓,走近些时疑惑的眼神才变得明亮一些,带着几分惊讶。

    因杨瑾与雀姐儿的关系,又因他俊俏的面容还屡破奇案,背里楼中的姐儿们总爱谈起他,春风楼的人鲜少有不认识他的。这位姑娘正是伺候翠雨的丫头,关于杨瑾的话题自然听了不少,对他并不陌生。

    “杨公子?”姑娘瞪大了眼睛,视线往他身后瞟了瞟,不确定道,“难道你是来……”

    杨瑾点头道:“想来上柱香。”

    姑娘闻言面色柔和下来,微笑道:“杨公子来看姐姐,姐姐一定会很开心。”

    “但愿。”杨瑾淡淡笑了下,往旁让开几步,“我不阻你。”

    姑娘晃了下神,随即涨红脸道:“没、没有……”她慌慌张张走到衣冠冢前,吹灭长明烛,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语。

    做完这些,她起身往回走,却看见杨瑾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远处量她,登时刚退去的热潮又涌上脸颊,“杨、杨公子,你还没走呐……啊、啊!夜里或许会有客人来后院,烛火亮着,怪渗人的。妈妈默许我在这立衣冠冢已是开恩,要是再吓着客人可不好了。”

    杨瑾略一点头,终于从茫茫记忆中找出眼前姑娘的名字,“你是梧桐?”

    姑娘受宠若惊。

    春风楼里只有花魁可以给自己起名字,平座的姐姐儿是妈妈赐名,杂役有文武两字辈以区分,伺候的丫头则随便拣些挑剩的花草来命名。花花草草听着好听,可大家穿一样的衣裳,束一样的发髻,又分得清谁是梨花谁是桃树?

    所以姑娘连连点头,“杨公子好记性,我是梧桐。”

    杨瑾与她并肩,一同往春风楼行去。在外人面前,杨瑾总是少言,为了缓解气氛,梧桐一直喋喋不休。

    “姐姐走后,春魁之位一直空缺。妈妈需空上半年才不算对姐姐薄义,让我继续理那间屋子,忙时则帮着做些杂事。所以我现在反倒比以前要轻松一些,也能时常来看看姐姐。”

    杨瑾问:“以前翠雨屋中只有你一人?”

    梧桐点头:“姐姐不喜欢人多,嫌吵。其实姐姐不比其他魁主爱奢华讲究,要求也少,我一人伺候不累,只有李公子来的时……”

    杨瑾追着接上一句,“李常?他又如何?”

    梧桐闷声道:“那个男人……妈妈不喜欢他,每回他来,妈妈若是瞧见都要赶他走。姐姐忤逆不了妈妈,都是偷偷与那男人见面,我把风很是提心吊胆……”

    “但我听后来李常住进了春风楼……”

    “姐姐找妈妈长谈,为了那个男人……姐姐一定舍弃许多,妈妈才会松口!”

    “看来你很不喜欢他。”

    “那样的男人谁会喜欢!吃穿用度都伸手问姐姐要钱,不过会几句甜言蜜语罢了!也只有姐姐……姐姐这么傻,还巴巴盼着能嫁给他……姐姐过,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和相爱的人有个家,依山傍水,远离尘世,安安静静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妈妈早过,这男人靠不住,果真……果真……”

    话尾带上鼻音,梧桐停下脚步,垂着头揉眼睛。

    杨瑾亦停下陪她,看着叠叠摇晃的树影若有所思。

    梧桐伤心了一会,抹抹眼泪又恢复精神,挤出一个笑容给杨瑾,“瞧我,在这里耽误了时间,回去又要叫姐妹们骂了。”

    杨瑾忽问:“翠雨真的死了吗?”

    “什么?”梧桐被问的愣住。

    迎着灯光,杨瑾量着梧桐的神情。

    “俗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多人目击一个哑巴抱着翠雨的尸身回了春风楼,可这里只有她的衣冠冢。”

    “武壮?”梧桐露出奇怪的表情,想了想又摇摇头,“可武壮并没有回来啊,自姐姐出事那日起,就再没人见过他。”

    杨瑾眸色微微一亮。

    这却与目击者的不太一样。

    梧桐回忆道:“妈妈还派人去寻过,街上的人都武壮带走了姐姐,中周县大也不大,可武壮就跟蒸发了一样,连妈妈也找不见,哪里都找不见。”

    梧桐着翠雨死后那几天的事,杨瑾则陷入沉思。

    如果翠雨假死,用一个已经从世上抹灭的身份行凶,那木屋中跟随在她左右的沉默人应该就是哑巴武壮。

    春风楼的杂役得姓为武,大多明他的脑子不如力气。如果武壮并不聪明,这一个半月来,他又是如何躲过众人的视线,带着翠雨藏匿在中周县内外不被发觉?

