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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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朝雨头顶簪子,因为被推搡而左右摇曳着,鸽子蛋那么大珠子,在雨后晴天阳光下,流淌着静谧光。

    这颗珠子就是吞龙珠,只是比其他六颗珠子更些,冰凉光泽淡淡,看起来如此莹润。

    只要是见过吞龙珠人,便能一眼认出顾朝雨头上玉簪,是用吞龙珠珠子打造而成。

    陆轻尘在清晨看到顾朝雨鬓发间时,?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吞龙珠。

    可他并不在意吞龙珠事,他在意是顾朝雨鬓发间簪子是谁送。

    一看顾朝雨已婚妇人发髻,便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这发型不是为他而梳,而是为那已经死去吕察。

    这个认知,令陆轻尘当即就陷入了歇斯底里地狂怒之中。

    他甚至已经忘记是自己先背叛了顾朝雨,也忘记这几日低三下气,请求顾朝雨原谅,是为了挽回自己岌岌可危家族地位。

    虽然陆轻尘跟陆家家族闹脾气,一直在喷子宗没有回去,但这是因为他有底气,他笃定自己陆家嫡子中最优秀血脉,地位无人能撼动。

    而如今他,被席梦思一剑扎了命根子,再也无法做个男人,只能依靠顾朝雨腹中孩子,才能翻盘自己将要坠崖人生。

    可陆轻尘快要被折磨疯了,不光是身体上带来痛苦,还有顾朝雨施加给他精神压力。

    相对于陆轻尘满腔怒火,顾朝雨则显得淡定了许多。

    她好像并不在意他拉扯,又或者早已对他心死如灰,习惯了他这副无能软弱,将所有过错都推诿到别人身上模样。

    顾朝雨漠视着他,看起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名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紧绷着气氛,漆黑眸光微沉。

    如今,加上顾朝雨鬓发间那簪子上吞龙珠,便已经凑齐了七颗吞龙珠。

    而他们现在将要面临最大问题,便是对火山上守护神献祭。

    裴名利用玉微道君对他感情,来献祭自己,以此达到召唤神龙目,显然只是下下策。

    原本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如今看来,此时似乎有了更好献祭人选。

    显然,比起他和玉微道君之间虚假情感,顾朝雨与陆轻尘两人之间,长达八年之久感情,更适合火山守护神献祭条件。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裴名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消失无踪无影。

    顾朝雨和她腹中孩子,是裴名现在留住宋鼎鼎唯一筹码,倘若这个筹码没了,宋鼎鼎定会毫不犹豫离开他。

    与之相比,其他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就在裴名失神之时,玉微道君已是走近了顾朝雨,虽然没有询问,但看着陆轻尘那副恼怒模样,他也大概猜出了顾朝雨头上簪子,应该是跟死去吕察有关系。

    “本尊派去打探消息弟子,不久前刚刚回来,贪欢城城主并未谎,前方已是无路,只有远处一座火山”

    他看了一眼顾朝雨,停顿了一下“我们一路走来,历经千辛万苦,各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只等着凑齐七颗吞龙珠,召唤神龙,解救三陆九洲世人。”

    “想必顾姐,定是不希望看到这么多人白白牺牲。斯人已逝,还望顾姐节哀。”

    玉微道君了这么多,到底也不过是希望顾朝雨顾全大局,将鬓发间那支簪子交给他。

    顾朝雨没有回答他,也没有话,只是低着头沉默着,目光落在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微道君给了她时间思考,并没有急着逼她做出决定,然而陆轻尘看着顾朝雨沉默不语样子,心中怒火顿时燃烧更旺了。

    在来到玉微道君房间之前,陆轻尘就试图将顾朝雨妇人发髻拆掉,但顾朝雨一直紧紧护着自己头发,他生怕伤了她腹中孩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反正旁人也不知道顾朝雨跟他之间到底和好了没有,届时出了秘境,他就会动用陆家一切势力来逼婚顾朝雨。

    看见顾朝雨妇人发髻,旁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他而梳,根本没人会想起已经死去吕察。

