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别再管我了
常氏少爷的声音谁人不识,更何况整个侦查部都是常家的爪牙。
所有人的动作停在半空,唯有那个保镖牢牢地护在季玺身前,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脊背。
常怀半身不遂,得靠代步工具才能行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过了片刻,常怀才乘着椅子,来到了牢房前,另一个保镖护在他身上。
常怀掏出一张纸,不容反驳地道:“把人放了。”
领头那人辩解道:“可是常总,这人是擅闯了重明科研重地的重要罪犯,他偷了什么情报还没审出来,贸然放了他恐怕……”
常怀怒声道:“我了放人,你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那人只得忍气吞声下来:“……属下不敢。”
季玺手脚上的铁链被解了下来,他无力地滑倒在地上,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只剩一团没有骨架的软肉。
那个保镖把他心翼翼地从地上抱起来,没有碰到他身前的伤口。
常怀瞥了他一眼:“带走。”
季玺没什么意识地,在一个有些熟悉而温暖的拥抱中,被带出了潮湿阴冷的铁牢。
季玺已经懒得去想常怀救他是为什么了,反正怎样都好,他无所谓了。
别人手里的棋子、筹码或者炮灰,他仅剩的利用价值大概也只有这些了。
在当下的情形,他是真的想不了那么多。
然而,他以为常怀把他接出来之后大概会送到另一个地方关起来,但那个保镖却径自把他带回了巨门区的公寓,他在意识不清地情况下,被人轻柔地放在了一张床上,周身熟悉和安全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季玺忽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那个从铁刺手下把他救下,一路护送回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常怀的保镖,而是炎一,他现在正安安稳稳地躺在炎一的床榻之上。
炎一。
这个名字让他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季玺骤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保镖装束的西服,戴着一副墨镜,只露出一张坚毅的下半张脸。
很多场景在眼前回旋,他忽然回想起当时和常怀一起去陆家时,他总觉得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原来是他,原来一直是他。
季玺抖着满是血污的手,碰上男人冒出了一点点青色胡茬的脸,按在他的鼻梁,轻轻地将那副墨镜揭下。
黑色的墨镜下,出现的是炎一那双如星河般的眼瞳,此时,他眼中盛满了几乎化作具象的心疼。
炎一半跪在床边,哑然道:“我替你看看伤。”
季玺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从无穷无尽的麻木到逐渐清明。
炎一心翼翼地剥开季玺被血液浸润的衣服,原本干干净净的外套已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土,一道鞭子造成的痕迹将布料撕裂开,露出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
季玺曾经如玉般的皮肤被硬生生割成两半,黑红凝固的血沾在表皮上,与雪白的肤色形成极其强烈的视觉对比。
炎一用很轻柔的手法把布料和凝滞的伤口分离开,从抽屉里取出医药箱,拿出棉棒和碘伏,轻轻地在破损的伤口处擦拭,然后用布带绷带包好。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方法,在现代社会已经非常少见了,大概那只治疗箱是炎一从病木区的家里特意带过来的。
季玺心中涌现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比起用治疗仪快速精准地处理伤口,他好像更喜欢炎一这样对待他,那种心翼翼的、体贴入微的动作,就好像通过这样不太先进也并不方便的方式,他能真实地感觉到这个人的认真和关心。
季玺动了动眼睛,一丝热度从炎一食指传递过来,到达他空虚冰冷的皮肤表层。
处理完伤口,炎一什么都没问,而是转身走到厨房,过了一会儿,端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出来,递到季玺手边。
他用并不强硬的态度询问道:“喝点?”
季玺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慢慢地伸起手,接过了那只散发着热气的玻璃杯,口地抿了一下。
炎一就蹲在床边,认真地注视着他。
季玺其实并不喜欢任何散发着奶味的东西,他总嫌腻得慌,然而,此刻,这杯微甜腥膻的牛奶却很好地填补了他饥饿太久而产生轻微绞痛的胃部。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入身体,纠结紧闭的身体渐渐放松开,那种感觉有点像是重回人间。
从无间地狱,重新返回到这悲喜百态、苦乐参半的世界,成为那些深陷于水深火热、被苦难磋磨的芸芸众生的其中一员——他们依然在奋力地挣扎着。
季玺很慢地喝完了一整杯牛奶,那个过程他的脸上逐渐出现淡淡的血色,至少看起来状态没有那么差劲了。
炎一动作自然地接过空空的杯子,问:“好点了吗?”