    假设这一切出自翠雨,先假死,再以一个不存在的身份装神弄鬼直至行凶,这样缜密的计划,真的是她被李常背叛后想出来的吗?如果她从许久前就开始谋划,那未婚怀子、想嫁入李家这几件事,又是作假的不成?

    想来想去,杨瑾依旧寻不到思绪的出路。

    不管哪个假设,都透着一股怪异,好像少了某些重要的环节。

    一声“杨公子”把杨瑾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出来,面前的姑娘期盼地问他,“方才你……姐姐没有死?”

    杨瑾移开目光,顿了顿,又移回来,摇摇头,“我不清楚。”

    “不过——”

    他的转折让垂头失落的梧桐又仰起头来。

    “我认为世上并不存在完完全全被抹灭的生命或事物。不论人是真的死去还是真的活着,世上都会留下痕迹。”

    ……

    夜色渐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杨瑾提了壶酒去衙门,微醺之下,同僚们着近况,给杨瑾提供了不少情报。

    三日前,李赵氏到衙门报案,称翠雨的鬼魂将李常抓了去。鉴于李家蒙骗在先,这回又是鬼神之,捕快们对李常失踪这件事都了个折扣。无奈李赵氏也非好发的,缠闹之下,王炳等几名捕快便跟了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自然是李常不知所踪,捕快们问过街坊邻里、夜间更的、起务农的,竟无一人见过李常何时离家,在哪里游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寻也寻不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倒不是难题,结果无非两个:一,李常并没有离家;二,李常被人以较为巧妙的方式带走且没有挣扎。掩人耳目的方法,也并不是没有的。”

    杨瑾听到这,心中的直觉更加确定李常已经遇害。

    一旁的捕快喝了口酒,嚼着粒花生米,含糊道:“你的是这个理,可这李家就是透着股古怪……”

    杨瑾问道:“怎么个古怪?”

    这位捕快显然有些醉了,仰头回忆片刻,眼神始终迷迷糊糊的。另一个捕快接话道:“正常来,李常失踪,他家里人定十分着急。但我们几个去李家调查时,只看见李赵氏一人忙前忙后陪着,他爹娘却窝在屋子里不吭声,问他们话,也含含糊糊。”

    “确实,这本该由李常爹出面才是。”

    “正是,除此之外,他家孩也了句奇怪的话,‘那鬼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三个’,家中大人无一在夜里撞过鬼魂,倒是他家一双儿女夜里迷糊起来看见了些东西,的不仅看过,还与女鬼近距离见过面,称女鬼十分温柔美丽。可夜影憧憧,孩看到什么都能瞎想,的话又怎算的数?杨老弟,你这家人是不是事多得很,不如你支我两招发她去!”

    杨瑾沉思片刻,答道:“这不难,只要顺她的意思去做,便可发她了。”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奇怪道:“可我们已经顺她的意思问了许多人,这还不够?”

    “不够!想必你们当时态度随意,叫她看不出你们的用心吧?这样是不能发走李赵氏的,你们要她看见你们的用心,是真的努力在找李常,叫她看不到希望了,才会真正罢休。”

    “这……难道要我们去围着李常一家转?”

    “装装样子罢了。来,你们照着我的……”

    几位捕快附耳过来,杨瑾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出。

    ……

    几日后,一顶轿子停在县衙大门前。

    守门的衙役揉揉眼看清轿上的标志,忙迎上去,对自轿子上下来的人扬起笑脸道:“马少爷,今日来听案?”

    马钰锳扮的风流倜傥,执一把绘山水的纸扇与头顶遮阳,待走到檐下阴凉处,收会纸扇在手中敲了敲,道:“这倒不是,我今日来是有事找县太爷。”

    衙役点点头道:“好的,我这便去通报……”

    “不必。本少爷自己来。”马钰锳罢,拿起鼓槌,朝着鸣冤鼓重重捶了三下。他转眸看衙役呆愣地站在原地,扬扬下巴,“本少爷有案要报,还不去请大人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