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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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一茬接一茬的落雨,秋日沁凉。之后又来了几个避雨的散客,三三两两买走几匹不太昂贵的棉布。一层秋雨一层凉,莲子做好了饭菜,于是苍葭暂把铺子关了张,上楼吃晚饭。

    恍惚间像是回到从前修行的时候。洞天福地里一躲,吃山珍饮泉水,世间事皆与她无挂,清净自在,常有所得。

    两个人管一个铺子自然是不够的,起码还需要一个掌柜、一个账房和一个伙计。不过现下现金流紧缺,顾客也不多,紧紧巴巴的还算够用。

    起码先接下何太太这单。

    成衣铺子里,料子比成品衣裳多,也算是一景了。

    待吃过饭后,给供货的工厂拍了一个电报,拿着里不多的钱先定了一批成衣,又专心画起衣裳样子来。

    像何太太这样的主顾,必得亲自替她裁衣方能显出诚心。

    那工厂坐落于上海市郊,因工厂主的夫人与顾渺渺是旧交,对她交代的事情十分尽心,翌日一早就送了一批样衣过来,苍葭每样都只选了两款,她这算是买卖了,难得对方竟也不嫌。

    操持完货品的事,嘱咐莲子在楼下看店,自己上楼为何太太裁衣。

    她本就不是凡人,不过须臾就将一套衣裳做好。这个年代的主流审美是旗袍,不过西风东渐,一些洋装也开始慢慢出现在社交场上。

    像这种上流舞会,又借了个假面的噱头,不出彩就是出丑了。何太太不是绝色,也没有袅娜的身段,即使是精心剪裁的旗袍,恐怕也难令她满意,自然就要另辟蹊径。

    她替何太太做了一套浅驼色的西装,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虎头金口的黑腰带。用来配西装的却是香槟色的缎衣,做了一个假领带的领子,剪裁利落,贝母材质的扣子在日光下泛出天然的光泽,苍葭在上摩挲一阵,方抬头去看墙上的钟摆。指针指到一点,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指尖一划,衣服自己便打包好了。又自顾自去镜子前看今日的自己,一身烟紫色棉布旗袍,微卷的长发里别了一缕假的珍珠坠,如辫子一样自然的垂落下来,平添了一丝蛊惑的风情。

    她对自己今日的打扮满意。提起给何太太做好的衣服,下楼吩咐莲子几句,便在街边拦了个黄包车去何府。

    何先生如今在政府供职,祖上是前朝有名的望族,产业遍地,在社会上也有点声名。何宅坐落于法租界,与沈宅只隔几条街,不过他们这些上流人士能选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离的不远实属正常。

    苍葭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对于黄包车的接受度要比汽车高一些,正坐在车里想东想西,忽听那车夫大叫一声不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黄包车忽的就定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令她险些一磕,还好扶的紧,不曾受伤。

    她不是个骄横的人,此时并不着恼,只是觉得奇怪,车夫停了车,又转过来与苍葭道:“那边路戒严了,过不去。”

    苍葭见那车夫吓得唇都白了,微眯了眯眼,她一向不喜欢多事,双交叠,调整了个坐姿。

    “换条路走吧,我到时候付你双倍的车钱就是。”

    那车夫暗吐一口气,正要答一声是,忽然一辆黑色的轿车斜刺里横过来,像是疯了一般要往上撞。苍葭却比那车更快,一双高跟皮鞋稳稳地踩在地上,一抓着包袱,一带着车夫往边上躲去。

    而就在他们刚离开那辆黄包车的当口,轿车忽地停下来,只是到底将那辆黄包车撞坏了。

    晦气。

    苍葭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不知这轿车的车主是谁,若讹不上,她恐怕还得赔车夫的钱。

    车夫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唯苍葭是站着的,风吹过,耳边的珍珠发饰一摆一摆,她掸一掸衣服上的灰,后头又有几辆轿车追过来,而最初发狂的那辆车却一动不动,诡异地立在路中央。

    后头追来的几辆车里有人下车了。个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哦不对,在这年头,这些人应该被叫做——保镖。

    那辆撞上黄包车的奔驰门口忽然被围满人,苍葭耳力极佳,隔着几米仍能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孟姐累了。”

    像是关被打开,那边立刻涌起一堆嘈杂的人声。

    看来又是常见的情情爱爱的把戏。

    苍葭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拿撩撩头发,看那年轻的车夫吓得嘴唇的都白了,竟有点想发发好心安慰他。谁知还没开口,忽觉太阳穴上像是被顶了个什么东西。

    ???

