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事情发生的太快,沈元歌一阵头晕目眩,在空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睁开眼瞧见一段近在咫尺的英气眉眼,惊呼一声:“你?”
萧廿两只胳膊还挟着她,一手盖住肩胛骨,一手托在腰上,拷地牢牢的,尚未松开,道:“别怕,没事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此明显,沈元歌心跳的飞快,愣愣瞧着他,没什么反应。
两人从铁蹄下逃出生天的一瞬间,车里的男子也一跃而出,制住了烈马,马蹄在半空生生停住,扭转了方向,在道路对面落地。
春菱也吓傻了,蹲坐在地上,看见沈元歌没事,喜极而泣,连忙爬起来跑过去:“姑娘,你还好吧?”
萧廿放开箍着她的手,将其扶起身,上下量了她一遭,幸而是冬天,衣裳穿的厚,除却沾了点尘土干草,没伤到哪里。
他暗中松口气,把沈元歌交给春菱:“看好她。”
春菱泪花还在眼里转,连连向他道谢:“幸亏你过来,不然还不知怎样呢!”
沈元歌已经平静下来,心却还扑通扑通跳着,见萧廿看向路上马车,眸带怒色,忙拉了拉他的袖角:“你可别冲动,惹他们没意思,反正我也没事,走吧。”
萧廿微微眯眼,沉沉嗯了一声,转回了身。
沈元歌拍拍心口,叫过春菱欲走,却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转脸,正对上方才从车中跃出制住马匹的人的视线。
她的幂篱早就被摔掉了,坐于马上的男子就这么注视着她的脸,一瞬不瞬。
沈元歌认出这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人,呼吸便生生滞住了,蓦地背过身去,眼前却有一段纱落了下来,原是萧廿不知何时把她的幂篱捡回来,重新戴在了她头上。
她将脸色发白,勉强牵动了下唇角:“快走。”
萧廿和春菱跟在她身后,从变得凌乱的摊子后面绕了过去,围观的路人也都被遣散了,马车继续往前去,第二辆车子的窗后伸出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撩起窗帘,一位衣着同样富贵的艳丽妇人探出眼睛,目光从三人身上滑过,露出兴味之色,将帘子放了回去。
周围贩战战兢兢将摊位重新摆好,路边响起杂乱的声音,同沉默走路的三个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拐出那条街,沈元歌紧绷地脊背才放松下来,看向萧廿,掩唇轻咳了下:“你是…跟着我出来的?”
那厢轻哼一声,别开脸道:“没有,碰巧。”
沈元歌千回百折地哦了一声:“前边都是卖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的,好巧啊。”
萧廿瞅了她一眼:“你不愿让我跟着,那我还做什么护院?走了啊。”他完便转过了身,作势要离开。
还生气了?不对,怕是从刚才出事开始就别扭着吧?沈元歌一愣,忙叫住他:“我又不是故意背着你出门,只是你前些日忙到那么晚,今天出来的又早,才没叫你的。”
萧廿的背影停住,沈元歌咬了下唇,又道:“喂,你不管我啦?回去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要是再出事,你不白跟了吗…”
萧廿眼角跳了跳,回身走到她跟前:“那行吧。”
沈元歌听见他这话,赶紧点头:“我们廿最敬业了。”自己却都没察觉到,遮在幂篱下的一双眼睛已经弯成了月牙儿,就差没踮脚去顺顺他的毛了。
春菱瞧一眼萧廿的背影,撇撇嘴跟了上去,不放心就不放心嘛,心口不一的死傲娇。
啊呸呸呸,姑娘是主,萧廿是仆,她怎么能对两人产生那种联想?罪过罪过。
到银楼之后,沈元歌挑选了几件钗环簪珥,她好像更喜欢清素的样式,银簪玉钗皆是简单镂花而已,或刻兰纹,或细银流苏垂下几颗米珠,在无它饰。
她选好之后,着人包起来准备离开,却被店主殷勤地叫住了。
“姑娘姿容不俗,在看看这件耳坠吧,中山传来的新样式,正适合姑娘呢。”
他再三留人,将一只锦盒推到沈元歌跟前,开来,里面躺着一对精致玉珥。
入目的一瞬,沈元歌的眸色微微一沉。
这对珥饰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细看却不俗,妙就妙在它是用整块白玉雕成极细的链条,琢磨精细,镶嵌云母粉粒,放在太阳下,华光反照,让人移不开眼去。
中山传来的新样式…
这让她想起前世入宫的第三年,也曾有人以庆生之名送过同样样式的耳坠。
只是那对耳坠比眼前这个奢华的多,是用血玉雕成的双层链,镂空的地方还嵌了细蓝宝,光华璀璨,送来的不止一对珥饰,还有写着一首诗的密信。
而她与送礼之人中山王仅有的交集,不过就是宫宴上的一次见面而已。
别的她不愿去想,只亏得她一眼便把那封信烧了,不然肯定活不到十年后,即便如此,宫中仍有人传言她和中山王有非分之情,害她险些丢了性命。
中山王,就是今天乘车经过而后又亲手制住烈马的那个男子。
想起那段时日和临死前险些被他的家将带走的一幕,沈元歌就一阵齿战,啪地将锦盒扣上,交还给店主,断然拒绝了他。
离开银楼,一路走回筠青馆,她紧绷的脊背才逐渐放松了下来,春菱拿着东西进屋去了,萧廿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沈元歌一怔,摇了摇头:“没,没事。”
萧廿瞧着她,忽地笑道:“你不是方才被吓傻了还没缓过劲来吧?”
