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个鼎
他要去当面找她问清楚。
少年明知道前去宋家将要面对结局是怎样,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眸光坚定地离开了地窖。
随着轰隆隆声音响起,暗道门被打开。
宋鼎鼎在暗道关闭,脚步声彻底消失那一刻,终于不再拼命挣扎。
没有用,宋家夫人骗了她。
她改变不了过去,命运像是古堡里藤蔓,紧紧攀附而上,即便你斩断了这一根,还有无数根错综复杂,相互交织藤蔓会缠住他们。
只是宋鼎鼎想不明白,倘若是这样,那吞龙珠带她穿越回过去目是什么,系统选中她,绑定她穿书到这个世界又是什么原因?
既然不管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又谈什么百因必有果,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命运不由他主宰,她命运也亦是如此。
若是如此,她还挣扎什么?
宋鼎鼎放弃了。
人一旦生出了放弃想法,便会感觉到精疲力尽。
只是不用在痛苦抉择中反复挣扎,不用在希望和绝望中左右徘徊,这让她从窒息中挣脱了出来,像是得到了什么解脱。
可没有了盼望,也不愿再努力。
她感觉自己意识在渐渐消散,好像有什么在吞噬她魂魄,很快就会将她蚕食到烟消云散,最终归于虚无。
可她累了,不想动了,也再也没有力气动了。
少年并不惧高,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旁人御剑飞行过,但他还是根据三长老口述,有模有样踩上了长剑。
第一次御剑,他便顺利地飞上了地面。
如今正是熹光微露之时,天边泛起鱼肚白透着淡淡青白色,朦胧光笼罩着大地。
明明黎明之光柔和,少年却下意识抬起臂,挡在了自己黑眸前。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哪怕是这样轻浅光晕,都显得如此明媚刺眼。
海岛上一片死寂,守地窖两个仆人正在打瞌睡,两人倚在树下,仰头望去,森森绿意中夹杂着枯黄色。
原来已是秋天了。
少年不知想起了什么,按照记忆中路线,摸索着走向自己院子。
宋鼎鼎给他摘下那片叶子,被染上了血迹,早已看不清梧桐叶原本样子。
他想再看一眼,种在院子里梧桐树。
少年在院子门口,碰见了哑奴。
哑奴还是老样子,皮肤黝黑,瘦瘦巴巴,像是一个被太阳晒得干瘪苹果。
三年未见,两人目光相触,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
比起天君,哑奴更像是他父亲,并不严厉,也不会话,但就是这样哑奴,在他幼年时给予他了缺失父爱和亲情。
哑奴没有了本本和炭笔,没办法跟少年交流,可他微微湿润眼眶,似乎已经表达了自己无法出口思念。
看着哑奴泛红眼眸,少年萃冷眸子染上了些温度“我没事。”
他一边向里走,一边问道“鼎鼎什么时候离开?”
哑奴用指比划出一个‘三’,少年想要什么,眸光扫到院子里被拦腰砍断梧桐树,睫毛轻颤了两下。
梧桐树五月开花,九月结果,但这颗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半截枯木,显然是已经被砍断很久了。
他垂眸看向中梧桐叶,这是他跟宋鼎鼎重逢后,向她提起过唯一请求。
少年希望她下次来见他时,给他带上一片梧桐叶。
她答应了下来,也做到了。
可海岛上只有这一棵梧桐树,他院子里梧桐树被拦腰砍断了,早已经枯死,那她又是从何处寻来梧桐叶?
少年不敢深想。
他害怕就像是死去三长老所,她是被宋家夫妇派来接近他,获得他信任,所以才愿意大费周折地满足他请求。
他下意识攥紧了里梧桐叶,已经风干叶子,被指尖戳得四分五裂,碎叶从掌心缝隙中掉了下去。
少年回过神来,连忙蹲下身子,将坠落在泥土里支离破碎梧桐叶,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他不信宋鼎鼎是这样人。
他要去见她。
“屋子里,还有我原来衣裳吗?”