    她眼见车夫的脸更白了。

    苍葭指尖微动,脸微凝,唇角却仍保持着一个优雅的弧度。

    顾渺渺可不能死,要知道主顾不好找,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可浪费。不过那点点红光尚未凝聚成一个形状,就又听那带着磁性的男声开了口。

    “叫阿杰收枪。”

    于是立刻就有人把那个拿枪指着她的保镖召回来。苍葭心知赔偿指定是要不着了,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天自认倒霉,刚想开口叫那车夫站起来,却见刚刚那个被叫阿杰的保镖又回来了。

    一脸的凶神恶煞,神憎鬼厌。

    苍葭眸光立冷。

    那保镖心思并不细腻,观察也不仔细,混不觉得这女子身上布满杀意。略差半步时,在两人跟前停住,将一把钱往苍葭上一塞。

    “我们少爷让给的补偿。”

    !!!

    天降横财,干的漂亮。

    苍葭此时脸上的笑毫不作假,心想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还挺有礼貌。不过这些人有枪,她于是也收起自己一贯喜欢絮絮叨叨的毛病,言简意赅了声多谢,又怕那车夫坏事,将钱收进包里后亲自去扶他。

    那个叫阿杰的保镖见这女子知趣,也不纠缠,转身便离开。那些轿车重又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苍葭扶着腿软到不能再软的车夫,正准备把他放到黄包车的座位上,却见一女子被几个彪形大汉挟着换了车,她目力也好,本是无心一瞥,却见那女子脸上泪痣欲滴,只那一个瞬间,苍葭脸上血色褪尽。

    她迅速将车夫安置在车上,还没等他开口喊一声喂,就凤一样冲到了那群人中间。那群人见她来搅局,除了一个始终扶着那位姐的男子之外,剩下的人都拔出枪来对准了她。

    苍葭的目光却不在那群人身上,她只是牢牢地盯着那个女子,那人并不知她是谁,明晃晃的疑惑写在脸上,却还是下意识的朝她笑了笑。雪白的面容之上是一种妖异的性感,那天成的妩媚令多少男子心醉神迷,又使多少女子厌憎妒忌。

    车门被打开又关上,一个脚步声渐渐逼近,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万里晴空忽的就转了阴,几声闷雷落下,指尖看不见的红光越发明亮,不待它扬起,却听身后有人问:“你是谁?”

    那群人不知得了什么指令,齐齐放下了中的枪,苍葭慢吞吞转过头去,只见一男子。

    唇红、肤白,金边眼镜下是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眸,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戏谑,以及,不为人知的残忍。

    原来不是有钱人家的情痴大少爷,那看来刚刚演的也不会是儿女情长虐恋情深的戏码。苍葭心如电转。

    勾勾,像是打了个什么暗号一般,阳光又重回大地上。

    黑色的西装笔挺,他漫不经心的玩着袖扣,但苍葭知道,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甚至知道如果她回答的不好,这个人恐怕不介意把她一枪爆头。

    但她却更加的从容。

    “是个裁缝,姓顾,叫顾渺渺。刚为人所弃,看着那姐可怜,兔死狐悲,就追了上去。想来是冒犯您了。”

    她竟不害怕?魏知年忽的一笑,放下玩袖扣的动作,抱臂看她。这是个沉静的男人,面容俊秀,眼里有杀气也有邪气。他盯了她良久,似是想在她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却最终找到的是段无关紧要的记忆。

    “原来是顾姐。顾姐误会了,那个并不是我的女人,但她确实是个要紧的女人。对于一些要紧的人和事,能少管还是少管的好,顾姐明白吗?”

    最后那三个字的声音被压的很低,风一吹就像会散似的。这男人又笑,如玉面的修罗。苍葭不想回答明白还是不明白,反是问他:“你认识我?”

    魏知年抬扶了一扶眼镜,含笑从她跟前走过,却不答她。

    她远远听见那人了句开车,不多时,连那辆撞上了黄包车的轿车都被强行开走,仿佛方才的喧嚣和恐怖都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苍葭未套出他的话,微觉凛然,想起他刚确认似的叫她顾姐,忖了忖,心想他或许是从前在某些场合见过顾渺渺的。但他最初没认出顾渺渺,所以他并不曾和顾渺渺有什么太深的交集,可能只是单纯的,过目不忘。

    而顾渺渺曾作为沈玉霖的姨太太,所能出现的场合也无非只有那么几个罢了。

    想通这一个关节,苍葭本来起伏不定的心这才平静了一些。回转过头去找那车夫,吩咐他道:“你再替我叫辆车来,刚那笔钱我跟你平分。”

    作者有话要:  周末愉快~周日应该也是凌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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