沈元歌觉得心乏,没有应声,他的声音又响在耳畔:“怕什么,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沈元歌知道若真在明面上出什么岔子,凭她和萧廿如今的身份处境几乎没有反抗余地,但不知为何,明明在她听来尚有些孩子气的承若,却莫名让人心安。
沈元歌撩起幂篱的一边纱帘,抬头看向萧廿,发现他也低头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嗯。”
萧廿眸子里现出柔色,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顶,却又再半空顿住,沈元歌道:“怎么了?”
萧廿的手指轻轻握了一下。最后在她帽沿上一拂,又放了下去,不动声色道:“没事,这里沾了片干草。”
...
中山王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作战骁勇,民风旷放,老中山王燕承护驾有功,成了玄甫之乱后仅留的五个异姓王之一,当然,以裴胤脾性,上位后不是没有削弱之心,而是山河初定,千疮百孔,尚没有撼动它的底气。
今年燕承薨逝,年方二十四的世子燕越楼继位,第一年年底依例进宫面圣。
九王街的驿府是一早便点好的,只待中山王抵京后入住。
虽是驿府,却富丽堂皇,同那两辆马车十分相衬,是夜,燕越楼从宫中回到府里,便看见整条廊道上都张起了灯笼,西厢灯火通明。
他推门而入,透过披风,隐约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坐在里面,遂绕进唤道:“长姐。”
燕越斓坐在铜镜前,周围环侍了五六侍女,正予她解白日盘的繁复发髻,听见这一声,回首笑道:“可算回了,老皇帝真能留人。”
燕越斓已年过三十,比她这个弟弟大了九岁,但长相妩媚,望之如二十许人,又爱富贵扮,更衬得容貌艳丽十分,现下发髻只散下了一半,妆面未褪,雪肤红唇,忽地一笑,半边钗环映着灯光微微晃动,更添几分风情。
燕越楼见她这副样子,觉得晃眼睛,抬手遮了遮,示意侍女继续,待往外退时,却听她道:“有话就,别搁着。”
燕越楼停住,看见她摆手让丫鬟们退下,便在她对面坐了:“不是什么要紧事,皇帝明日在木兰宫设宴,让我们姐弟前去。”
燕越斓转了转戴在中指上的玲珑镶宝戒指,道:“你进京述职,陛下宴请也就罢了,叫上我这个孀居妇人作甚?”
燕越楼道:“长姐都回府三年了,自然还是我们燕家的人,今年有和我一同入京,带上你无可厚非。”
燕越斓瞥他一眼:“我来是为了见见故人,不过你都这么了,那就去罢。”她顿了顿,“给甄家备的礼都放好了吧?”
见燕越楼颔首,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哼:“礼倒是其次,人到了才重要呢,多年未见,他们一定很想我。”
燕越楼沉默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
“哦?”
燕越楼回想起白天的事,唇角微微翘起:“倒巧,我派出去查探的人来回话,今天差点被咱们的马伤着的那个姑娘,也是缮国公府的人。”
燕越斓显是没料到,愣了一会儿,才嗤的笑了:“扮的这么素净,我还以为是那个皂衫官家的姑娘,甄府都落魄成这样了!那个把她从马蹄子底下抢出去的伙也是他家的?”
燕越楼道:“是,那姑娘姓沈,甄老夫人的外孙女,没了爹娘才来府中投亲的,还在服孝,那个人是她弟弟的武术教习。”
燕越斓屈起手指抵着下巴,兴味道:“我呢,看他身手不一般,长得也…着实不错。”
燕越楼挑眉:“不是吧,又看上了?”
燕越斓眄着他,勾唇道:“我还没你,你倒编排起我来。”
她身子往后一撤,撸下戒指抛在妆台上,边去摘耳环,边道:“天晚了,你快去歇息吧,让侍女叫回屋伺候,顺便让柳淮过来。”
柳淮,是她新瞧上眼的一个年轻面首,这次入京年后才能回封邑,得好几个月的功夫,燕越斓便把他也带了来。
燕越楼轻笑两声,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