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用不着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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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只有胸膛间如鼓的心跳声仿佛还能证明自己活着。

    接着,他全身开始机械性地、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季玺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者他根本没有余地去思考这么多,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心里最后一块生动的血肉被硬生生地抽了出来,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洞口。

    胸口疼痛至极,那是一种生理性的骤疼,肌肉急剧痉挛,好像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疯狂挤压,他全身开始不停地出汗,如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不停呼吸着,却只能让自己迅速地被更多的水流噎住,加速窒息溺亡的过程,一点自救的办法都没有。

    那是他在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个血脉亲人,那个阔别多年还会关切地问他过得好不好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彻底离他而去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季玺在这一刻无比真切地升起了这样的想法,那种名为绝望的病毒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迅速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成为无法根除的慢性绝症,潜伏其中,伺机等待着某一天,宣判死亡。

    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厉声喊“谁在那里”,但季玺全无反应,或者难以反应,接着,他的太阳穴被抵上一只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几个巡逻兵团团将他围住,厉声询问:“不许动!你是谁?为什么来重明区,有申请文件吗?”

    季玺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麻木至极,仿佛已经死了一样。

    命运的过山车终于开始启动,从上至下极速俯冲,带着他从顶峰跌入谷底。

    季玺直接被铐上手铐,由几个全副武装的壮汉押着,带进侦查部地底的监牢里关着,等待提审。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前段时间季玺还是以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军官身份送齐昊的妻子来这里问审,现在他自己就成了那个被人押解提审的阶下囚。

    因为科研所涉及众多内部机密,擅闯重明区是重罪,甚至某种程度比杀人更为严重,窃取情报可能直接颠覆整个基地的政权,常家对此简直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

    季玺全程毫无挣动的迹象,极其配合地被送进一个只能容纳一人栖身的铁牢,锁头在他身后沉重地落下,发出一声轰响,铁门紧闭。季玺就算有天大的异能,在这样铁桶般的牢房和重重监视下也是插翅难飞。

    季玺仍然颤抖着,他的智能助手已经被收走,全身上下搜得干干净净,当真应了那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脱力地摔在地上,脸色死白一片,牙冠咯吱作响,浑身都是冷汗。

    很多时候,人都要有那么一口气吊着才能活,这句话并不是单指身体上存在某种严重疾病的时候,其实对于很多人来,活着总得有点什么念想——亲人、爱人、孩子、权势地位、万贯家财,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当这口气突然没了的时候,就像浑身上下所有的精力都被抽干了一样,尽管活着,也成了一团行尸走肉,尽管没死,但也离死亡不远了。

    季玺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在他祖父死去、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掠夺时,季玺仍然能勉强支撑着,是因为季瑄临死前那一句话,给了他一点微弱的奔头,他支撑着浑身骨骼经络摔碎破裂的剧痛,是因为相信,总有一天,他还能把这失去的一切拿回来。

    吴千枢死了,这最后一点奔头都没有了。

    他当然死得蹊跷,谁都知道,其中昭示的东西太多——也许意味着常家知道了,也许意味着季玺的身份暴露了,也许意味着畸变人也占领了北城,它们的势力强大到随时能结果一个了十几年仗,饱经风霜战功赫赫的部队上将,意味着季玺随时危在旦夕。

    他逃不出去了。

    没有归处,没有盼头,没有人能救他。

    拥有多么强大的异能又如何,他没法以一敌万,没法杀了所有人,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不是神明。

    季玺蜷缩在肮脏的地上,抱着剧烈作痛的大脑,痛苦地紧紧闭着眼。

    停下、停下、停下。

    别再想了。

    季玺水米未进,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过了整整一夜。

    情报罪犯都必须由专门的内部官员来特审,免得在审问的时候泄露出什么不能的东西,其他无辜的陪审人员也要跟着连坐。

    不知何时,季玺在朦朦胧胧间被人用冰冷的铁链吊了起来,坚硬锋利的金属边缘立刻把他的皮肤刮出了血色。

    季玺像是完全感不到痛觉一样,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双目紧闭。

    “刷拉——”他被迎面兜头泼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从上至下淋了个透彻。

    季玺的身体立刻条件反射地如筛糠般抖动起来。

    “醒了没?”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他面前,“没醒就再泼一盆,直到给我弄醒为止!”

    与此同时,位于总指挥部顶部办公室的常怀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扇天鹅绒的穹形拱门被人大力地撞开,常怀从书卷中抬起头,他身后的保镖立刻做出一个拔刀的动作,常怀看清来人,对着保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炎一挟着寒风闯了进来,脸色阴沉冷峻得可怕。

    常怀看着他,笑吟吟地道:“我刚刚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来找我呢。”

    炎一压根不跟他腔,单刀直入地问:“人呢?”

