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就是我的一条狗
季玺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信任和优待“?
在他之前的概念里,这两个词是绝不可能发生在常家和陆家之间的。
但到了现在,他已几乎分不清,到底他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于是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点点头,道一声“原来如此”。
奔走了一天,季玺从信息处的大楼里出来时已是天色渐晚,他正算个电话叫老温来接,想了想,还是自己步行,走得方向却不是往辉钼区自己的住所,而是往万神区去了。
他一如从前一样,来到33号大楼,按下八层的电梯,他自己原本的屋子已经被其他人入驻了,他站在8018号房前,房门却没有如昨天一样自动开。
季玺摘下智能助手手动刷了一下门口的磁条,依然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临时权限这么快就到期了吗?
季玺奇怪了一下。
他到楼下的管理处,找人工窗台核验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却是——
“8018号的住户身份已被销匿,目前该房间没有屋主,您无权申请临时权限。”
季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
“什么叫已被销匿?!”季玺几乎是失态地吼叫出来,惹得旁人纷纷注目,不明白这人又在发什么毛病。
工作人员用机械般的声音解释道:“您好,被销匿一般有两种情况,其一,屋主确认死亡,房屋由基地自动收回;其二,屋主退出军区,主动选择退房,或者屋主因不可抗力选择搬离,也属销匿范畴。”
季玺脸色苍白,艰难地问:“能……查出是哪种情况吗?”
“根据您的系统权限,可以。请稍等。”
季玺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四肢如冰块一样寒凉。
这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几分钟。
那工作人员的声音仿佛从天际的另一端传来。
“季先生,系统记录显示,屋主在今日13点27分主动选择退房。理由:辞退职务。”
季玺刹那睁开眼,目光灼灼,他身侧紧握成拳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你……”他几乎是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执着地确认道,“屋主是自己退的房?没有别人代劳?操作人是炎一本人吗?”
“是。本人操作。”
“谢谢。”季玺几乎软倒在地,他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道,“……谢谢。”
那人公事公办地道:“不客气,期待再次为您服务。”
季玺如一缕幽魂般离开了公寓的管理处。
他在恢复清醒意识的第一刻就是再次拨通炎一的智能助手,然而跟先前一样,语音电话再无人应答半分钟后自动选择了挂断。
季玺懵了,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上了基地的接驳车,一路往城门的方向赶。
在离病木区最近的成桥区下了车,病木区不通任何基地官方的交通工具,他几乎是急疯了一样朝他们从前病木区的家狂奔而去,连地上坑洼处的污水将他的新军装和皮鞋溅脏了也无所顾忌。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预感,再晚一步,他就见不到炎一了。
疾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一如那个他们携手逃亡的晚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栋老旧的楼近在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季玺回来过无数次,他憋着一口气,爬上楼梯,闯进楼道。
那扇门紧闭着,外边还有一层防盗铁栏,季玺把那铁栏杆摇得哗哗作响。
“开门!”他歇斯底里地大叫道,“炎一!我知道你在!开门!”
过了一会儿,那扇门果然徐徐开了,但开门的人却并不是炎一,而是茅黑。
季玺怔住。
茅黑的脸上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沧桑,他下巴处冒出青黑的胡渣,眼圈浓重。
见到季玺,他只是惊讶了一秒,却再没有如往常一样插科诨几句,而是沉默着什么也没有。
季玺喘着气,紧盯着他:“我能进去么?”
茅黑停顿了片刻,神情复杂,随后默默地拉开门,让出一条道,他看着季玺,眼神晦暗不明。
季玺立刻提步进入,进门是熟悉无比的厨房和客厅,他临走前留给炎一的纸条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餐桌上,而卧室门正开着。
季玺停下步子,望着卧室里的那一幕,浑身僵硬。
一架黑色的机器摆在床头,无数纷乱的电线以磁片连接着炎一的大脑,长相斯文如学者的炎三立在一旁,神色肃穆而郑重。
他心心念念的男人正躺在床头,听闻动静,他缓缓地睁开眼,一双纯粹黑色的眼睛幽暗深不见底,仿佛一片永恒的荒漠。
他用陌生而冰冷地眼神注视着门口的季玺。
季玺顿时浑身难受,他不明白炎一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你们先出去。”他沉着声,缓缓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仅仅是看了一眼,季玺却隐约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出现了许多令他生疏难懂的气质,就好像蓦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哪怕只是被他注视着,就仿佛被一头丛林中沉睡苏醒过来的野兽盯梢住了一样,竟令季玺产生了一种无端的胆寒和恐惧。
从前的炎一总能给他一种可靠和温暖感,而此时,这个人只是简单地坐在床上,却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刃,锋利至极。
季玺僵立在原地,炎三和茅黑会意,将房门关上,只留下季玺一人。
季玺盯着床上的炎一,心中疑问重重,他有太多的话想,却不知从何讲起。
随即,他用几乎是质问的口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给你了这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炎一用如冰雪般的眼神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因为没有必要。”
季玺睁大眼:“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吗?!”
