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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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启有一部分外族血统,六十多年前文庚帝在位时,中山南向称臣不久,将一个宗室子弟送到朝廷作为质子,他年仅九岁的父亲作为伴读随质子一同入京,后因天姿出众,得萧家祖父赏识,将其收到门下为徒,后果然成才,多次率军退突厥,成就战名,中年封将之后,娶玳洛翁主为妻,生下了他。

    也因为这个原因,燕萧两家结成世交,同为将门,他与萧家幺女萧笙也是年少婚约,青梅竹马。

    那时的大昭还很太平。

    两人皆到婚配适龄时,燕家便向萧府送去了聘礼,交换庚谱,定下吉期,只待迎娶他的新娘子过门,就差四天,只差四天时,边关之乱爆发了。

    身为大昭将领,自当以保家卫国为要,燕家萧家都是如此,婚期不得不延后,萧笙虽年纪不大,却是巾帼女将,一柄梨花枪使的出神入化,两支军队都在云南王麾下,一同上了战场。

    起初只是边关叛乱,他们本以为很快便能平定,却不想战事愈演愈烈,竟然蔓延到了整个大昭,这一战,便是十年。

    大战战一场场地熬过来,几乎耗尽了大昭国力,将士们也曾一度陷入绝望,第七年的时候终于出现转机,又过了两年,形势开始转好,叛军接连归降,下陇南的那一夜,他和萧笙依偎在战壕里,各自给对方包扎伤口。

    本以为已成痴妄的婚事又近在眼前了,两人都十分欢喜,燕启躺在满是杂草的斜坡上,望着远处峥嵘险峻的高山,道,“若是以后有了儿子,就取名叫崇吧。”

    萧笙虽然每日浴血沙场,还是红了脸:“都还没成亲,你浑的什么。”

    “战事一结束,我马上娶你。”

    萧笙低低笑了下,放眼望向夜空,月色柔和如水,她轻声道:“要是个女儿,就叫朦好不好?”

    燕启蓦地翻身,亲了她一口:“我们会儿女双全的。”

    倘若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一切都很圆满,可是天不遂人愿,拿下陇南没两个月,叛军不知从哪得了力量,竟然又卷土重来,汉中告急,在那里给平叛的七皇子裴肃生死未卜,麾下朝廷军深陷重围,陇南是相对稳固且距离不远的城池,燕启必须带兵前往支援。

    两人在纷飞战火中滚了九年,才在异乡没安宁多长时日,便又要分别,战时同历生死,这些日子感情更是急剧升温,难分难舍,于是离开陇南的前一晚,燕启没有忍住,在军帐里要了她。

    事毕后,身下人搂着他的脖子,罕见地带了哭腔,对他道:“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回来。”

    情意和热血的冲动艰难褪去后,燕启穿上冰冷的战服,却又开始后悔,陇南还算安全,可他这一战实不知结果如何,倘若自己回不来了,谁对她负责呢?

    他没想到的是,汉中那一战其实虎头蛇尾,叛军起初来势汹汹,战况极其惨烈,却又迅速退去,简直像个幌子,加之中山派军支援,战局很快稳定了下来,出事的反倒是陇南。

    拼死闯出重围的陈昂除了传来急报,还告知他一个令人更为揪心的消息,萧笙有了身孕。

    燕启差点急疯了,跨马就要冲到陇南去,却被七皇子拦住——战事初定,他是最主要的将领,这个时候突然离开势必对战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有拿自己生死开玩笑的冲动,因为一员大将身后牵扯着数以万计的人,他必须留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汉中战乱收尾,然后分出援军解陇南之困。

    他派副将董翰青同陈昂回去,拜托他无论如何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来,一边加快原本的进程,焦急地处理余下事宜,原本前来支援的中山军却开始有意无意地拖延甚至搅乱战局,缠的人根本脱不开身,一拖便是两个月,他下一次听到的消息,是整个萧家军的覆灭。

    沙地殷红,被他呕了大口大口的血。

    董翰青没有回来,直到新皇登基,七皇子成了云南王,他随军入藩,再没得到过萧笙的半点音讯。

    他起初不甘,无法接受萧家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派人去寻却无果,入云南之后,皇帝防备至极,藩将出境入内处处掣肘,更无从寻起,不知过了多少个辗转不眠的夜,才浑噩着接受了这个现实。

    燕启没想到的是,十六年后,他会再次见到董翰青,原以为已经灰飞烟灭的萧家军竟还残存旧部,心底藏着的一点冰冷灰烬再次燃起火苗,迫不及待地问他萧家人如何,萧笙母子如何,董翰青道:“将军,得以残存的是萧家军,并非萧家。”

    他垂下手,这点希望便也灭了。

    雨幕刷刷地往下落,冲走铠甲里不断冒出来的血水,击在地面上,像是泼了一层又一层的钉子,嘈杂雨声里,萧廿挺直的背影一顿,像是听到了,却没有回头,驱马又往前走了两步,燕启呼吸急促,又唤了一声,抖动手中缰绳,想骑马过去,眼前的天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萧廿的目光落在路中间的攻城车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手下惊慌的喊声:“将军!”