    就算有人联想到了吕察,他们顾忌着陆家在三陆九洲势力,谅他们谁也不会直接出来,让他丢面子。

    陆轻尘急着将顾朝雨头顶发簪,交给玉微道君,想要尽快结束这荒唐一切,离开秘境,便拉扯着顾朝雨来到了玉微道君房间里。

    谁知道,他给玉微道君来送吞龙珠,玉微道君却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当着这么多人面,竟是直接戳穿了他算盘,那一句斯人已逝,让顾朝雨节哀,像是一记响亮巴掌打在他脸上。

    陆轻尘又气又急,只觉得脸色臊红,他抬起来,想要当众扯掉顾朝雨鬓发上簪子。

    然而没等到他碰到她发丝,面前便倏忽横插来一只,这掌显得苍白无色,冰冷像是死人一般。

    那只毫不客气,直接拍飞了他臂,那力度之大,竟是教他疼痛难忍,忍不住低声嘶叫起来。

    “你有病”

    陆轻尘下意识喊叫出声,可是当他眸光对上裴名黑眸后,他恼怒嗓音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看着裴名眼睛,便犹如有一只八爪章鱼怪,用吸盘狠狠黏住了他咽喉,迅速将他拖进幽深无底海底,令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他想要移开眼睛,却无法逃脱那逼真窒息感,不知不觉中,颈间却是凸起了道道狰狞青筋,脸颊也是憋了通红。

    裴名轻嗤一声,神色讥诮,淡淡移开了视线。

    陆轻尘腿脚一软,竞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双攥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着。

    而方才,那些无处可泄怒火,似乎都在裴名无形压迫力下,荡然无存,只余下一阵心悸和后怕。

    陆轻尘额间大汗淋漓,面色又红又白,显得十分狼狈“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名没有搭理他,只是转过身去,看着顾朝雨道“礼物意义,并不在于礼物本身,而是送你礼物之人心意。”

    他一向性子冷淡,很少会劝慰旁人,玉微道君看着裴名认真样子,心底流淌过一阵莫名情愫。

    就像是看到了喜欢炸刺刺猬,突然向他展露出了柔软肚皮,这让他感觉到一些无措,又夹杂着无法言喻激动。

    仿佛他们师徒两人,又回到了曾经在玉峰山相处美好时光,他们之间没有误会,更没有离心。

    裴名仍是那般信任着他。

    一直沉默不发顾朝雨,似乎也随着裴名话音落下,回过了神,她低垂睫毛轻轻颤了颤,而后缓缓抬起头。

    她似是轻喃般,低声重复道“不在于礼物本身,而在于送礼物之人心意?”

    顾朝雨眼中迷茫渐渐消失,她抬起来,将鬓发间发簪摘了下来,双奉给了裴名。

    裴名看着她中簪子,恍惚间想起了宋鼎鼎曾经送给他礼物。

    多年前,他被囚在地窖里,借着想看梧桐叶理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只盼着再次见到宋鼎鼎。

    宋鼎鼎答应了他请求,下次来见他时候,也如约带来了那一片梧桐叶。

    那时,他欣喜至极,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

    整个海岛上,只有他院子里有梧桐树,而那棵梧桐树也早在他被关进地窖里时候,就被龙族公主命人拦腰砍断了。

    他至死之时,也不知晓,那一片梧桐树叶,到底是宋鼎鼎从哪里寻来。

    只可惜,他终究是没来得及问,那片梧桐叶便被人践踏在脚下,随着他生命终结,跟着碾碎进了泥土中。

    裴名抬接过了顾朝雨递来簪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将簪子上吞龙珠扣下来。

    他看了簪子上吞龙珠一眼,便将簪子转身交给了玉微道君“如今天色尚早,若是脚麻利些,傍晚之前,或许能赶到火山。”

    玉微道君虽然也急着赶路,想要尽快离开秘境,生怕再有变动。

    可他还记得裴名刚才在发高烧,若是此时赶路,以裴名现在状况,怕是坚持不到火山,就要病倒了。

    难道玉微道君将裴名放在天下苍生之前考虑了一次,他迟疑着,没有回应。

    而裴名像是看透了他想法似,缓缓开口道“师尊生来,便肩负天下重任,我盼着师尊谨记使命,莫要负了这天下苍生。”

