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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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葭忽然有此一问,直接叫雍王语塞。在他心目中,妻子一向气度端凝,很知道顾全大局,颇有大家风范。

    妻子忽然作出这种女儿情态,未免叫雍王觉得怪不习惯的。却偏又不能妻子有错,妻子信赖丈夫,妇人偶尔使些性子,这些本来也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是单就私心上,雍王在审美上并不太喜欢妻子这一款。男人对不喜欢的女人,总是少些容忍的。就伪装上,雍王算是个高了,只是苍葭更高妙一些,察言观色这样的事对她来就像是胎里带来的本事,她眼神一转,却又窸窸窣窣地哭起来。

    这一哭直把雍王哭的心烦意乱,一拍,帘子一掀,转头走了。

    侍女红霜转头去打听,听是去了怜侧妃的院子。

    苍葭拭干眼泪。

    红霜颇为苍葭鸣不平,却又不好主家不是,想了许久,音色迟迟:

    “天也晚了,娘娘先安寝吧。”

    “不急。”

    她的眸子里透出一分锐利来。

    红霜不明所以,脸上露出的茫然叫苍葭觉得有趣。雍王妃总喜欢用这样的婢女,她似乎只关心一个人的忠心,不在乎一个人的用途。殊不知人心是会变的,只唯有自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陪我去院子里走一走。”

    “是。”

    虽这样,苍葭却是收拾了好一番才出门,九月底院中仍有桂香,她仰头细望,黄色的花蕊洒出浓烈的香气,都月华如水,但再明亮的月光也难与太阳正光辉。她伸攀折花枝,拂过花蕊处,仿佛天地鸿蒙间带来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苍葭唇角一勾,就在电光火石间,那皇城里,这王府中,所有人的脑海里都被烙下了一个雍王宠妾灭妻的印子。

    苍葭有些累。

    施过法后,从精神到身体都会疲乏,倒是今日雍王不知道为什么兴致极好,与怜妃浪里红翻,从天黑快活到白昼。

    ***

    翌日,午时。

    苍葭一早天不亮就去宫中给婆婆请假,皇后虽然对她昨日的做派不喜,但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家事又好,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而且,儿子宠妾灭妻,她总要给儿媳一点法的,不然为这么点事闹到台面上,不值当。于是,皇后今日的态度十分和蔼。这份和蔼让苍葭觉得满意,又想,人若有势可仗,为何不依仗?虽她也不喜人得势就猖狂,但谦卑太过,又有什么好处?这世上的人,总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

    她一面这样想,一面舀了一勺桂花羹。皇后身边的侍女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苍葭眼低垂,心里先对怜妃了一声对不住。

    这世上多的是你死我活的厮杀,我拿了人魂魄,自然要为人消灾,真对不住。

    “皇后娘娘。”

    侍女声音低垂,却依旧清楚地落入苍葭耳中。

    皇后听完面沉如水,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苍葭一眼,见她一副天真样子,心中蹿火。

    “你下去吧。”

    她先对侍女道。

    苍葭像是后知后觉似的,见婆母脸色不好,方问:

    “这是怎么了?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皇后好险没骂她一句蠢货,却也因此对苍葭极度不满。苍葭眼观鼻鼻观心,见气氛冷下来,自己也低垂了头,不再话。

    皇后见了,心里叹一声,轻轻揉一揉太阳穴。

    “是你府里的怜侧妃产了。”

    苍葭眼中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然,先是轻轻啊了一声,又放下中的桂花羹。她知道,虽没得是个不知是男是女,尚未成型的胎儿,但皇后一定是怪她的。怪她明明是当家主母却照顾不好妾室,觉得她妒忌,不善待府中侧妃。

    真是有趣,皇后自己不是圣母,在宫中一样千般段用过,怎么到了辈这里,就宽以待己,严以待人起来。

    何况,正妻尚未生子,庶子却要降生,这事搁到哪儿都像是笑话。

    苍葭不得不装模作样地为自己辩白两句,其实却是为了给皇后不的一击。

    “母后,昨儿王爷夜宿怜妃房中。”

    皇后眼皮一跳。

    “你既知怜妃有孕,缘何不劝着他一些?”