    他蓦地回过头,看见燕启从马上栽了下去。

    ...

    驿府里,燕启勉强睁开了眼睛。

    外面没有雨声,身上的衣物被衾干燥温暖,伤口也已经包扎好了。

    灯光昏黄,床前有自己的手下和另一个侍者守着,两人看见他醒来,忙挨过去:“将军,您可算醒了,感觉如何?”

    他的嗓子沙哑至极,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崇…儿…呢…”

    手下听到了,却又没把握确定,低头将耳朵贴近:“将军的是谁?”

    燕启停了片刻,闭上眼睛,又睁开:“萧廿…”

    手下心中暗叹,道:“您萧将军,他把您送到这里,便回城关去了,咱们还有一部分军队困在山里呢。”

    燕启想坐起身,却咳嗽了起来,牵动伤口,肺腑一阵阵的疼,手下连忙将他扶住:“将军伤重,还是别起来了,您想要什么,属下去拿。”

    燕启摇头,仍借力撑着他的手,手下看他这副急切的模样,忽而明白过来:“将军不会是想去找萧将军吧?可使不得,您腰腿都有伤,现在外头湿气未散,若是化了脓,要出事的!”

    他心知燕启固执,轻易劝不动,情急之下冒出一句:“您若是出去,萧将军岂非白将您送回来这一趟?”

    燕启身形顿住,慢慢躺了回去,目光却仍然焦灼,手下道:“现在那边的事情应当也收尾了,将军若想见他,属下去请他过来。”

    ...

    前方山路塌方厉害,地形也复杂,萧廿带着几名身手矫健的兵卒做路探,又寻了一个当地的猎户,在山中找了两天,七拐八绕的,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通往山谷的路。

    谷中雾霭蒙蒙,看不大清楚前头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一阵阵吃力吆喝的声音,萧廿驱马上前,发现被困的军队都还在,此时正用运粮的麻绳和自己的兵器当做工具,企图将前头堵住的山路挖开。

    萧廿眉锋蹙起,勒住缰绳,让马停下,一个在一旁稍作歇息的将领看见他,十分意外,霍地站起身:“萧将军?您怎么会在此地?”

    萧廿冷冷道:“我不来,等着你们一个个的变成穿山甲把路挖通再去追前军,你们的燕统领早就战死了。”

    他的声音很高,前头铿铿锵锵忙活着的兵士都回过头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皆顿住了,将领闻言也有些发讪,当然第一反应还是紧张,脱口便道:“将军、将军他怎么样了?城关呢?”

    萧廿冷哼一声,没有作答,他身边的一个手下道:“燕统领率千余将士突围,险些命殒于城外,幸好萧将军及时带兵赶到,救下了燕统领,他现在正在驿府养伤,城关也已经拿下了。”

    将领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俯身向萧廿行礼:“多谢将军!”

    话音未落,萧廿突然抖开马鞭,重重抽在了将领脚边的地上,砰地一声脆响,将领仓皇后撤一步,猝然抬头:“将军…”

    “一帮废物!”萧廿眉间戾气浮现,“前头山路塌方,就不会去找其他的路么!六七千人在这里磨磨蹭蹭,不知道前头有岑帆的大军?自己倒是安全了,让你们统领去孤军奋战?!”

    将领憋得脸红脖子粗,又觉得委屈:“此处地形太过复杂,山雾缭绕,若贸然寻路,很容易迷失方向,困在深山老林之中,所以只有…”

    他话还没完,便被萧廿一个锋锐的眼刀飞过来刹住了嘴。

    其实他的在理,从山里探路和从山外往里走不同,更加危险,一不留神便会困在里面,林中过夜,还很有可能会碰上野兽,用人力开山路虽然笨拙,却是最直接安全的法子。

    天灾谁也无法预料,萧廿知道自己有迁怒的成分在里面,却控制不住之从心底直往上冲的怒气,仍然冷着脸,撂下一句:“整你的队,跟我出去。”

    他调转马头,径直往前去了,将领却难免心生不满,皱眉暗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子,立了几次战功,竟就如此气焰嚣张,到底是山匪出身,没有规矩。

    然而想归想,还是得依萧廿所言,扬起手臂指挥兵卒们列队出山。

    黄昏时分,萧廿率先策马骑出山谷,雾气好似消散了些,暮光里迎面赶来一个人,来到他身边,拱手道:“萧将军。”

    萧廿认出他是随燕启一起去驿馆的人:“怎么?”

    手下见他面色冷峻,十分不好接近的模样,心中有些忐忑:“托将军的福,我们将军醒了,想见见将军,将军可否…”“别,我可没什么福可托,”萧廿断他,“既然燕统领已经脱离危险,剑门诸事也处理的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萧廿冲他抱了个拳,转身去唤部下召集自己的军队,调头便要离开,却被那手下一把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