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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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泼墨似的洒在山坳里,风雪咆哮不断,铁骑队伍中相继而行的火把也是明明灭灭,只能勉强看见前头丈远的崎岖山路,幸而萧廿已经将山中地形摸的滚瓜烂熟,很快便踅摸到了响箭发出的地方,同那里的军队汇合了。

    山坳像一只巨兽的大口,敌我不分的将突厥和大昭的军队囫囵吞进去。

    突厥数千残军早先便被萧廿率军切开,此刻分散在幽深山坳里,躁动的困兽一般,在黑暗中盘旋,直到山口处有火光亮起,一双双阴鸷的眼睛纷纷投了过去。

    厚厚的积雪中发出大片沙沙的声音,火光忽明忽灭,在阴风中显得有些诡异,黑影幢幢,看不出到底来了多少人,活人也许没有,可就在几天前,这里才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不定脚下的雪里便藏着战死的尸体,山谷中不知飘着多少亡灵。

    每个人的心弦都紧紧绷了起来,握紧手中的刀望向山谷,脚步却不自觉的在往后退,一波伏兵从山坡两面冲下来,宛如平地起惊雷,雪浪携卷着厮杀声一同冲上夜空,萧廿骑马站在山口外,拇指比在眼前,借雪光估算两兵相交的形势,伏兵在将敌军往里推,一切都在原先的预测之内。

    唯独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超出了他的掌控。

    “石阵布在崖上,现在谁能上去都是问题,风雪太大了,很容易出意外。”张桓看向萧廿:“现在怎么办?”

    萧廿将马鞭在手上缠绕一圈,道:“好办,我去。”

    张桓眼皮突地一跳:“什么?两军交战,岂有轻易将首将生死涉入险境的?”

    萧廿不理会他的话:“撇开交战的兵士,骑兵掩护我进谷,我下马之后马上放响箭撤退,不必管我,一个人也不要留,半个时辰之内全部退出山坳,往城关撤退,张桓,你来领兵。”

    他完当即抖动缰绳,战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亮银枪在黑夜中划开一道明晰的光尾,张桓低骂一句:“真是疯了——后面的跟上!”

    戍军铆足了劲出最后一击,敌兵则是困兽之斗,两边都杀红了眼,厮声震天,萧廿横枪跃马冲进战中,切瓜砍菜一般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朝着远处尚沉静伫立在暗夜中的山崖迫了过去。

    敌军早对他恨之入骨,发现他加入战中,攻击都指向了那里,萧廿手中长.枪破开千刃,枪柄脱手而出,将对面一个敌兵楔在了崖壁上,枪头透背而出,深深钉入石缝里,趁着这个空隙,萧廿从马背上跃起,接力踩上枪杆,凌空跃上了山崖半腰。

    脚下才脱离马背,数把长刀便挥了过来,萧廿脚踝一凉,手上动作却没有停,马鞭挥出去,稳稳缠上了头顶上方斜支出来的半棵胡杨树干,反手将长.枪拔出,腾身跃了上去。

    石壁上到处都是被劲风折断的树干和突出来的尖锐怪石,夜里光线遮挡,什么都看不清,一不留神就会被开瓢,萧廿栖身在树干上,一时未敢轻举妄动,余光往下一扫,发现张桓他们没有要撤退的意思,敛眉警告似的催了一声:“张桓!”

    张桓激战这边正酣,往山崖方向看了一眼,咬牙劈了一个敌兵,调转马头,竟有跟过来的趋势,萧廿火蹭的就窜上来了,骂道:“兔崽子,不想临场抗命就给我滚蛋!”

    一把长刀飞来,正冲他前胸方向,萧廿闪身避开,蹭的一声,刀刃贴着他的护心镜便扎了过去,身下嶙峋树干发出咔嚓声响,萧廿向一侧弹跳开,索性掏出一支响弩,自己放了这一箭,尖啸破开风雪直冲而上,在空中炸开。

    乱军中随之响起了鸣金声。

    萧廿挂在陡峭石壁上,将劲弩扔下,手腕一阵温热,而后又变得冰凉,被震裂了。

    他深吸了口气,马鞭缠上头顶突出来的一块怪石,猛然发力,将自己甩了上去,数丈高的山崖被他踩在了脚下。

    积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但摔过来的后劲还是很强,萧廿浑身都是雪,唇齿冰凉间弥漫着一股甜腥,也不知道是嘴巴磕破了还是咳上来的,他顾不得这些,眯起双目借着雪光往谷下望去,一边往远处布好关窍的高地上跋涉而去。

    戍军已经尽数退出谷内,敌兵也跟出去了些许,不过不足为道,前头山里还有更多。

    萧廿眼前有点发黑,他以为是天色的原因,没有在意,抽出腰间佩刀,朝接连铁锁的绳索狠狠砍下去。

    手腕粗的绳子应声而断,远处轰隆作响,布好的铁锁顺着齿轮喀啦啦滑到山下去,火星四溅,不远处的山关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巨石裹着雪从四面八方倾砸而下,前方山隘几乎被填平了,寒风呼啸夹杂着成千上万的呼号冲上来,几乎让萧廿忽略了身下山崖发出的隆隆声响。

    暗夜噬人,火光和冰雪,鲜血和残尸全都搅和在了一起,萧廿胸腔疼的仿佛要裂开,也不知是不是攀崖时伤到了哪里,两条腿也是僵的,他抹一把嘴边凝固的血痕,拄着刀往前走,被积雪掩埋的山石突然轰动起来,铺天盖地的惨白瞬间将化作修罗地狱的山谷战场尽数吞没。

    ...