    “侦查部关着呢。”常怀无辜道,“先收收你的脾气,别冲着我开炮啊。是他自己不心才导致被抓了,这我也没办法啊。”

    炎一脸色差得可怕,声音裹挟着极大的煞气,他简短地吐出几个字——

    “交人,否则我立刻把你总指挥部这栋楼炸了。”

    常怀登时瞪起了眼,若不是他双腿残疾,恐怕要直接跳起来:“我靠?你讲不讲道理啊!都了人又不是我抓的,你找我有什么用啊?我特么在我老子面前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呢!”

    炎一用陈述的语气道:“侦查部的事,你手伸不进去?”

    “妈的。”常怀骂了一句,万分不情愿地,“我是能捞人,但你总要给我一个应付其他人的理由吧,我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好吧,我现在就是我爹手里一只蚂蚱,一个不心就被他捏死了!”

    炎一冷然道:“被我威胁,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常怀睁大眼,大叫一声:“我草,你可真是天才!”

    炎一:“别废话,立刻去救人。”

    “行行行,马上就去,您老别着急,你那心肝一时半会儿坏不了。”常怀赔笑一声,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不管怎么,我敬你是个真男人,所有火力都敢全引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恐怕死一千一万次都不够我爹他们泄愤的吧,还是你真算引颈就戮,然后被大卸八块?”

    炎一腰杆笔直,漠然道:“用不着你操心。”

    铁牢内。

    季玺勉力地睁开眼,他浑身极度疲乏,连呼吸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连同着肺部产生一种刀割般的撕裂感。

    目光所视之处,三个以黑布蒙面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戴着一排排铁刺,反射着凛凛寒光,带头的那人手里还抄着一柄四十多公分的骨节鞭。

    就是这个人,带头浇了季玺一身冰水,硬生生把他弄醒了。

    他那上半张满脸横肉的脸狞笑了一下,一下一下敲着手里的鞭柄,阴森道:“子,在我耐心用完之前,给你一次机会交代。”

    季玺木然地注视着他,眼神毫无焦距,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我没什么可交代的。”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呵。”那人嗤笑一声,似是毫不意外,“果然是块硬骨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鞭子裹挟着劲风从上至下,狠狠地抽在季玺身上,这种法完全只是为了让受刑者疼痛,同时不至于危及生命,几十节拼接在一起的骨节在鞭风中一同振动,带着倒刺的尖利棱角嵌进皮肉里,直接将季玺那张苍白的脸勾出一道异常狰狞的血痕。

    的确痛,痛到想让人立刻失声尖叫、跪地求饶的程度。

    季玺被得偏过头去,整个人如一只破碎的布偶,因为那一鞭子的力道太大而直接撞在坚硬的墙板上,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身体因为疼痛生理性地抽动,口中溢出难以自控的痛呼。

    那人像是很满意季玺的反应,笑道:“如何?滋味还不错?”

    季玺没有回答,三秒后,下一道鞭子破空而来,抽在了刚才同样的位置,骨节鞭将原本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剖得更深,伤上加伤,那种体感上的难熬程度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一股浓郁的腥味飘荡在空气中。

    “交代吗?”那人又问了一遍。

    季玺仍旧不答话,倒真不是他有多嘴硬,而是他一早就交代了实话,他没有拿到任何重明区的机密材料,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个回答想来是没人会满意的,他再怎么争辩也没用。

    “可以啊。”见季玺仍不配合,那人不怒反笑,反而用颇带着些兴致勃勃的口气,“正好,这些鞭子啊什么的,我也有点用腻了,正好在你身上试试新花样……”

    他上前一步,用戴着铁刺的手捏住季玺的下巴,几乎要把他的骨骼捏碎:“啧啧,这张脸,可真是够极品。”那人用一种带着欣赏却不寒而栗的口吻道,“……要不是我接了这个差,真想尝尝你的味道,呵呵呵。”

    “这么漂亮一张脸,毁了多可惜,你是不是?”

    季玺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用充满恶意的残酷目光量着,冰冷锋利的铁刺戳在脸颊边,脆弱的皮肤立刻沁出血珠。

    那人在他耳边阴恻恻地:“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这把刺刀下去,你这张脸蛋可就彻底毁了哦。”

    然而听了这话,季玺不仅没动,连躲都懒得躲一下。

    算了吧。

    都结束了,这副容貌又算什么呢?

    他胡思乱想着,自己大概真的活得很差劲,下一回,如果还有下一回的话,会不会做得更好些呢?

    耳边,一阵厉风刮过,季玺闭上眼,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疼痛。

    然而那只戴着尖刺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季玺有点疑惑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带着墨镜,西装革履的男人牢牢地抓住那只悬在半空的手,那只手覆盖在季玺头顶,那只手掌宽阔有力,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看起来相当不冷静。

    季玺隐约认出来,那好像是常怀曾带在身边的保镖。

    常怀的保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常怀陆鸣貅和他可以是一个阵营,但季玺从未指望过他们伸手搭救或者如何,他们的关系本就不牢固,互相防备也猜忌,最终不过是趋利而往、利尽则散而已。

    那个保镖制住了动手的人,他的两个手下见莫名其妙出来了个拦路虎,正要暴起,常怀的声音从远远的牢外传来。

    “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