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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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画本以为裴名会紧追不舍继续问下去,甚至已经做好了暴露自己心理准备。

    可在他明知故问出这句话后,裴名却只是攥紧了中荷包,而后垂下眸子“走罢。”

    黎画看着径直从身侧离去裴名,心底满是疑惑,他猜不透裴名心思,只越发觉得裴名难以捉摸。

    明明问出这种问题,便证明裴名怀疑了什么,可最后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用一句‘走罢’结束了他们之间对话。

    直到裴名身影走远了,黎画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远去人群,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迅速掠过那些赶路弟子们。

    人群中女弟子,本就是少数,他几乎是一眼便扫完了她们,却没有找到他想找人。

    白琦不在离开队伍中,也就是,她此时此刻可能还停留在城主府里。

    她留在城主府做什么?

    黎画脑海中,莫名闪过清晨时,白琦在倾盆大雨中远去身影。

    ——我会救出她。

    她离去前,那沙哑却坚定嗓音,像是一只无形,轻轻撩拨着他紧绷着神经。

    黎画曾坚定地认为,白琦是裴名人,直到今早上,她当着宋鼎鼎面,揭穿了裴名取血制情蛊事情。

    他为此开始动摇,心底禁不住去一遍遍想着——白琦,她会救出宋鼎鼎吗?

    黎画抿住唇,快步追了上去,垂下眸光中闪烁着晦涩光。

    一行人从晌午时出发,中途几乎没有停歇,赶到城主口中火山附近时,天色也已经渐黑了下来。

    越靠近火山位置,周围空气便越炙热,那滚烫温度烤他们面色通红,火山灰滚滚而来,直冲云霄,像是一道分割线,硬生生将天空隔成阴阳两半。

    当他们走到火山下时,火山熔岩中隐约传来了轰隆隆巨响,像是有什么怪物在黑暗中嘶吼着。

    胆子弟子,已是吓得连连后退,就算是胆子大弟子,也不敢靠近那犹如庞然大物般挡在眼前火山。

    然而裴名却像是没听见那吼叫似,脚下踏着长剑,直直朝着火山喷口飞去。

    他举动,令众人看傻了眼。

    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他们竟是忘记了,身为‘女弟子’裴名,早应该在进入秘境后,便失去浑身灵力。

    只有那些怀过婴灵男弟子,在消除婴灵过后,才侥幸因为留存灵脉而恢复了部分灵力。

    玉微道君似乎也没想到这一层,见裴名一声不吭朝着火山喷口飞去,他有些慌了神。

    他当初没有泡过清平山庄灵泉,便没有怀上婴灵,更没有像其他男弟子那般,因祸得福恢复灵力。

    没有灵力,便御不了剑。

    玉微道君情急之下,突然想起进入秘境之前,自己曾为灵力稀薄外门弟子,准备过贴在剑上,便能不使用灵力御剑飞行灵符。

    眼看着裴名越来越远,他顾不得旁,从储物戒中慌忙取出了灵符。

    便是怕裴名做什么傻事,玉微道君掌抖得不成样子,黏在一起灵符,从他指尖滑落下去,散了一地。

    他弯腰捡起了一张灵符,贴在剑尾,指尖掐诀,长剑骤然悬于空中,朝着裴名方向追了过去。

    其他弟子瞧见两人远去身影,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老老实实缩在火山下等着。

    见两人离开,黎画眉头越皱越紧。

    若这里便是裴名口中献祭地方,那火山守护神,不是需要献祭心中最在意人吗?

    裴名孤身一人跑到火山口上去,这算什么?

    黎画实在看不懂裴名意图,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时,身旁传来了陆轻尘响彻云霄怒吼“顾朝雨,你去干什么?!你给我下来,下来”

    他抬眸瞥了一眼声源处,只见陆轻尘脸色通红,气急败坏看着火山方向。

    顾朝雨不知何时,从散落一地灵符中,偷偷捡起了一张,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踩着长剑飞上了天。

    陆轻尘喊叫无果,又实在担心顾朝雨腹中孩子,他咬了咬牙,也踩着长剑跟了上去。

    眨眼之间,已是有四人朝着火山喷口上飞去,众人看着这一场好戏,不禁犯起了嘀咕“怎么一个个都往上面跑,那火山上藏着什么宝贝不成?”

    这话传到黎画耳朵里,他倏忽一怔,而后回过神来,眸光微微闪烁着。

    裴名总不会是,直接将宋鼎鼎藏在火山喷口上了吧?

