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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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见‘刺啦’一声响,像是什么烧糊的焦臭味,混着股股浓烈的黑烟朝着天上腾起。

    原本怒气滔天的天君,却是在众目睽睽下,突然毫无形象的摔了下去,身子蜷缩得像是蚯蚓,双臂捂着脸,嚎叫着在湖泊中打起了滚。

    尖叫声起伏不停,浑浊的污血,犹如烧焦的塑料,浓稠地流淌到清澈的溪涧。

    他头顶的帷帽不知落在了何处,渐渐停住了动作,移开的掌满是血迹斑斑,从脸到颈间露着鲜嫩的红肉,活像是剥了皮的田蛙。

    千疮百孔的脸,却是比宋家家主脸上被火烧的痕迹还要渗人可怖,惊吓地身旁的天兵连连后退。

    晟同君听到天君因灼伤而发出的痛苦尖叫,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他笑得如此畅快,如此癫狂,哪怕那匕首上的毒攻入肺腑,粘稠的乌血涌上喉间,堵住了他的气管,他嘴角的弧度依旧扬着。

    乌血呛得他直咳,他原本就煞白的脸庞渐渐失去了颜色,泛干的唇瓣抖动着,眼珠渐渐失去焦距。

    他强撑着喉间,余下的一口气将视线对上了不夜帝君震惊的脸,染血的唇扯了扯,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只这一眼,不夜帝君便恍然看透了他的意思──晟同君是故意的。

    原来就连宋家家主因为不能为宋家讨回公道,被他激怒,从而生出同归于尽的心思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便是知道自己与天君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揭穿了天君的事情,他也绝对活不成。他不愿自刎,也不愿被天族捉拿回去问罪,所以借着宋家家主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真是好可怕的城府。

    可叹这样的好帮,天君却不懂得如何利用,反倒因为内府女人的事情,毁了两人的主仆之情,惹得他反目成仇。

    天君只是被宋家家主的血灼伤,伤不得性命,不夜帝君将自己的视线从咽了气的晟同君身上移开。

    事已至此,天君的气数已尽,天族的声誉颜面也都被天君败坏干净了。

    有鬼界之人在此,众人皆知裴名乃是天族与魔域的血脉孽种,倘若此时不夜帝君在执意让人将裴名捉拿回天族,只会落人把柄,让人以为天族想要将裴名灭口。

    他瞥了一眼远处跪地负伤的裴名,轻叹一口气:“天君救子心切,不料酿下大祸。然天有天规,天子犯罪,亦与庶民同罪”

    “待我将天君押回天族后,天帝必会彻查此事,倘若宋家家主所言句句是真,天族定会严惩不贷,给宋家一个交代。”

    不夜帝君那一句宋家家主,便是认可了他宋家家主的身份。

    然而宋家家主却明白,不夜帝君口中所谓的严惩不贷,只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口,而并非是想要为宋家主持公道。

    如今晟同君已毒发身亡,天君被他的血毁了容,回到天族后将会面临天帝的审判。

    此事闹得太大,让天族丢尽了颜面,倘若天族想要重塑威严,便绝不会轻饶了天君。

    虽然为裴名正了名,也让宋家地下的冤魂得到了慰藉,可迟来的正义和公道,却没能让宋家家主心里感觉到好受一些。

    他顾不上回应不夜帝君的话,从染血的湖泊中爬了起来,脚步踉踉跄跄的朝着裴名走去:“裴,你莫要乱动,我这便为你疗伤”

    宋家家主的这句话,仿佛让不夜帝君想起了什么,他若有所思的抿着唇,看向鬼皇。

    “原本我该将此人一并带回天族,待查明真相,再议后事。然此人偷盗了鬼皇的修魂塔,我思来想去,怕耽误了鬼皇的大事,还是将此人先交给您来处置。”

    “不过,我还是想为他求个情。”

    不夜帝君脸上没什么表情,那黑白分明的眸,盛着些淡淡的讥讽:“若宋家灭门之事与他无关,当年他好歹屠戮魔域十城,又大义灭亲,亲杀了魔域女帝,为天下苍生造了福。”

    “盼鬼皇看在此事上,饶他一命。”

    这话的像是在为裴名求情似的,可宋鼎鼎却听出了不夜帝君的另一层意思。

    ──裴名此人性格睚眦必报,连亲生母亲都可以下得去,可见他心有多狠。

    再加上裴名曾屠了魔域十城,便是在告诫鬼皇,倘若不趁此会除了裴名,怕是会养虎为患,后患无穷。

    不夜帝君这是自己动不了,便想要借着鬼皇的,除害了裴名。

    毕竟裴名确是天君与魔域之女诞下的血脉,但凡他活着一天,便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天下的所有人,天族的这一大污点似的。