    这一顶天下苍生高帽子扣下来,任是玉微道君心中再犹豫,也不好继续什么了。

    “诸位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一炷香后,在城主府外集合。”

    玉微道君只撂下这一句话,便闭门谢客,将众人赶了出去。

    顷刻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他跟裴名两人,裴名也想走,却被他叫住“名儿,当初是本尊误会了你,才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这是玉微道君对裴名迟来道歉,他一早就想,可他身份桎梏着他,让他难以低下头,弯下腰,好好向裴名道一句歉。

    裴名听见他话,心中只觉得可笑。

    若非是他,而是旁人来受罚,那几十鞭子下去,性命早就没了,哪能等得到玉微道君迟来道歉。

    裴名并没有听完玉微道君道歉,他抬起头,唇角弧度清浅“我并不怪你,前去神仙府盗取混沌锁,全为我私心,我心甘情愿。”

    这一句话,体贴至极,完全是站在玉微道君位置在思考问题,任是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般温柔入骨话。

    见玉微道君面色柔和,裴名见好就收,微微俯身“我回去收拾东西,莫要耽误了大家行程。”

    罢,他也不等玉微道君反应过来,已是率先离开了屋子。

    只留下玉微道君,神色呆滞看着远去背影,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忧愁。

    他派去弟子,打探回来告诉他,那火山附近空无一人,荒无人烟。

    只是偶尔火山中,隐约会传来阵阵嘶吼着咆哮声,那是火山守护神,在向他们发出警告。

    这打探来消息,像是证实了那日贪欢城城主过话,前方不再有路,有只是一座沉默已久,随时会爆发火山。

    不知为何,想起守护火山守护神以人为食,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预感,恍然中记起了宋鼎鼎过话。

    倘若,非要牺牲裴名才能召唤出神龙,他到底会如何选择?

    是选择天下苍生,为了生来便肩负着责任,去牺牲裴名?

    还是选择裴名,为了一己之私,放任三陆九洲陷入火海,将一路人坚持与努力,都付之东流?

    也许在一天前,他还会坚定不移给出自己答案,可是此时此刻,他心境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细微转变──他开始迟疑了。

    玉微道君视线实在太过灼烈,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目光,裴名似乎察觉到了玉微道君犹豫,却并不放在心上。

    他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加深他在玉微道君心目中地位,将多日以来隔阂,全部消除干净。

    那玉微道君对他在意越多,将他献祭给火山守护神这件事,便会越发顺利。

    裴名此时,再容不得事情出一点闪失,他剩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迈步离开了玉微道君院子,一走出去,步伐便缓和了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只是觉得没必要再留在玉微道君身边,便借着这由头离开罢了。

    裴名缓步回到自己院子里,那杵在门外黎画,早已不见了身影。

    他正准备走进去,脚下动作倏忽一顿,缓缓低下头去,看向脚底踩住东西。

    他鞋子向上移了两寸,露出了那被雨水打湿,沾满了泥泞浅柿色荷包。

    他缓缓眯起黑眸,隐约记起宋鼎鼎在院子外,听到他们俩人谈话后,中似乎掉下了什么东西。

    当时,他注意力全在宋鼎鼎身上,便也没有注意脚下掉是什么。

    而此时裴名才看清楚,宋鼎鼎里原本拿着,是他荷包?。

    这荷包里装着黎枝东西──一朵干枯野花,还有一只木铃铛。

    自从黎枝死后,裴名便将这两件东西放进了荷包,安置在储物戒里,已是有许久时间没有拿出来过。

    像是那段不愿回忆记忆一般,这荷包被封存在角落,只前两日在城主院子里,他在储物戒中翻找东西,将这荷包拿出来过。

    那时满院子跑着宗门弟子变成猪群,正巧他在找东西时,宋鼎鼎赶来了院子,他听见她声音,便先将荷包存放了衣袖里。

    就算是在后来拉扯中,不慎将荷包掉落在院子中,这荷包也不该在宋鼎鼎中。?

    就在裴名失神之中,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女声“裴姑娘,你今日可曾见过阿鼎?”