    他指尖一阵发麻,一想到宋鼎鼎可能会被裴名推下火海,便浑身彻骨冰凉。

    黎画难以冷静下来,更无法进行思考,他不再犹豫,也踏上了长剑。

    就在长剑悬空那一刹,略显熟悉女声,从远处传来。

    “黎画——”

    白琦声音微微沙哑,混合在呼啸风中,像是嗓子眼里卡着沙子,干涩不已。

    黎画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去,只见白琦与宋鼎鼎纵马而来,许是白琦给马匹下了蛊,那马儿却是不知疲惫似,犹如弓箭般飞速向前。

    宋鼎鼎脸上写满了焦急,她甚至等不急马蹄停下来,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顾朝雨呢?”

    黎画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火山喷口方向。

    宋鼎鼎顾不得与黎画私人恩怨,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她匆匆跃上黎画踏着剑身,慌忙道“快,快去追上她”

    黎画见她急脸色苍白,也不多问,立刻用口诀催动脚下剑,朝着顾朝雨离去方向追去。

    呼啸而又炽热风打在脸上,从耳边快速掠过,她听见火山里发出轰隆隆声响,紧紧提起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

    晨曦时,宋鼎鼎被裴名锁在酒窖里。

    她在黑暗中不知待了多久,时间慢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在寂静无光又封闭着酒窖内,目光呆滞地看着裴名离去方向。

    心跳声在酒窖里,显得如此突兀,她默数着自己心跳,已经麻木脑子在强而有力心跳声中,渐渐复苏。

    她突然为裴名感到悲哀。

    裴名自出生便活在谎言中,慈祥又严厉‘母亲’龙族公主,亦师亦友悉心照料在身侧翠竹,每月都会来探望他宋家夫妇,甚至连忠厚老实哑奴

    整个海岛上,竟是无一人对他真心。

    裴名所拥有一切,都是虚假,最后也终会犹如泡沫般,消散无踪。

    宋鼎鼎曾因此而感到怜悯和痛心。

    然而,世上便从未有感同身受这一,只有当她真正身处他位置时,才能感受到他当时绝望和无助。

    原来被自己信任,在意人利用和欺骗,当真相被揭晓那一刻,头脑竟是如此清晰冷静。

    甚至冷静到,她能清楚分析出,她接下来将要面对结局是什么。

    至于那歇斯底里愤怒和质问,并不是因为不相信听到事实,只是因为感到不甘,而做出挣扎和抗争。

    即便,那挣扎毫无用处。

    裴名还没有打断她腿,可虽然不用承受身体上痛苦,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地方,所要承受精神压力,远远要比她想象中多更多。

    更何况,裴名要承受不光是日复一日精神煎熬,还有身体上永无尽头折磨。

    宋鼎鼎难以想象,在这种无休无止折磨下,他是如何整整坚持了一千多个日夜。

    他从温润如玉翩翩少年,蜕变成了血染魔域,人人惧怕无臧道君,龙族公主成就了他,也亲毁了他。

    她原本愿意理解他,接纳他,可他早已经失去了爱能力,甚至为了复仇,倾尽所有,活得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可悲。

    裴名再也不会是她心中少年,而他就算报了仇,伤害也已经造成,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时间回溯。

    他现在是在用别人错误惩罚自己,没有人能救赎他,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放过自己。

    宋鼎鼎想通这一点,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她决定先想办法逃离酒窖,再定夺去留。

    裴名用铁链捆住了她双,又通过地窖内高高长梁,将她臂吊了起来。

    她借着捆住臂铁链,缓缓站起身,那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在黑暗中尤为突兀。

    想要挣脱铁链并不难,宋鼎鼎从系统奖励栏里调出了美颜塑形这个功能,将掌弯曲,尽可能让自己触碰到腕。

    她指尖触碰到皮肤,按照心底所想,向内凹去,紧紧桎梏住腕铁链,渐渐变得松弛下来。

    在宋鼎鼎将自己掌和腕缩后,很轻松地便挣脱了铁链,她甩了甩因用力挣扎而泛红腕,按照原来模样,将掌复原了回去。

    即便拿出了火折子,在黑暗中仍是不好操作,这让她多费了片刻时间,才复原自己双,顺着石头台阶而上,摸索着找到了酒窖门。

    在打开酒窖门后,宋鼎鼎看着那一层笼罩在空气中,犹如透明水波似结界,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裴名为了防止她逃跑,不单单用铁链捆住了她,还在门外设置了结界。

    她翻遍了系统奖励栏,也没有找到能破解结界金指,而且她不清楚眼前结界是什么结界,硬闯结果又是什么,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时,她看到了从城主书房里走出来白琦。

    两人视线相对,宋鼎鼎下意识错开了视线,反倒是白琦,面色激动朝她跑了过来。

    裴名将宋鼎鼎困在酒窖里,而这酒窖刚好就在城主院子里,白琦为了能更快找到宋鼎鼎,便来找城主要城主府地形图。

    谁料这么巧,竟是碰上了刚刚挣脱锁链,从酒窖里爬上来宋鼎鼎。

    宋鼎鼎不了解这结界,白琦却清楚很。

    这结界需要用结界人血来破解,刚好裴名之前剜过一块血肉给她练情蛊,她当时没用完,便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这个‘不时之需’是白琦心眼,想报裴名欺骗她结契仇,等契约解除,她便用他血肉养蛊,让他也体验一下提心吊胆感觉。

