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婆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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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王妃楚襄生来兰心蕙质、稳重端凝。虽然家事也的确出众,但能被选为宫中嫡皇子正妃,也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因为楚襄向来稳重,皇后娘娘此时见她落泪,难免心中惊讶。虽皇后能与雍王妃两人婆媳关系委实一般,但也确实有一家人的缘分。皇后亦是庄重、温文的性子,她并不急着安慰楚襄,而是等她哭的止了泪,让侍女带她下去梳洗过了。才郑重其事地问她:

    “你一向稳重,今日是怎么了?”

    话中仍有责难之意。

    起来,苍葭对付女人的经验比男人还要稍足一些。云朝那一位王虽昏庸,却是个十足的孝子,他平时不喜朝政,家国事务尽付其母之。当年那一位年高德劭的太后娘娘,不知道是因她侄女也在后宫为妃的缘故,还是天生性子与苍葭不对盘的缘故,平时总对苍葭多有责难。

    王是孝子,虽然爱她,却也难护她。

    所以,比起那一位太后娘娘来,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又算什么呢?尚不及太后娘娘十分之一罢了。

    苍葭仿佛听不见皇后话里的刁钻,本来已经收拾好的脸庞、衣裳,仿佛是忽的又因皇后娘娘的责难而滚下泪来。

    “母后不为我做主也就罢了,何苦要当然奴才的面这样的羞辱我?”

    她声音凄凄切切地,几乎要把皇后娘娘气个半死。却偏偏皇后娘娘脸色虽白,却也还镇定。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愿意容忍她,是瞧着自己儿子的面子,还是瞧着自己儿媳妇娘家的面子。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为着苍葭这个人。

    有人信奉以德报怨。苍葭不是这样的人,她的目光永远都只会放在关注她的人身上。于是苍葭丝毫不领婆婆放了她一马的这个情,依旧不止的啼哭,几欲断肠似的。

    皇后娘娘一向耐心十足,今天却也罕见的被苍葭气的红了脸。此时侍女们都已经乖觉地避让出去,只留下皇后身边最贴心的女官在旁边伺候。这位女官平时是最喜欢仗着皇后娘娘的势对人指画脚的,今日却也罕见的沉默了。

    而这种种罕见,也无非是因为今天的雍王妃似乎与从前不同罢了。

    苍葭犹不止哭,她从来都是如此,不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

    “啪!”

    皇后娘娘终于忍无可忍,重重拍了拍边的案几,皇后娘娘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上力道却极大,这一拍让人震耳发聩,苍葭抖一抖,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立刻止住了啼哭。

    皇后见她不哭了,一双眼尤带讥诮地看着她,这些年,她养尊处优久了,骨子里浸润的温柔被一种叫做自尊心的东西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已经有许多年,人们因为她中宫皇后的位置,都只敢尊她敬她,不敢有丝毫违拗。如今却被自己的儿媳挑战权威,皇后一时气急败坏,自然也就口出恶言。

    “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其实凶恶又能凶恶到哪里去呢,皇后之所以能成为皇后,除了自身素质,家族亦是不可或缺的因素。皇后的出身自然不差,来,当年皇后的家族比如今雍王妃的娘家还要更鼎盛一些。

    所以,即使再凶恶,皇后娘娘多年教养在胸,自然也就未曾离格。

    苍葭睫毛一颤,这一次,她甚至哭也不哭,只是站起来,利落地朝皇后娘娘磕了个头,自己便先告退了。

    皇后娘娘不喜欢她像是要要挟谁似的,也就不拦着她,只是等苍葭走到门口,犹能听见皇后与女官抱怨:

    “你瞧瞧她,如今可还有半分贤孝的心。”

    苍葭垂着眼,装作没听见般加快了脚步。

    待出了中宫,苍葭擦干眼泪,对红霜道:

    “这次来本来想去瞧瞧昭阳公主的,没想到这样不凑巧。”

    她叹了一声。

    “算了,你带我去吧,若她问我为什么不亲自过来,你替我遮掩一番。”

    这位昭阳公主,是宫中赵妃的女儿。赵妃与皇后娘娘是多少年的仇敌,但身为嫡母,皇后却不能对赵妃娘娘所出的昭阳公主不闻不问。但因皇后娘娘实在厌屋及乌的缘故,皇后娘娘每每面对昭阳公主,心里总会觉得不舒服。

    从前雍王妃孝顺,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赵妃母女,在嫁入皇家之后,就常代替婆母去缓和中宫与昭阳公主的关系。

    殊不知,雍王妃曾经孝顺的行径如今已成为苍葭上的一把好刀。

    ***

    昭阳公主今年十五,这个年纪的公主早应该选好驸马,在宫中待嫁的。

    偏偏昭阳公主的亲事成了皇后与赵妃相争的筹码,虽终于有惊无险,即使迟了一年,昭阳公主也终于定下了婆家,但在昭阳公主心中,其对皇后的考评就不言而喻了。

    如此一来,不是仇家,也胜似仇家。

    但昭阳公主不缺心,听雍王妃身边的宫女儿红霜过来了,依旧是笑着脸让人迎的。喜欢或者不喜欢,这种心思若是摆在台面上,就显得这个人太浅显了,不是么?

