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安心
顾渺渺再见沈玉霖,是在兵荒马乱的香港。彼时,她已是魏家妇,更有公司总裁、商会副会长此类名誉加身,魏知年不看好上海局势,在解决完红蝴蝶身后之事后就收了在上海经营的产业,而是将目光对准离南洋更近的香港。
顾渺渺随他见过家人,盛大婚礼过后,与他同来香港打理生意。
在后来断断续续的消息里,顾渺渺得知沈家已经不是当初的沈家。新上任的政/要对沈玉霖相当忌惮,而赵家的倒台也令沈家伤了不少元气。
他如今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华,却不得不南下游走于广州与香港之间,靠着从前的一点人脉过活。
这不是属于他的意气风发的年代了,望着与人寒暄的沈玉霖,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不论何时都身姿挺拔,只是鬓角早生的华发流露出了讨生活不易的证据。
顾渺渺未上前去同他打招呼,聂菀菀与他离了婚,如今并未再嫁,而是跟在一位高/官身边,靠着高/官的人脉做些生意。倒是文秋一直跟着他,听前段时间,他们秘密结了婚。
这些都不与顾渺渺相关,她身边挽着的丈夫才是她现在的人生。
还记得初回这具身体时百般不适,一时惶恐一时悲怆,但是苍葭留在这身体的感受以及魏知年对她无声的依赖都一次次将她自困顿的黑暗情绪里拖出来。
她因此不过是多看了沈玉霖两眼,在沈玉霖回头时,主动避开了他的视线。
香港多阵雨,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就已经有雨在外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苍葭幻化在顾渺渺眼前,纵只有她一人能看见她,顾渺渺仍觉得她就合该在这人群中最美艳最亮眼的那一个。苍葭的无声拂过魏知年的脸,用一种无不戏谑地语气与他道:“魏先生,好久不见。”
魏知年自然是听不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浮了一层淡淡暖意,他因此回头看顾渺渺。
顾渺渺看魏知年看她,捏捏他的,:“我去趟盥洗室。”
顾老板端方优雅,苍葭则仪态万千,各有各的耀眼。顾渺渺在外是不敢跟她话的,只得先一路走,一路听她。
“之前因为法力受限没做出来该给顾老板吃的一片羽,好在最近终于赶工完成了,还请顾老板待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吃下这一片羽。等顾老板百年之后,你精魂里的其中一缕就归我了。”
这是早定在的协议,顾渺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心中有莫名感念,状似无意地往四周扫了一眼,见无人过来,方用极低的声音与苍葭道:“这位神仙,谢谢您。”
苍葭一怔,眼一飞,笑的亮烈又张扬。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顾老板外道了,收魂办事而已。”
“不,你把那些日子记忆和感受都留给了我,我有时候于无人处咀嚼,觉得你的为人处事有许多地方都值得我学习。”她目光平静的直视前方,的清晰又坦荡。
苍葭却只是笑。
晚上,顾渺渺寻了个僻静处,吞了苍葭递来的一片羽,然后听她:“你的身体里始终会有我的一缕残识,等你过世,你的那一缕精魂会和我的残识合在一起被我带走。因为精魂缺失,你需要在冥界修上百年才能重新转世投胎。”
顾渺渺应了好,残识终于顺利进入顾渺渺体内,黑暗中,点点金粉洒下,曼妙的吟唱声响彻天地,顾渺渺心中忽的生出一种壮阔的激荡,而就在她回过神来时,那位貌美的神仙已是不见了。
冥界。
在人间久了,总容易看不惯冥界这不分昼夜的昏黄的天。苍葭一身绿衣,脸落金粉,如同一只妖异的藤蔓。腕间的银铃极有规律的一响一响,外头忽就风吹沙走。
临繇本来在教新收的徒练剑,忽觉心中一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细听那仿佛千里之外传来的银铃声。
临繇从来话少,也一向骄傲。此时眼中却流泻出温柔星点,他那徒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声师尊未出口,就听见天地间传来师尊的声音:“我有要事,去去就回。”
徒留徒不明所以的立在当场。
临繇来的比苍葭想的还要早,他今日一袭白衣,比从前又多几分仙气。
她坐在树上,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喊了声仙尊。他抬头,任她的面容落入他眼帘。他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她,在她就要开口之际,竟喊了声师姐。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心头蔓延到指尖,比起之前那七百年的愤怒、憎恨与绝望,苍葭如今平和许多。
