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叙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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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苍葭一向是个洞察人心的高。但想也正常,人心不过人性,她活了千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让她深深的明白,什么是人性。

    首先,人不会与她的天性和观念相悖,人最终都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许多人,他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不是,那只是他对自己的人生不满意,而不是自己本身不满意。是他的本身让他有这样的人生,而成功或失败,关乎气运和本事。

    苍葭此时身体前倾,一支着下巴,一轻轻敲击桌面,形成一个和谐的节拍。

    冯念安依旧犹豫得很,而苍葭明显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过,或许因为冯念安曾对她表现过善意,又或许因为冯念安这个人本身,她对冯念安倒还和气。

    “是魏知年叫我来看你,他似乎对你臂上那只红蝴蝶很感兴趣。但我想,如果我今天空而归,想必不等你的杀人罪下来,你就会死在狱中。我不知道你跟了赵非多久,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魏知年这个人有可怕。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他是因为不想让被人知道他对你身上的红蝴蝶感兴趣,才逼我来看你。而我现在告诉你实情,你却还是不实话的话,魏知年会要你的命。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消息。我也知道你不怕死,但如果你还有未竟的心愿,我觉得还是不要轻易赴死。我曾是你的老师,虽现在不是了,但应该还是有资格和你分享点世间至理的。”

    她望着冯念安的眼睛,见到她脸上明显的动容,苍葭忽然觉得自己的口才其实不赖。

    “冯念安,人若有信念,又在实现信念的途中身陷险境,如若有救命稻草,不论后续如何,先抓住这稻草,再图其他。换言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望着冯念安,眸中带笑。冯念安在这笑中渐入迷障。

    冯念安的上半身顺势往椅背上一靠。

    “红蝴蝶是个代号,她起初因杀一人而名扬上海,那个人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伏龙帮的帮主,也是红姐的结发丈夫。别看江先生如今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但江先生起家的过程并不干净,他曾多赖伏龙帮相助以躲避旧派军阀追杀。伏龙帮帮主死后,江先生带着红姐不知所踪,时局变化,大帅死后他下的人四分五裂,江先生所信奉的主义大行其道,他因得到江浙派的支持而迅速起家,后来越做越大,便有了现在的江先生。而其实道上有很多传闻,其中有一个传闻是,红蝴蝶是江先生的人,当年伏龙帮帮主遇难的幕后黑便是江先生。”

    她渐渐从迷障里清醒过来,神色辽远,面容却冷峻。

    “可以给我支烟吗?”冯念安忽然问。

    烟?苍葭想了想方把这个名词和实物联系到一起。

    “行。”

    魏知年的名头在这里相当好使,不多时一包仙女牌香烟就落在苍葭里,轻轻巧巧的,有一种叛逆的优雅。

    火柴香烟都齐备,狱卒十分贴心,还给两位女士准备了水。

    苍葭不喜欢香烟被点燃的味道,但她在这方面比较有耐心,任由冯念安点燃香烟吞云吐雾,并不多什么。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冯念安抽完半包烟,这里头通风不太好,屋子里因此烟雾缭绕的,活像个人造的劣质仙境。

    “红蝴蝶是什么时候扬名的?”

    “民国五年。”

    八年过去了,现在是民国十三年。红蝴蝶扬名那年,冯念安十六岁,正是在歌厅做舞女的时候。如今是冯念安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今年二十三。

    “你见过她吗?”

    冯念安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在臂上刺一只红蝴蝶呢?冯念安,我再给你三支烟的时间,你可以赌一把,赌我可信,或者赌你的命。”当然了苍葭不会完全把希望寄于冯念安能够被她劝服。

    她又离她近了些,那双眼瞳不知何时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冯念安下意识想要躲开她的目光,却不知为何视线竟挪不开。

    “所以告诉我真相,可以吗?”她的声音藏在雾中,形成一种奇怪的蛊惑。

    “因为我是她的下线。但我找不到她了,我要找到她,我要,保护她。她是我的信仰,她,国家终会迎来光明。”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入苍葭心头。

    那一瞬她竟又莫名想到孟紫叶的脸,孟紫叶会是红蝴蝶吗?她忽然想起自己初见魏知年,魏知年因怀疑自己是孟紫叶的同党而险些要了她性命。

    刹那间,一种真实的恐惧猛地攥住心脏,一滴无声的汗珠落下,湮在木质的桌上,形成一个深色的水迹。

    打闹没关系,巧取豪夺也无所谓,但她不想扯到江山家国。因为她知道心中所谋大事者,大多心狠。如她当年。

    “你是在舞场认识的红蝴蝶吗?”