炎一的视线落在他板正的军服和肩上那一颗金灿灿的崭新星徽上,微微勾起唇,用极为嘲讽的语气:“嗯,你很担心我,常家的走狗。”
这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季玺感觉像是胸口被捅了一刀,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一处:“炎一!”他大喊道,“你先听我……”
“我了,没有必要。”炎一毫不留情地断了他,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冰冷与残酷,仿佛从前出现过的温柔和深情全部都只是一场假象。
“我对你的一切辞都没有兴趣。”
“我已经离开军队了,季先生。”他用最平静的口吻着最冷酷的话,甚至懒得再去关照季玺听到这句话后的心情,“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做你的少爷、将军,咱们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交集。”
季玺的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在炎一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为什么?!”他大吼道,拔高了声音,紧握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为什么突然这样?所以你是自己提出的退出部队是吧?”季玺眼眶瞬间红了,“我这些天急得要命,你招呼都没跟我一声,现在突然要走,你要走到哪里去?”
炎一漠然地看着他:“我去做雇佣兵,不用你管。”
季玺简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要跟我决裂……非要离开……就是为了回来做雇佣兵?你到底在想什么?”
炎一的态度极为坚决:“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军队。”他冷声,每一个字都沉重到掷地有声,“我厌恶、恶心、讨厌军队,听明白了吗?”
季玺完全无法理解,他连珠炮弹地质问道:”那我也以前就想了,你放着安稳的工作不做,为什么非得当雇佣兵?整天早出晚归,豁出命去也赚不到多少钱,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有病吗?”
炎一讽刺地冷笑一声:“是,我有病,我情愿饿死、冻死在野外,也不要你、你们这些贵族高官的施舍。”
季玺怔愣在原地。
“什么叫施舍?”季玺喃喃地问。
“我想让你安全一点,做份福利好又轻松点的工作有错吗?你在军队里,哪一点比不上在外头风餐露宿的雇佣兵强?”他毫无形象地大嚷道。
他红着眼,大声:“我喜欢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这也叫施舍吗?”
这句话出口,空气突然凝固了。
季玺牙根几乎咬出了血,他目眦欲裂地望着炎一,脸上如火烧一样。
他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出来的。
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然而下一秒,炎一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却只露出了可笑的表情,他冷哼一声,讥讽道:“喜欢?季少爷,你的喜欢,是什么啊?”
季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了张口。
他脸色通红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极为窘迫而可怜。
“最开始,我就只是你的工具。”炎一用淡漠到几乎心平气和的语气陈述,“你受伤、装可怜,费尽心思演了一出戏,还特意诱了个畸变人给我看,就为了让我帮你去军方找人。”
“本来这个工具只是你随手捡来的,你别无选择,后来用着用着,你大概觉得还挺顺手?”炎一漠然地,他自嘲地微勾了一下嘴角,“我不仅是块上位的踏板,还兼职做了一根按摩棒,在你需要的时候还得负责填补你空虚寂寞的内心。”
“我这工具好用极了,不是么?怪不得现在怎么甩,你都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走,上瘾了是吧?”
季玺的脸上毫无人色。
“不是的……不是的……”他表情痛苦而虚弱地辩驳着,“炎一……不是这样的……”
“不是?”炎一轻轻地笑了笑,冷酷地道,“那是怎样?我不是你的家人,做再多也只是个外姓人,你甚至从不承认我们的关系。哦对,你身上不是还背着一个婚约么?那你告诉我,假如你回到申城,你的未婚妻还在,你会遵守契约,和她结婚么?”
季玺满头冷汗地站在原地,不出话来。
“答不上来是吗?”炎一道,他甚至满意地笑了笑,眼神如冰冻三尺的寒雪,“这就对了。因为你和他们一样,你们最爱的人只有自己。”
“……你喜欢,是因为我对你好。”
“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季玺浑身发抖地站在原地,满嘴的血腥味,浑身沸腾的血液像几乎要爆开了一样。
他感到丢脸、恐惧和出离的愤怒。
这些天的焦虑、着急、忧愁,所有积攒的情绪都在顷刻间达到沸点,瞬间爆发。
“呵。”他哼笑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完全失控了,整张脸在肌肉机械性的抽搐下显得苍白而诡异。
“对,你的真对。”他抖着嗓子,满是奚弄地,“炎一,你看明白了一切,对啊,你的很对。我就是在演,在装,你早就知道,你什么都懂,真了不起啊!那你不还是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心甘情愿地躺上了我的床么?”
“炎一……你我利用你,那我赏你一根骨头,你不也乐颠颠地来舔了么?”
他睁着一双深蓝色如天使般美丽的双目,嘴角勾起,吐出的却是恶劣至极的话语。
“你算哪根葱,你就是我的一条狗。”
炎一用堪称可怕的目光盯着他,脸色恐怖到吓人,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季玺甚至感觉会被他用凶残的目光直接活活掐死。
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了。
他:“我当初是疯了才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