    自己儿子永远完美无瑕这样真理,真是亘古不变。

    “母后不知,昨儿王爷与我发了好大脾气,我以为王爷去怜侧妃那儿能舒缓一二。何况我其实,是并不确定怜侧妃有孕的。”

    她窥着皇后神色,缓缓开口。

    “昨儿我来见母后,就是想这事,我身边也有经验老道的嬷嬷,见怜侧妃的步态,度着她可能怀了身孕,而且月份不轻。府里这些侧妃、妾室,每隔十五天就有太医过来给她们请平安脉,我也没听哪个太医跟我她有孕的事。我不确定是我身边的嬷嬷看错了,还是怜侧妃故意隐瞒自己有孕一事,儿媳一时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着昨日来问问母后的意见。”

    苍葭一向巧舌如簧。

    “如今怜侧妃产,这便坐实了她隐瞒自己怀孕一事,对我这个王妃不敬,这是一罪。明知自己有孕,却不规劝王爷,最终害了龙孙性命,这是二罪。还请母后做主。”

    苍葭完,向皇后行大礼。

    此时能站在殿里的,除了苍葭身边伺候的,剩下都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儿,自然都是明白雍王妃性情的。忽见雍王妃发此大招,一时间竟难以适应。

    难以适应的,不只是这些宫女。

    还有皇后。

    好在皇后反应极快,立刻亲自去扶儿媳起来,又一脸哀色道:

    “唉,你这是做什么,你这孩子,真叫我心疼。”

    “母后万不要这样的话,我和王爷失了孩子,您失了孙子,咱们都伤心呐。”

    两挂泪珠儿就此滚下,苍葭一向演技极佳,这种表演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最终还是苍葭拭干眼泪,扶着皇后坐上紫檀木的兽首靠椅。皇后见她脸色稍微好些,方道:

    “这事虽然是你委屈,但你大家子出身,自然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是吧?”苍葭垂下眼,低声答了一句是。又仿佛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似的,:

    “母后放心,我会好好劝着王爷的。”

    皇后一噎,心中只觉不出的堵心,却又不能让她失了颜面,脸上的神色淡了,摆摆,:

    “你回去料理吧,以后若府里再有这样不规矩的,直接处置了就好。”

    “是。”

    很多时候,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怜侧妃挣扎在剧痛间,眼见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去,外头白光刺目,有那么一瞬间,她再忍不住,一声长啸仿佛让外头老树上最细的枝桠产生震颤,她一偏头,有光灼伤了她的眼睛。

    怜侧妃在鬼门关外经历生死徘徊,苍葭却还淡然。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不过怜侧妃从前不过横死,如今苍葭救她一命,倒也还救得。嘴角溢一点笑,苍葭一向喜欢人参的味道,也不管是不是补的过了,平时喝的茶里都要放一点点参片。不过这参片喝多了,的确叫人脚温暖。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苍葭对云雀吩咐:

    “你去把我屋子里的老参取过去给怜侧妃。”

    在云雀心中,正妻与妾室之间一向是水火不容的。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样大好的时,王妃娘娘竟然不趁要了怜侧妃性命,反而要她过去给怜侧妃送一支老参。

    云雀百思不得其解,却依旧领命去了。

    苍葭才不管云雀眼底流转细碎情绪,一碗茶直接闷到肚子里,看着外头天光,含笑问了一句:

    “王爷怎么还不回来?”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

    ***

    等雍王回来的时候,怜侧妃才从鬼门关外救回来。苍葭见他脸色,就知道他是因早朝时失言被陛下训斥,她心中波澜全无,亲自上前给替他脱去大氅,将要碰上他的时候,却被他反握住,苍葭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厌恶。

    如果是原主,一定会十分心痛吧。苍葭无不怅然地想。

    只可惜她到底不是她,她一向冷心冷情,因此乖顺的放下,以一种不解地目光看着他。

    “府中的事怎么会传到外头?”

    嗯,这的确是她这个王妃的失职。

    苍葭这样想,却不会这样。她淡淡了句:

    “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爷既然做得出,又何惧人。”

    她的目光和声调都是冷淡的,这冷淡里又浮出一层不屑来,雍王大觉厌恶,万未料到这妇人竟如此不驯。

    苍葭却恍若未闻,叫了云雀过来,要她向雍王去禀怜侧妃现在的情形。

    云雀真不愧为在之前的时空里做过皇后的女人,这样精致的眉眼叫苍葭都产生一瞬间的惊艳。

    云雀有些怵,不太敢上前,于是苍葭拍拍她的,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声调对她:

    “放心,王爷很和蔼。”

    雍王没想到妻子依旧语调温柔,他略带惊讶的看了妻子一眼,却很快,他的目光落在许忘忧脸上。

    这张比月亮还要温柔上三分的面孔,却又有着能夺走太阳光辉的光芒。

    日月同辉,大概就是如此罢。

    雍王心想。

    作者有话要:  男主暂未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