    “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她的下线的?”

    “十六岁。她那时候有很多下线,我只是其中一个,但后来只剩我一个了。”

    “为什么?”

    “因为她有了更好的路,更好的报效家国之路。不需要再做那些事了。”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年前。”

    “魏知年为什么对你感兴趣,他是什么人?”

    她用禁术用的太狠,此时肺腑剧痛,好在她素来心狠,对人狠,对己更狠。

    “我不知道,我也在查他,因为红蝴蝶当年就是去南洋见他,然后就不见了。”

    “所以你才故意在魏知年面前露底?但没想到先动的却是红姐?”

    “是。我还以为她对她丈夫之死”

    你恐怕认为当年那位帮主之死红姐也有份吧。毕竟她现在与江先生之间,也只差个缘分了。苍葭在心里替她补到。一面又想,不对,孟紫叶不会去南洋见魏知年的,她要见也应该是去见魏知年那位传中的二哥。咦?那么是谁在叙诡。

    她唇微勾,那种压抑的恐惧消散,还复了初时的从容。

    “最后一个问题,红蝴蝶是男是女。”

    冯念安这时的目光已经十分涣散了,但她显然是个意志力极其坚定的女人,被那禁术逼到此刻竟还能拼尽全力保持一丝清明,但人力终究敌不过法力。就在苍葭被肺腑之痛逼的咳出一口血时,冯念安的意志力也终于败下阵来。

    “他是个男人。”

    “但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个女人。”

    冯念安点点头,苍葭却偏偏头,指一挥,冯念安渐渐恢复神智,只以为自己是在赌命和对她和盘托出以求个救命稻草之间选择了后者。

    因将部分实情和盘托出,她点烟的开始发抖。

    苍葭得了答案,便与她道:“你等我消息。”

    冯念安却只是淡淡的唔了声,显得十分无所谓。

    或许是为了化解这静到压抑的气氛,苍葭又问了句:“你跟赵非?”

    “青梅竹马,别有用心。”冯念安对于此事倒是异常洒脱,她一面一面笑,又:“若是老师有会见到他,代我向他句对不住。”

    苍葭既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人便也放松,便笑:“到时你亲自同他吧。冯念安,我虽不了解魏知年,但我觉得,他应该想你活着甚于你死。”

    “但那可是红姐”

    “没什么了不得。”她撩撩头发,又恢复一贯的平静和骄傲,冯念安像也被她的气场所感染,竟也逐渐镇定下来。

    她虽不曾刻意耽搁,时间却不等人。魏宅的下人皆恭敬缄默,见她回来,只是了一声少爷在书房等您,之后便有专人将她带去见魏知年。

    他今日罕见未穿西装,只着绸衫长裤,随身披一件深灰色呢外套,拿着笔,不知道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低头写字的样子极专注,即使是她已立于书桌前也未能摧得他抬头。

    但她已经学会了和他比耐心。

    一刻钟后,他终于丢了笔,也摘了眼镜,他面目平静地看着她,含笑。

    那天生上扬的嘴角配着他的眼神,却无端生出一种令人不能忽视亦不敢逼视的气场。苍葭看了他一会便败下阵来,他却仿佛很满意,竟站起来,走过去抱起她,她也不挣扎,任由他摆布。

    他将她抱到那张紫檀木制成的桌上,又将桌上的东西都掀下去,它们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令人觉得悦耳极了。

    苍葭本来还想坐下来,谁承想他的右却始终按在她的肩窝。也的确不能跟他比力道,干脆泄气躺平。她今日本来就穿旗袍,明明眉眼冷淡,身姿却妖娆。这种青天白日的刺激体验很好地愉悦了他,解下她衣服上的第一粒扣子,在她锁骨上反复摸索,惹得她打了个寒噤。

    “你今天见沈玉霖了?”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却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像要逃避什么似的。

    苍葭才用过血咒,虽对这具身体没什么损伤,但之前肺腑的疼痛却不是作假,虽现在已是淡了了,但血咒毕竟耗精魂心脉,她因此恹恹的,因累和余痛,自然没心情应付他。

    但他并不知道,她的疲惫在他眼里是冷淡的明证,她望着他的目光也没什么情绪,一改从前的勃勃生。

    魏知年心里猛的一空,身体里那头被藏的很好的猛兽,因痛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