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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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菀菀不见得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只是心思暂时不在这上。

    苍葭依旧只是含笑看着她,跟着魏知年久了,倒学会了几分他的耐心。苍葭就这样盯着聂菀菀几乎要气爆的脸,然后听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哦,前天文姐过来闲逛时与我的。估计是想向我炫耀吧,但我觉得她炫耀错人了。你觉得呢?”

    聂菀菀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此刻酒精上脑,反握住苍葭的上力道大了许多。

    “你和文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咦,她竟发现了盲点。苍葭依旧只是笑,聂菀菀熟知西方文化,见了她这笑容,脑海中莫名闪出一个词——撒旦。

    一瞬间,她竟恍惚地想,她是来找自己索命的厉鬼吗?

    也是这一瞬间,苍葭看透她所想。

    “是的哦,聂姐,所以可千万别让我如愿。”她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明明只是细语般的呢喃,却又带着无边的悚然。

    然后甩脱聂菀菀的钳制,扬长而去。

    回程路上,苍葭倚在魏知年肩头。春与秋的夜色并不相同,即使月亮仍是一样的月亮。

    景不如昨,人亦不如昨。

    “我跟文秋,我可以保她生下这个孩子。”魏知年的消息并不慢,但比起外人来讲,他似乎更喜欢听苍葭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他依旧没醉。

    真是天生好酒量,苍葭心想。

    “为什么?”他如今对眼前人多了许多求知欲,她是算尽人心的人,知道这是好事。

    “因为心软啊。”苍葭的理所当然。

    “也是,你是会心软。”魏知年不过一笑,摸摸她的脸,便随她去了。

    月色无边,沈玉霖和聂菀菀婚礼的日期愈近。赵家彻底倒台后,沈家于一次交火中失去大半精兵,上层主政之人易主,一向如日中天的沈家在这一次权利交接中未吃到好处,反而陷入自身难保的尴尬。

    这本来就是个乱世,魏局长又升一阶,分管上海金融事宜,苍葭其实对外头的局势并不关心,但为了给日后顾渺渺铺路,只得耐心吸收魏知年告知她的各种消息。两人却也因此越发融洽。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而苍葭此行,本身就意味着某些已是写好了的人生获得重写的可能。失序的规则需要新的平衡来补全,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春日里,聂菀菀单独约见文秋。

    聂菀菀对文秋总是避忌里带着厌恶,细算起来文秋傍上沈玉霖也有相当一段时间,两人却是头一回单独约见。

    文秋听了苍葭的意见,今日暗牌做明牌打,开口就对拿着酒水单上前的侍应生道:“不要咖啡不要酒,白水就好,别放柠檬。”

    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起话来不疾不徐,仿佛有着一种知识分子的优雅,只是优雅里有一种刻意的嚣张,令聂菀菀觉得刺眼。

    “听你怀孕了。”到底是沈玉霖即将明媒正娶的未婚妻,即使知道文秋现在在沈玉霖的心里占了一席之地,聂菀菀仍有她应有的冷静与傲气。

    文秋露出个温柔的笑来,下意识拿去抚摸腹。

    “聂姐消息灵通,或许是天意吧,就算是我给督军的新婚礼物了。”她这话的,好不扎心!

    聂菀菀冷笑一声,心里骂,不过是个法律都不承认身份的情人,倒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今日请文秋过来也只是为了确认她怀孕一事,好拿此去跟沈玉霖谈些条件,她也算是想明白了,婚该结还是要结,只是婚前必须约法三章,她堂堂聂家长女,上海滩名媛,可不能落得个日后为这些情人妾所欺的地步。

    因此只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看了文秋一眼。

    “文秋姐想过将来吗?虽看在玉霖的面子上,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可是我不为难你不代表法律承认你。你也是读过书的,肯定知道民国的法律并不承认姨太太这个身份。你年纪还轻,不明白名正言顺这四个字的重要性,又或许文姐就是那种口称追求爱情的进步人士,因此对于礼义廉耻这四个字看的淡得很。但文姐自己这样不清不白的过着也就算了,可你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吗?”

    聂菀菀这一席话虽夹枪带棒,但也入情入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文秋仍然免不了心中一动。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对苍葭的本事信服,聂菀菀今日的反应、言论,竟与苍葭所料一般无二!