    而此时天族正是在风口浪尖之上,倘若裴名出了什么事,都会被世人算在天族头上。

    即便裴名的存在是天族的污迹,不夜帝君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假借着帮裴名求情的名义,提醒鬼皇,裴名曾对魔域做过的事情。

    宋鼎鼎真想骂他两句,可身体僵的动弹不得,只有加速的心跳,让她清楚自己还存在于世间。

    不夜帝君罢,也不等鬼皇回答,便率着天兵,押着天君走了——裴渊也无人在意了,他们只想着赶忙回去,向天帝请罪,尽快解决了这件棘的事情。

    原本被阴阳两道隔开的山间,只余下了黑压压一片,犹如乌鸦羽毛般密集的鬼界兵卒。

    鬼皇中依旧盘着玉核桃,风吹的他衣诀飘飘,白衣映衬着他清逸的脸庞。

    “你思量已久,想必已经想好叫我付出什么代价了。”

    重峦叠嶂的山谷中,突兀响起一道沙哑微凉的嗓音。

    鬼皇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眨了眨眼,似是君子般温润无辜:“孤怎敢叫你付出什么代价,你生命力如野草般蓬勃顽强,就怕你事后杀到鬼界来,讨走孤的性命。”

    他嘴上着怕,面上却无一丝惧色,那无畏的笑容反添了一丝讥讽。

    裴名听懂他的意思,却没有话。

    不知过了多久,裴名缓缓道:“我愿一死,换我妻复生。”

    他似乎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时出这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的不是自己要去赴死,而是在谈论天气好坏般,从容淡然。

    眼看他从袖中掏出了慈悲,宋鼎鼎再也撑不住,心底防线溃不成军,从喉间倏忽发出一声呜咽,近乎嘶吼地喊了出来:“不要”

    她僵硬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下意识冲向裴名的方向,意图夺过他中的慈悲。

    然而她却直直冲过了他的身体,这时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眼泪夺眶而出,却在此时显得如此无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名举起那把弯月双刃。

    鬼皇眼眸半阖,长睫微扬,嘴角显露着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何时过要你自刎了?”

    裴名的动作微顿,眸底的光闪了闪,似有些不解的看向鬼皇。

    “你可曾听过圣山?”

    裴名长睫轻颤:“未曾。”

    “传言,一路向南的方向,那处的尽头便是圣山。”

    鬼皇笑着,轻声道:“朝圣者三步一叩首,一步一祈祷,须得带着虔诚之心,磕长头至十万个,直至圣山下。”

    “你携妻前往圣山,若爱妻之心能感动圣山之神,你妻自然会醒来。”

    “不过,孤会将你前往圣山之事,散播出去。”鬼皇立在渔舟上,拉长了音调,轻描淡写的提醒道:“这十万长头,中途不能被打断,否则前功尽弃。孤听闻你仇人甚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怕是不等到你磕到圣山,你便要丧命半路。”

    从古至今,朝圣者万千,他们或是为亲人祈祷,或是为爱人祈福,却从未有人寻到过圣山。

    更何况,鬼皇若是将裴名前往圣山的事情传播出去,大概等不到他出发,便会被裴名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堵在路上。

    先不他数年前重创魔域,那些魔修一直虎视眈眈在盯着他,便是他男扮女装,混在天门宗的这些年,曾受他欺骗的那些人玉微道君,马澐,还有认定裴名杀了黎枝的黎画。

    裴名如今本就身负重伤,若是接受了鬼皇所的圣山朝拜,一旦开始,便要心无旁骛的虔心朝拜。

    那对他来,便是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被硬生生折磨至死。

    鬼皇太了解,死不可怕,只怕心里仍存希望,却永远触不到光。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放弃。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哪值得你这般豁出性命?”

    鬼皇给足了裴名考虑的时间,他笑吟吟的敛住眉目,清逸的脸庞泛着些凉泽,不紧不慢道:“左右,不过是因为情蛊才爱上她。”

    ‘情蛊’二字,就像一根钢针似的,直戳戳插在了宋鼎鼎的心窝上,又冷又凉,刺疼刺疼的。

    是了。不管裴名对她怎样好,哪怕是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情蛊罢了。

    倘若没有情蛊,裴名又怎会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