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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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侦查部,季玺看似平静,实则心尖都在颤动。

    那一刻,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炎一当初也经历过这么苦的事情。

    他隐约记得有一回男人回家时脸色极差,他当时追问许久炎一却怎么也不肯,现在想来正是他们算要进军队的时候。

    那时为了帮他找人,炎一经受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有对自己过。

    季玺痛苦地闭上眼。

    昨天那场激烈的争吵一字一句地回荡在耳边。

    怪不得他自己讨厌甚至憎恨军队,用这种没人性的方式折磨底下的士兵,那得是有多么冷血的人才能做出的决策。

    季玺内心满是闷痛,复杂酸涩的情绪充斥着胸口。

    那种疼痛甚至超过了他自身生理上单纯的难受。

    他站在万神区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中央八区繁华似锦,他在烈日当空下却浑身冰冷,如坠寒窖,脸上透明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在地面。

    对不起啊……

    我真的没有想过,让你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想,季玺那句哽在喉咙口的挽留,便越发不出口了。

    季玺不知怎么,意识混乱地游荡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病木区。

    这个基地最贫困的地方和刚他来时仍旧一模一样,缠乱的电线,爬满裂痕的脏黄色楼房,地上的泥土路崎岖不平,下水道常年堵塞发出恶心的臭气,黑色的老鼠在其中乱窜,热闹的地方有人在吆喝兜售自产自销的物件,叫卖和嘈杂的人声混作一团。

    肮脏的空气中却蔓延着一种永不停歇的生机勃勃。

    历经时间,那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们却孜孜不倦地努力活着,像春天里的麦穗,一茬又一茬。

    季玺像一个遗失了家乡的归人,一步一步,缓缓地穿行其间,表情茫然而无措。

    穿着湿透了的军装,满身狼狈,他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季玺在游离中,走到了炎一家门口。

    他感到心口空落落的,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紧张,恐惧。

    季玺捂住自己的脸。

    他像一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迟疑了半天,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这个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被他当做“家”的地方,没有再一次为他敞开家门。

    季玺眼前模糊,又敲了敲门。

    那扇坚硬的铁门纹丝不动,将他无情地拒绝在外。

    季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绞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想找炎一谈谈,却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或许正如他自己所的,他早已呆的不耐烦,算彻底离开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世界那么大,季玺这辈子都别想再联系到他了。

    就像两颗尘埃,要多好的运气,才能侥幸碰到一起?

    季玺光是这么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寒,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季玺无力地滑落在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团成一团,倚靠在生锈的铁门边。

    楼道远处传来兮兮索索的声音,每逢有脚步声临近,季玺总会充满期待地抬起头,然后再失望地缩回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天际边晚霞瑰丽的色泽渐渐褪去,影子被拉长,老旧的楼道没有光线,变得愈发昏暗。

    季玺一动不动,脑中纷乱的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闪烁着。

    某一时刻,他忽然想。

    这世上没有什么永远稳定的状态,人间的悲欢总是如潮汐般时起时落,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拥有的稳定安逸的幸福,也不过是庞大时空洪流中的昙花一现。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但也许从此以往,他将伫立于高塔之上,永享无边孤寂。

    而炎一的出现,只不过如夜幕中绚丽夺目的流星划过,一闪而逝罢了。

    可一个人,若是只存活于黑暗,没有见过光明,那他或许还能苦中作乐地过下去,可当他身处过真正绚丽纷杂的暖阳之下,体验过花花世界、十丈软红,谁又会愿意,永远蜗居在幽暗寂寞的夜色之中呢?