    来人是顾朝雨,她今日显得气色极好,脸颊泛着淡淡红,仿佛有什么欢愉事情似。

    裴名回过神来,弯腰将地上荷包拾了起来,他回过头看着顾朝雨“未曾见过。”

    他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倒叫人无法怀疑他话中真实性。

    好在顾朝雨也并没有怀疑他话,她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有些可惜。

    而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吕察送给她妆奁,递送到裴名眼前“你跟阿鼎关系一向好,便帮我将这妆奁交给她吧。”

    裴名看着眼前妆奁,耳边回荡着顾朝雨那句‘你跟阿鼎关系一向好’,唇边轻浅弧度,略显讥诮。

    “还有一句话,劳烦帮我带给阿鼎”

    他打断了她“既是贵重东西,不如由你亲交给她。”

    完这话,裴名便向前走去,步伐略显仓促。

    顾朝雨在院子外愣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嘴里不知低声喃喃着什么,面上带着一丝惋惜,转身离开了院子。

    玉微道君给了众弟子一炷香时间,来收拾自己东西,可在陆轻尘催促下,连半盏茶时间都不到,众人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约定好城主府外集合。

    裴名是最后一个出现在府外人,他一走出城主府门,便在石狮子旁,看到了黎画身影。

    两人视线相对,气氛略有些凝固。

    只对视一瞬,黎画便率先将视线收回。

    他一早便听人了,玉微道君已经凑齐七颗吞龙珠事情,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心中惶惶。

    他本以为裴名会将宋鼎鼎带上,就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裴名。

    可出乎意料是,裴名从玉微道君院子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倘若裴名将宋鼎鼎藏在了房间里,那出来时,为何裴名身侧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让黎画有些摸不到头脑。

    如今凑齐了七颗吞龙珠,若是按照计划行事,裴名应该将宋鼎鼎带在身侧,一同前往去火山献祭宋鼎鼎才对。

    但都到了现在,也一直不见宋鼎鼎身影。

    难道,裴名又暗中改了计划?

    黎画实在找不到头绪,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只能煎熬垂着头,静静等待裴名下一步棋。

    许是因为裴名姗姗来迟,陆轻尘脸色极其难看,可想起方才在玉微道君房中经受过痛楚,他也不敢对裴名指画脚。

    他强压着怒火,对玉微道君“都快晌午了,若是想在天黑前赶到火山,最好是加快些行程,莫要因为儿女情长耽误大家。”

    陆轻尘这阴阳怪气语气,令玉微道君略感不适,但“儿女情长”这四个字像是戳穿了他心思,他抿了抿嘴,错过视线,眸光在人群中寻摸了一阵。

    玉微道君察觉到宋鼎鼎不在队伍中,忍不住道“阿鼎去了哪里?”

    这话像是在问裴名,裴名面不改色道“她身子不适,我们先赶路便是了。”

    玉微道君觉得有些不妥,倘若到了火山便能召唤神龙,秘境就会开启出口。

    届时宋鼎鼎还滞留在贪欢城内,万一被留在了秘境之中,那该如何是好?

    但裴名不欲多解释什么,只是冷淡道“我们徒步而行,若是阿鼎跟着,怕是坚持不到火山。”

    “城主会帮忙备马,待到她醒来之后,就会纵马追来。师尊安心便是,她会在我们离开之前,赶到那里。”

    没了田地稻草人里吞龙珠作祟,贪欢城一切都恢复了原本模样,城主为了尽快让百姓重新适应劳作生活,便花重金去城外买来了常用牲畜。

    见裴名已经到这种地步,玉微道君也不好再揪着这事儿不放,他微微颔首“启程。”

    话音落下,众人便朝着火山方向走去。

    黎画正要走,身边却响起裴名淡淡嗓音“那荷包是你捡到?”

    待他听清楚裴名问题后,身体倏忽一僵,掩在衣袖下指,止不住轻颤着。

    裴名为什么会这样问?

    难道是宋鼎鼎跟他了什么?

    还是,裴名发现了什么?

    许是感受到那道审视眸光,黎画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生怕自己哪里漏出破绽,让裴名看了出来。

    很明显,裴名只是在试探他。

    倘若他乱了阵脚,便是不打自招,亲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地狱。

    “无臧道君是在与我话?”黎画转过身,努力佯装出平静样子,状似不经意看着裴名问道“什么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