    因此,不过是瞬间的动摇,她羽睫一颤,很快就将聂菀菀的话抛诸脑后。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浸过喉咙。

    她从前也羡慕过聂菀菀这样的人,但如今两人对坐,四目相对之间,她望着眼前人含着恶意也含着傲慢的眼神,忽然觉得,所谓上海名媛,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样的念头刚生出来,就叫她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她是个明敏的人,却想,我竟叫沈玉霖惯出脾气来了。人很难放弃到口的甜,因此保住这个孩子,以期母以子贵的念头越发强烈。

    她笑笑,比照着苍葭教她的那样,眼中尽显算无遗策的嚣张。

    “我当然想过啊,不然我怎么敢来见菀菀姐呢。”

    她完,竟站起来,绕开横亘在两人面前的大理石桌,不紧不慢地走到聂菀菀跟前。然后她在聂菀菀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抓住聂菀菀的,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腹上。

    “聂姐,这是我与督军的孩子,这是你未婚夫的孩子。”

    她的声音很轻,聂菀菀下意识要抽开,文秋却拼尽了全力拽着她的将自己一推,聂菀菀顿时花容失色。

    “督军,你瞧那是谁?”才与沈玉霖踏进这间咖啡厅,正选座位的苍葭忽然朝不远处一指。

    沈玉霖戎马出身,眼比旁人利,也比旁人快,见了这一幕,飞也似的往哪边冲过去,稳稳当当地将即将跌到地上的文秋捞到怀里。

    文秋不是戏班出身,也没学过表演,却显然无师自通栽赃嫁祸的本事,此时见了沈玉霖如见青天,两行热泪滚下,一声督军开口,身体亦不由自主地跟着发抖。

    苍葭这才不紧不慢地跟过来。她今天穿了身淡蓝色洋装,从前烫过的头发尽剪了,只余一头齐耳短发,却显得她落落大方。

    她画的妆也淡,淡粉色的唇与脸上仿佛天成的红晕都令她看起来楚楚动人。聂菀菀本来目光都在沈玉霖身上,她之前就已经受过了苍葭似真似假的恐吓,如今见了她,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刻冲上去要跟她论个究竟,不料还没走到苍葭跟前,就已经被沈玉霖死死拽住了。

    望着未婚夫冰冷如霜的目光,聂菀菀一时竟不出任何话来。

    是委屈吗?是也不是。

    是恨吗?是也不是。

    是很多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这所有情绪都揉在一起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也寻不到一个合理的出口。

    苍葭看热闹不嫌事大,见此,竟用一种微带惊讶的语气与沈玉霖道:“看来今天实在不巧,督军,我先回去了。”

    沈玉霖此时心乱的很。

    这是聂菀菀,他曾求之不得,思之如狂。后一朝得偿,又慢慢看她从云端坠人间。

    她变得不像她了,沈玉霖想。

    还是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她呢?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和失望感于此刻占满了沈玉霖的心。

    苍葭见沈玉霖无暇理她,便极灿烂地对正对着她的聂菀菀笑了一下,不等聂菀菀尖叫出声,转过身,风情万种的走了。

    魏知年在门外等他。

    见苍葭出来,插在西装裤兜里的伸出来,苍葭顺势将搭上他的掌。他的掌这样宽厚,他曾经令人那般害怕,如今却令人这样安心。

    “看够了?”魏知年携她上车,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看够了。”她却不看魏知年,只是目光平和的望向前方。“真期待离开上海的那一天。”那一天,恩怨了,旧魂归。

    魏知年不会知她心中所想,闻言只是将她拥在怀,抚上她的锁骨,仿佛一种情/色的抚慰。

    三日后,沈玉霖大婚。魏知年携苍葭前去皖南观礼。

    上午一场满足了聂菀菀要求的西式婚礼过后,下午皖南沈宅正宅,沈玉霖于同一日迎娶一妻一妾过门。

    从前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与承诺,在两顶花轿同时进门的那一刻被碾作齑粉。新嫁娘哭红了眼,新郎亦带着有些人争如不见、有些爱慕不过梦一场的怅惘与她一拜天地、再拜高堂。

    傍晚酒宴,沈玉霖携其妻聂菀菀其妾文秋与众人敬酒,轮到魏知年他们这一桌时,天空中漂浮起肉眼难见的点点金光,无声的咒文洒了满天,魏知年尚没来得及感觉到身边人转瞬即逝的战栗,沈玉霖那张依旧俊逸依旧凛冽的脸就撞入了顾渺渺眼帘。

    顾渺渺初回这具身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与情绪皆涌上来,她尚来不及梳理,却见魏知年接过她中的酒杯,替她喝了沈玉霖敬来的这一杯酒。

    作者有话要:  明天或者后天结束民国这篇啦,如果第一个故事的主题是报复,那这个故事的主题就是放下

    这篇后续可能会写个番外,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