    行至山外的陈昂突然停下来,望了眼初初泛起鱼肚白的天际,心神不宁地道:“你们先走。”

    副将愣了一下:“将军?”

    “我回去看看,”陈昂调转马头,看到从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队人,一怔:“张桓?”

    他驱马上前,目光在兵士中扫了一圈,敛起眉毛:“阿崇呢?他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张桓面色苍白,眼圈却是红的,哑声道:“老三他执意独自上崖,让我们先行撤退,属下无能,没有拦住,待我们退出后山,谷中…”

    他卡了一下,陈昂双目圆睁:“谷中怎么了?”

    张桓咬牙:“谷中山雪塌方了。”

    “混账!”陈昂劈掌在他面上,一声脆响,张桓没躲,生生挨了,耳边嗡嗡作响,脸被的偏到一边,火辣辣的疼。

    “你竟然把他一个人丢在那?”

    张桓道:“风雪太大,高地陡峭,两边的不可开交,到处都是明枪暗箭,除了老三没人上的去,属下本想过去,他就在半空放了响弩,军队只以此为号,属下无力统令,才退出山谷,便出了事。”

    陈昂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马背,他带那么点人过去,又急着让军队退出山内,莫不是早就有所预料?

    他眼前发黑,驱马就要往山里去,被张桓拦住:“将军现在不能过去。”

    陈昂一把拨开他:“让开!”

    “将军!”张桓死死抓住他马上的缰绳,“推山雪来势汹汹,尚未稳定,若贸然闯入兵马,极有可能引起下一次塌方,到时候人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嘴唇微翕:“将军,冷静些。”

    陈昂双目通红,像一只随时会暴起的狮子,怎么冷静?二十年前他在甘陇丢了萧笙,绝不能再次丢掉他了。

    他抹了把脸上结的冰碴子,下了一道命令:“军队就近驻扎,若今天过后还没有消息,进山寻人。”

    副将应是,挨队传令去了,陈昂翻身下马,张桓追上去:“将军。”

    陈昂脚步不停:“不能骑马,我就走着去,就是把山翻个面,我也得把他找回来。”他突然转头,面上愠怒未散,“你若拦我,趁早和大头兵一块去扎帐篷。”

    张桓垂目:“我和大爷一块,也好带路。”

    陈昂大步往前去了,张桓迅速跑到后备拿了包干粮,往身后一背,跟了上去。

    ...

    京中新皇登基的庄凝氛围尚未散去,一匹快马从洒道除尘的官路上飞驰而过,直奔长渊阁人所在的隐院。

    “哎呀,杨老五你别乱动!”白露拿着玉棒站在窗下采光的地方,给躺在竹椅上的人上药,她皱着眉头,把药水点进他眼睛里的动作却很轻柔,凶巴巴地警告,“再动我把你绑上了啊。”

    杨苻茗握着竹椅的扶手:“姑奶奶,我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能动了。”

    “嘴巴也闭上,就你话多。”白露收回手,把玉棒擦干净,“合上眼睛待一会儿再起来看看。”

    杨苻茗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哎了一声,乖乖闭上眼。

    白露面带嫌弃地抽抽嘴角,嘟囔道:“让你别晚睡别晚睡,眼睛都这样了还不消停,迟早得…”她卡了卡,将已经冲到嘴边的‘瞎’字又咽了下去。

    在旁边安静围观的沈兆麟笑了一声,白露转脸瞪过去。

    沈兆麟道:“白姑娘挺关心杨公子的。”

    白露还没话,竹椅上那位先搭腔了:“那当然,我们俩可是青梅竹马,从一块长起来的。”

    白露呵笑:“谁敢咱俩是一个地方的人?不知道的见了你,还以为是煤堆里新出了个齐天大圣。”

    杨苻茗:“……”

    他眼睛能睁开了,先撸起袖管看看胳膊,麦色的皮肤,在西南一众白晃晃的子弟身边不免显眼了些,可放在北边也就是个正常,不算黑,再摸过窗台上的铜镜照照脸,发根处长了个美人尖,桃花眼,虽然和一笑左边脸颊上就露出来的酒窝有点不搭,那也不是猴儿脸啊。

    怎么就成“煤堆里出来的齐天大圣”了?

    杨苻茗义正言辞道:“白露师妹,你对我有偏见。”

    白露啧了一声:“眼睛好点没?”

    杨苻茗立马换了一副极度讨好的嘴脸:“我家露露的医术天下无双。”

    白露默默捂住心口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付岩闯了进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边道:“少爷,三哥那边出事了。”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

    白露一目十行地扫过沈元歌来的信,蓦地站起身:“老五,你家夜风呢?”

    杨苻茗的眼睛还没缓过劲儿,没法看信,反应也慢半拍,纠正道:“是墨风不是夜风…”“什么时候了还扯淡,赶紧的!”

    “你去院子里个唿哨,它听见就过来了。”

    白露夺门而出,一声唿哨后,她瞧一眼空中漫过来来的那片黑影,转身回到房中,飞快地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赶过去,”她掐着指头算,“沿途换马,赶上时气好,两天能到,走。”

    沈兆麟帮忙收好她的药箱,边道:“不和朝廷一声?”

    白露道:“拉倒吧,北疆那边加急没到,现在除了长渊和你,谁能信元歌的话?”话音方落,听付岩呆呆道:“为什么不信?我就信啊。”

    白露:“…那是因为你瓜。”

    她把药箱背在身上就走,兆麟匆匆跟出去,临行前拉住付岩:“跟燕将军一声。”

    付岩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消失了,杨苻茗眯着眼睛摸过去,喊道:“要人手我也能帮忙啊——”

    大门处丢过来一句:“你个半瞎老实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