    没想到,却是在这种场合派上了用场。

    宋鼎鼎被白琦救了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琦,沉默一阵后,还是白琦先开口道“阿鼎,这一切都错在我,你便是打我骂我,我也绝无怨言。”

    她自然不会真去打骂白琦,也不知道这一切错,到底应该归根在谁身上。

    似乎每个人都有错,又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她分辨不清楚,只能用沉默应对。

    白琦知道裴名已经凑齐了七颗吞龙珠,她没有时间再这样僵持下去,生怕他会来到酒窖将宋鼎鼎带走。

    若是正面对抗,她绝对打不过裴名。

    白琦想要带宋鼎鼎离开这里,但宋鼎鼎却不急着走,倘若裴名想抓住她,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白费力气,他终究会找到她。

    更何况,她也不能走。

    她相信,裴名那句话并不单单只是威胁,倘若她敢逃跑,便会间接害死顾朝雨。

    宋鼎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去看看顾朝雨,然而等她赶到顾朝雨房间里时,屋子里却空空荡荡,只余下桌子上摆着妆奁。

    她询问过城主,才知道顾朝雨已经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火山。

    宋鼎鼎记得,顾朝雨曾过,那妆奁是吕察送给她信物,同时也是吕察留给她最后遗物。

    顾朝雨十分珍惜那妆奁,又怎么会在离开后,将妆奁留在桌子上?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打开妆奁抽屉,便看见了顾朝雨留给她信纸。

    宋鼎鼎展开叠得整齐信纸,那纸上只写了一行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从前几日,她便察觉到了顾朝雨不对劲,但那一夜,她们一起纳鞋,顾朝雨发泄似,对她了很多关于陆轻尘事情。

    顾朝雨在提起他们之间过去时,神色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故事。

    她,她已经放下了他们过去,会将这段感情好好结束。

    她还,她会将吕察对她感情,珍藏于心底,然后重新开始新生活。

    她笑容,神态,言行举止,都像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于,连心细如发宋鼎鼎都被骗了过去。

    可到了最后,顾朝雨却给她留下这一首殉情诗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鼎鼎向城主询问了顾朝雨随同他们离开时间,见他们刚走一个时辰不久,便借了城主刚买回来马匹,与白琦一同策马追去。

    白琦牟足了劲往前追去,心底止不住犯嘀咕,倘若裴名凑齐了吞龙珠,去火山准备召唤神龙,那为什么没有带上宋鼎鼎?

    不光白琦想不通,宋鼎鼎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可她满脑子都是顾朝雨写殉情诗,也顾不得再去思考别。

    即便她们已经拼尽全力去追逐,但他们到底是比她们早走了一个时辰,那马儿都跑快口吐白沫了,却还是迟了一步。

    风声渐缓,宋鼎鼎感觉到越来越炙热空气,逼得她有些喘息不上来。

    “站稳——”

    随着黎画嗓音传来,他下意识抬抓住了宋鼎鼎臂,以防止她保持不了平衡,从剑上掉下去。

    滚滚飞天火山灰,轰隆隆向上升去,沸腾熔浆呈现出鲜艳颜色,蜿蜒流淌在岩石缝中,映火山喷口周围火红通天。

    宋鼎鼎听见远处传来陆轻尘嘶吼尖叫声音,她循着声源看去,只见陆轻尘跪在滚烫火山喷口上,痛哭流涕看着前方。

    她视线微移,在前方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身影。

    那是裴名,他半跪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探入火山口里,臂用力向下坠着。

    宋鼎鼎心中顿时生出不好预感,她沿着他臂向下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整个人悬空挂在火山口岩壁上顾朝雨。

    顾朝雨垂在身侧臂中,圈着一双黑靴子,她紧紧抱着这双黑靴,抬起流着泪水脸庞,不知在对裴名些什么。

    那神情像是在哀求着什么,可宋鼎鼎听不见他们声音,只能隐约听见火山内滚烫熔浆,发出咕噜噜声响。

    裴名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陆轻尘哭喊,也不在意顾朝雨哀求,随时都会松开顾朝雨,让她掉进烧得沸腾熔浆里。

    眼看着顾朝雨身体越来越往下坠,宋鼎鼎从剑身上一跃而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前奔跑“别放”

    她嘶吼近乎歇斯底里,可就在裴名听见她声音,转过头看向她一刹那,他掌心一松,顾朝雨身体猛地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