哑奴点点头,走进他居住东厢房里,从厢房内取出一套保存完好衣袍。
衣袍是薄柿色,看起来如此明媚温暖,亦如三年前刚刚做好那般。
自打少年撞破了龙族公主和天君对话后,龙族公主便将海岛上,所有关于少年东西,都给销毁了。
不论是那颗寓意着凤栖梧桐梧桐树,还是他衣袍和生活用品,这件薄柿色衣袍,是哑奴偷偷留下。
少年看着哑奴神色中微微带着些感激,他接过衣袍,走进屋子里沐浴更衣。
衣袍是三年前做,如今穿有些了,但总比那衣衫褴褛模样要好看。
他刚要转身离去,却被哑奴攥住臂,哑奴从衣袖中取出一面镜子,递到了少年眼前。
哑奴抬比划了两下,示意他头发乱了。
少年愣了一下,接过镜子,抬将银发绾起,高高束起马尾,露出了黑曜般眼眸。
额间碎发垂下,随风而动,他揣起镜子,一步步走向海岛,踏上了那破旧铁剑。
他并不知道宋家在哪里,只是听宋家夫妇提起过,他们所居地方冬天风又干又冷,每每总是会催脸颊通红。
他猜测是在北方,而宋家夫妇每次来海岛上,都是乘船而行,大概需要不到一天时间。
倘若是御剑,想必能更快一些到达宋家。
少年一路向北,经过整整三日,才从三陆九洲各处大大海岛上,找到了宋家所居住瀛洲岛。
而天君与三长老本是约定好,中秋月宴一过,就将少年带回宋家剜心,与太子渊行换心之术。
但三长老人间蒸发了,地窖里少年也不见了。
就在天君大发雷霆,甚至丧失理智,准备拿宋家开刀时,少年找到了宋家。
因为少年失踪,整个宋家都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想到,他会自投罗地跑到宋家来。
所以,当宋家夫妇女儿用过晚膳,在宋家花园里散步碰到少年时,她面上露出了一丝惊愕。
她很快就认出了少年身份。
因为她在少年房间里,曾看到过少年和龙族公主两人画像,画师没能将少年风采画出来,他即便如此落魄狼狈,还是这般翩翩如玉。
宋家夫妇被关押起来后,导致她现在身份变得十分尴尬,他们像是累赘一样,非但不能帮她分毫,还会拖她后腿。
天君将剜心大任交给了三长老,而三长老跟宋家夫妇向来不和,就算她此次大义灭亲,给龙族公主送了一个人情,又向天君表了忠心,也无法从三长老中夺权。
她本来都快要放弃之时,谁知道三长老竟是人间蒸发,而本该在地窖里少年也消失不见。
如今这少年出现在她眼前,简直是天在助她。
少年逆着月光,朝她一步步走来,铁链拖在地面上,发出刺耳摩擦声。
“鼎鼎,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他穿着宋鼎鼎最心爱颜色,停在她身前,中捧着一把双刃短剑,那是慈悲,宋鼎鼎赠给他慈悲。
他明明像个索命恶鬼,可在她面前,却显得如此卑微入尘,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他不是质问,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丝丝期盼,黑眸中流淌涌动着名为希望碎光。
少年不求她解释什么,哪怕她一句,她给忘记了,他都会立刻原谅她。
宋家花园里风都静止了,他在等待她回答,风也一样。
可她什么都没有。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具冰冷没有温度尸体。
直到他心都冷透了,他终于听见她“抓住他,他就是裴名——”
她嗓音如此尖锐,如此响亮,但他耳边只有嘈杂嗡鸣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又仿佛,风吹散了,她便从未过那句话。
他怔愣地站着,直到数不尽仆人疯狂地朝他扑上来,不知是谁,抄起闩门木闩,从身后打断了他腿。
少年倒了下去,可他仍然仰着头,倔强地看着那张熟悉面孔。
那是宋鼎鼎。
几日前,还过以后会好好保护他宋鼎鼎。
不知是谁,抓住了他颈后铁链,那人用力向后拖着他,像是拖拽一条死狗。
少年偏着头,死死地看着她,期盼着哪怕从她眼睛里,看出一分不舍或愧疚。
可是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
少年不甘地挣扎着,匍匐在地上,指紧紧扣进青花砖上,指甲磨出血迹斑斑,拖着被打折双腿和铁链,缓慢地向前爬去。
他努力地举起中纸鹤,点下鸟喙,记音鹤中缓缓放出清泠悦耳嗓音“晚安,大哥哥。”
他仓促地拿出早已碎了梧桐叶,淬了血牙齿咬紧“鼎鼎”
仆人用木闩狠狠敲在了他头上,他嗓音戛然而止,有鲜血沿着头顶蜿蜒流下。
少年倒在了地上,脸侧贴在冰冷青花砖上,耳朵里灌进了呼啸风声。
血侵染进了眼眸里,他听到了自己逐渐缓慢下来心跳声,噗通,噗通,如此清晰,如此有力。
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听见自己心跳。
而后,他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迷茫。
少年努力地睁开沉重眼眸,他想再看她最后一眼,只要最后一眼。
可她留给他,只是一个远去背影,透着朦胧血色,看起来这般模糊。
他睫毛颤了两下,齿间紧咬着,犹如喃呢般,张了张唇瓣。
——宋鼎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