    “楚姐姐今日进宫,怎么没来我这里坐坐?”

    对于雍王妃身边的侍女红霜,昭阳公主亦是温柔和善的好声气。

    红霜琢磨不明白苍葭的意思,虽然知道她不是那种出了事就拿人顶缸的主子,但多年的经历让红霜在面对这种局面时,会产生一种近似于危险的感觉。

    “我家娘娘今日身子不大爽利,于是没能过来瞧瞧。特地让奴婢过来一声。”

    红霜话也算谨慎,但昭阳公主人不老,已成精。

    此时暧昧地笑了笑,或许红霜并没留意,昭阳公主一个眼风,就已经有宫女出门去打听来龙去脉了。

    一个公主,一个婢女,自然是不上来话,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红霜把苍葭交代给她的话交代完就告辞了,昭阳公主亦未留她。

    ***

    夜,雍王府。

    雍王回府时,他的脸色深沉而暗淡。苍葭的侍女红霜跟人打听到,雍王是从宫里回来的。在红霜心里,今天上午的事并未过去,她自幼服饰雍王妃,自然会因此担心娘娘此时的处境。

    不管在哪朝哪代,顶撞婆母都是不的罪名。

    雍王不是个没有理智的人,苍葭深知。没有理智的人登不上王座,也走不长远。所以雍王并没有立刻对苍葭发脾气。

    但他败坏的脸色就像是悬在人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可能坠下来似的。

    苍葭看着他,不禁想,若是从前的雍王妃看到夫君这副模样,究竟是会惶恐,还是会心疼。

    但这都不是她。

    她这个人,最不屑是负心人。

    先发制人是一个好习惯,还没有等丈夫开口,苍葭先大张旗鼓的叫了宫女过来服饰丈夫更衣。到底是结发夫妻,雍王不会在下人面前不给自己妻子体面,自然就默许了。

    苍葭一面看着婢女们替雍王更衣,一面对他:

    “今日早上我瞧着怜氏身子不好,替她请了个大夫。”

    雍王唔了一声,并没有话。直到衣裳换完,又吃过宵夜,婢女们都被苍葭遣散,耐心十足的雍王才沉声问道:

    “你今日怎可在母后面前失仪?”

    苍葭佯作惊讶,问:

    “这话是打哪儿来?”

    妻子一向是温柔的,驯服的。

    雍王像是早就习惯了妻子这样的性情一般,如今见她如此,竟有一些难以适应。

    既难适应,邪火就起。

    虽仍然压低了声音,但他态度就远不如之前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只需与我是或不是?”

    苍葭淡淡一笑。

    “我只是在母亲面前哭了哭,我与母亲是亲婆媳,难不成,我做媳妇的受了委屈,在母亲面前哭一哭的资格也没有了么?”

    雍王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虽是皇后次子,但因占了个嫡字,自幼也是被精心教养的。

    他此时也觉得妻子有些反常,于是默认她是真受了委屈,思索良久,终淡淡道:

    “那你也不应当在宫中哭泣,宫中多少张嘴,如今宫中已是流言纷纷。”

    这自然正中苍葭下怀,但她自然不能露出得意的样子,于是只呈现出担忧的面孔,问丈夫:

    “母后一向御下甚严,我不过在母后面前哭一哭,怎会有闲话传出。”

    这个妇人,怎的突然这样愚钝?

    雍王越发不耐烦。

    从前竟不知道妻子在宫务上是这样的不灵透!不明敏!

    看着丈夫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忧色,苍葭不过别开脸一笑。

    只是如今她的笑容,却不能在令牡丹都失去光辉了。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样的评语已经再不属于她了。

    苍葭静默,并不话。沉默有沉默的力量,既然在一个怎么解释都是错的时,那不如就不要再解释了。

    何况,她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您不问问我为何在母后面前哭泣吗?”

    眼前这个男人,考虑自己的母亲,考虑自己的前程,却似乎唯独不曾关心,自己的妻子缘何在中宫面前泣不成声。

    世上总多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