似乎没有别的答案,季玺轻轻点了点头。
炎一安抚地摸了摸季玺的发顶,微微笑了笑,用和从前无异的口吻安慰道:“都没事了,有我在。”
时间仿佛是回到了半年前,那时季玺全身伤重,炎一也会同样的话,他很喜欢摸季玺的头发,大约是觉得手感好,像是在饲养一只动物,或者可怜一个弱的生物。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但其实一切都变了。
季玺抓住炎一的手,用几乎将对方镶嵌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道,他的手骨节突出,皮肤透明,仿佛一只白骨森森的铁钳。
炎一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他用死水般的眼神紧紧盯着炎一,声音破败地吐出几个字:“……吴千枢死了。”
炎一停顿了片刻,道:“我知道。”
季玺苍白地笑了:“所以并不是没事,我完了。”
他一把用力地甩开男人的手腕,那块地方被他抓出一个血红的印子,如同一个象征诀别的符号:“别再管我了。”
炎一皱起眉:“你先冷静一下,事情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严重。”
“我现在很冷静,所以才这么。”季玺勾了勾唇角,那表情却似哭非笑,难看至极,“否则我一定会拉着你不放的。”
他用悲哀而无力地语气:“回家吧,你从来都是对的,是我错得离谱,根本不应该掺和进来,也根本不应该跟吴千枢见面,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他彻彻底底地承认自己做错了。
炎一当初强硬地劝他离开的时候他死活不听,他什么都想要,逼着炎一听他的,最后炎一还是妥协了。
可事实是,他错得离谱,他不但保不住自己,还连累了自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然而听了这话,炎一的表情却出乎意料地凝重,他闭了闭眼,缓缓:“咱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直视着季玺,沉声道:“现在我教你——既然错了,就要学会主动承担后果。”
季玺茫然地看着他,心脏都在发抖:“还有什么后果?……就这样还不够吗?”
他没有出口的话是,从吴千枢死去的那一刻起,炎一真的是他世上的唯一了。
炎一那句话里不详的意味实在太浓了。
他接受不了,更坏的结果。
“一切都是我的错。”季玺眼睛一眨不眨,无比疑惑地问,“跟你没关系,你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不能回头?炎一,你走吧,快走吧。”
到底,季玺还是那个更懦弱和自私的人,他还在选择逃避,不想面对更残忍的现实,不想承受再失去更多的痛苦,即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我拒绝。”炎一只了短短几个字,季玺却直接懵了,男人的表情坚毅而毫不犹豫,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动摇他——
“不是因为你,别多想。”炎一淡淡地道,“我只是不能坐视不理现状这样继续发展下去。”
那一瞬间,季玺深刻而清晰地看到,有什么陌生的东西从炎一身上蔓生滋长,破土而出,在他的身上形成一种矛盾而和谐的气质。
有那么一刻一秒钟,季玺竟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尽管他们朝夕相伴、同吃同住地生活了近一年。
几声提示音连续在房间内乍然响起。
季玺下意识地转过头,是炎一的智能面板亮了,显示他收到了新消息。
炎一却直接将消息转接到了自己的智能助手上面。
他戴着耳机,季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炎一简单地回了几个字。
“嗯。”“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一趟。”
他一边应声,一边从门后拿起一件外套披上,看起来情况紧急。
挂掉了智能助手,炎一对季玺了一句:“你先在我这儿呆着,别乱跑。”随后便开门匆匆离去。
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冷风扑面。
季玺翻身下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拧门把手,门锁却牢牢拴着。
该死的,这家伙着急走,离开之前居然还不忘把房门反锁!
季玺头脑一片空白。
这是炎一的房间,没有主人的身份验证,任何人不得开门,否则基地将以冒犯私人住宅的名义将入侵者送上审判法庭。
整整齐齐的房间内空无一物,墙壁中央的智能面板也在主人带离智能助手后自动上锁,防止隐私泄露。
季玺呆滞极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被炎一关在了房里,哪儿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