她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叫过她师姐了。
扬起的莫名垂落下来,他腰间的那一柄剑忽的化作一片长绸,将她从树下带了下来。
“放。”她,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慢慢看他,仿佛能看化一池春水。
他们也曾是未婚夫妻,心意相通,如胶似漆。
临繇于是放了。
“你找我?”自从族中出事后,她以近乎暴烈的方式与他做了个了断。在此后的漫长时光里,推拉和纠缠就成了他们之间不断上演的戏码。
她从容的立在那,那双之前常含悲戚的眼眉舒缓下来,她看向临繇。
“管管常念,让她别碍我的事。”
临繇一怔。
苍葭看他怔住,忽的笑了。人间几趟,她开朗不少。或许是看惯人心无常,总之竟难得对临繇和缓起来。
他很明白她,得寸进尺地往她跟前一凑。苍葭难得不躲,略避开了一点,拉出个几乎于无的距离。
“好。师姐难得找我一次,别别人了,你我吧。”
咦?有长进。在苍葭记忆里他还是那个高傲而寡言的少年。
他一挥,带她去了个冥界看上去相对比较山清水秀的去处,他身量高,虽苍葭也不矮,但还是高了她一个头有余,但她从不仰头看他。
她往往是往后退几步,通过距离将他们拉成一个相对平行的空间,然后通过传音将她要的话传到他耳边。
苍葭总他骄傲,但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比他更骄傲。
两人在一处凉亭里坐下,冥界四季皆是春,倒与这漫天飞舞的黄沙与愁云惨雾的天形成一个鲜明的、截然相反的对比。
苍葭躲了他几百年,好久没有仔细看他,今日再看,一种习惯的、熟悉的怦然心动又上心头。
但这次,她没有吻他。
“师姐。”他又唤了她一声。她微微眯起眼睛。
“你我没什么好的,临繇,我就要修成生魂了。”
她曾为救族人毁心丹,又因覆一朝而罪罚加身不能入六道轮回,临繇以为她好歹要修个几千年才能修出能往生的生魂,没成想也不过短短几百年。
虽有那些凡人精魂加乘,但她的确是罕见的天资。
临繇近来也常常思量此事,闻言也只沉默片刻,:“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你入轮回,转世再做鲛人。我可以再求娶你一次,不论转世之后你是否还是天命之女,是否能够再次成为上神。
我知道,你厌恶我的族人,明明两族已结秦晋之好,我的家族却在你族人深陷大难时冷眼旁观。我知道你深恨我在你最无助的时刻竟陷于休眠之中,即使我感受到你的绝望强行将自己唤醒,但因强行破修行境,功力一时间减退,只能眼睁睁看你剖心丹封你族人之魂。
可是我要如何告诉你,在你七百年的复仇与求索里,我也曾为你欺天灭地,甚至用计提前拥有了掌控我族人的权柄,以保证那些被你封于东海之巅的鲛人魂魄不被人吞食打扰。
师姐,我们真的应该错过吗?
苍葭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七百年里,她总觉得临繇帮过她不止一次,但临繇生性寡言,兼之两人之前有太多的误会和恨,剪不断理还乱的,若要分明白,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她捂了捂眼睛,一只曼珠沙华别在她耳畔,那花红出一种妖异的惨淡。
“今天就到这吧。”她终究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
临繇像是早猜到了这般回复,闻言不觉心酸也不恼。这么多年过去,他到底也长进了,一动,苍葭如今不过一散修,再不能与他相比的,一阵奇怪的风将她卷到他怀里,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叫人不想沉溺又不能不沉溺。
“师姐留我一晚吧。”他将唇落下来,声音飘到在她耳边,既不蛊惑也不低沉,明明是这样暧昧的举动,硬生生叫他做出一副磊落的君子模样。
苍葭不是个迂腐人,干脆又往他怀里靠了靠,风一吹,那朵花落到地下。花落是无声的,就好像有些东西在心里炸开,明明张扬,却也寂灭。
“不知道仙君现在有没有本事带个游魂散修往天庭转一圈。”
那张量感极重的脸上,唇与眼都带了笑意。
“当然有,那就请师姐去我那留宿一晚吧。我那有上好的酒,还有师姐最喜欢的乐舞。”
“行啊。”
她咬咬唇,转头去看冥界这昏黄的仿佛望不到边的天,心里平静非常,这是临繇给的安心,她想。
作者有话要: 惯例在一个故事结束后来个冥界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