    这个人,他不仅是离开,也是带走了他生命中全部的光。

    从此以往,时间所到之处,生存与长眠再无区别,一切欢笑再与他无关,整个世界只剩无尽的黯淡。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原来早已爱上了他。

    这是他倾尽一生的爱意,他可以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脏来证明的喜欢。

    没有人教过他,一个人的心脏可以只为另一个人而跳动。

    他愿意纯粹地爱他,牺牲自己的一切,放弃权势地位,背弃世俗给予的包袱,承诺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未来,付出每一个现在,每一分每一秒,只愿他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天黑了。

    季玺从原地慢慢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片潮湿老旧的楼道。

    夜幕之下,病木区昏黄的街灯照着污浊的巷,季玺一路走出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整个病木区仍旧熙熙攘攘,季玺顺着人声,一路走到了农贸市场。

    这里是病木区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卖菜的摊已经收了,但隔壁一块巨大的招牌却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瞩目。

    塑料的顶棚上写着四个荧光油亮的大字——“常来饭馆”。

    季玺看着那四个字,忽得心念一动。

    正值饭点,饭馆门口人头攒动,季玺走过去,掀开了满是油垢的塑料门帘。

    整个饭堂里塞满了到点就餐的居民,黑压压一片,墙边摆着一个个玻璃柜,里面一盘盘摆着新鲜出炉的饭菜,人们在入口出拿着一个托盘,依次排队取餐。

    季玺眼前恍惚,他还记得炎一第一次带他来时,自己看着这一切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他们两个人,一共只有八十个点数的存款,一顿饭却吃掉了六十几个点,对那时的他们来真的已经是非常奢侈的行为了。

    后来,他们的情况慢慢变好了,到了如今,季玺账户里的余额可能已经多到用也用不完,他没再关注过那个数字,他其实从来没有关注过那个数字。

    可他也并没有因此变得开心多少。

    季玺脚步在原地停了一下,立刻被后面蜂拥而入的人群撞了个踉跄。

    “孩儿,别挡道!”那人啐了一声。

    季玺被人潮往前一推,撞在前面的人身上,脑袋可能碰到了对方后背的骨头,有些痛。

    他捂着自己的前额,“嘶”了一声,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

    那被他撞到的人却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下一秒,季玺抬起头,彻底愣了。

    只见炎一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塑料空餐碟,冷着脸。

    他的头发好像有剃过了,削地极短,只剩一个圆圆的脑袋,越发显得那张棱角分明五官优越的脸有种超乎寻常的俊美来。

    季玺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他站在原地,眼神炙热,直勾勾地望着炎一。

    那一瞬间,他好像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嘈杂的鼓动声。

    时间被拉长,但其实很短的一霎,季玺甚至来不及做什么,或者想什么,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话。

    炎一冷淡地扫视了他一眼,就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毫无反应地抬步离去。

    季玺本能反应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

    “炎一……”季玺声地嚷。

    炎一漠然地抽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却没有摆脱,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道:“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好像他真的再也不在乎自己这个人了。

    大庭广众下,季玺知道他根本不愿跟自己纠缠,也不想闹得更加难看,可季玺却顾不得这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住那一截衣料,怎么都不肯放手。

    “我……”他支支吾吾,眼神凄切地盯着男人无动于衷的面庞。

    他有太多话想了。

    我错了。

    我后悔了。

    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不能没有你。

    可到了嘴边,他才明白语言有多么苍白,在炎一冰冷无波的眼神中,他所谓的道歉和挽留又有多么的无力。

    炎一皱了皱眉,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要什么?”

    “我……”季玺红了眼眶,却,“……我请你吃顿饭吧。”

    他似笑似哭地弯了弯唇角,虽是笑,表情却难看至极:“以前你给我做了那么多顿饭,现在你要走了,就当我感谢你,也让我……请你吃一次饭吧。”

    最早,也是你带我来的这里。

    这个地方……是开始,也是终点。

    炎一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季玺眼巴巴地望着他,用央求的声音道:“炎一……求你了,今天过后,你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再不纠缠你了,我也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他只觉得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一把钝刀子在自己的心上割肉,那种感觉实在是酸楚至极,痛不欲生。

    可他也知道,炎一是真真正正烦透了他,对他厌恶至极了。

    “……好不好?”

    炎一看了他片刻,把自己手里的空碟子递给季玺。

    “记住你的。”他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