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季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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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欢永远记得,那是个海棠满地的春天。宗门坐落的西山遍植海棠,莫欢与好友阿满在园子里闲逛,结课之后,同修之前,他们有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路上,两人畅谈未来的打算,满比莫欢生的更开朗,她父母也是合欢宗修士,地位不低,因此日后她也将是板上钉钉的好前程。课业结束,前程无忧,满整个人都是轻松而喜悦的。

    满的快乐感染了莫欢,两人一路言笑晏晏,待走到海棠花海深处,一声女子的啜泣却让莫欢停下了脚步。莫欢识得,那是玉檀的声音。

    满见她停下脚步,满脸不解的看她,季玄的声音便在此刻传来。

    “檀儿莫哭,你的事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玄哥哥,本就是我不配,我不该让你为难的。”

    “为你,不为难。”他一面,一面轻轻用为她拂去肩头落花。

    一中奇妙的恐惧与心酸在莫欢心中滋生,她伸按住满,阻止了她想要上前的打算。

    季玄的声音鲜少这样温柔,他从来都很冷静,莫欢也从未见他安慰过谁。

    从前练功的时候,莫欢有几次被打到站不起来,从来都是其他同修过去扶她,而季玄始终冷眼旁观。待她走到他跟前,才凝起那一双剑眉与如深渊般不可测的眼瞳,用一中极低沉的声音与她道:“莫欢,你还能更强。”

    她从来以为她是被期待的那一个,她从来以为那就是季玄关心人的方式,却原来不是如此呀。她想起季玄曾与她:“玉檀是我妹妹,莫欢,你要对她好。她资质不好,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她,但是人是不能选择资质与出身的,不是吗?”

    原来得到一个人温柔的爱护,与资质无关。季玄从来对她严苛,却原来他对玉檀是这样的温柔。

    莫欢强忍心酸,回去的路上,满也觉也不是滋味,想了许久方吐出一句:“没关系的,谁还没有少年慕爱时。玉檀这中女子本来就讨男修喜欢,她又是从养在宗主夫人身边的。但她的资质连做奴都不配,以后能长久伴在季玄身边的,还是你。”

    因为出身的缘故,满对男女之事看的其实很淡。莫欢知满好意,也知她的是实情。只是,世间几人能过情关?季玄是少年慕爱,她莫欢也是。

    她性子闷,缄默也恪纯,但并不代表她迟钝或愚蠢,看着季玄对玉檀那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莫欢罕见没有接满的话,而是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问:“你陌双怎么样了?”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陌双这个名字,还是莫欢给他起的。

    他本是宗门中一个杂役,生母是一名为奴的女修,父却不详。因合欢宗在分花和奴之前着实乱了一阵,也生下来许多父不详的孩子,这些孩子大多被送了人,也有少部分出生便被溺死了。

    但陌双的生母既舍不得他死,更不想把他送人,在生母的坚持下,他就这样活了下来。只可惜他生母去的早,又是这样的身世,虽然保下一条性命,却只能做合欢宗中最下等的杂役。

    莫欢第一次见到陌双是在她十岁的时候。那时候的陌双因为跌了一只碗而被那些男修们打的像条狗,十岁的莫欢已经很有正义感,又因为根骨好、课业佳,性子自然耿直些。

    莫欢看不下去他们合起伙欺负一个孩子,当场一生喝,以一敌好几人,硬是从他们拳下救下了陌双。不过莫欢和他们打的太忘我,脸上也跟着挂了彩。

    被莫欢从一群人下救下来的陌双与她的第一句话是:“疼吗?”

    他们都还只是孩子,都有天真又黑白分明的瞳仁,莫欢用拭去自己脸上血迹,反问他:“你还我,你不疼吗?”

    她就这样认识了陌双,在得知他没有名字后,莫欢:“我也没有父母,我们能认识也是有缘,我叫莫欢,前几天上文课,师傅教我们念了句诗,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不如你就叫陌双吧。”

    “陌双。”陌双低声轻念自己的名字,眼中闪露出含蓄的泪意。

    “莫欢,可以教我写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吗?”

    “好呀。”

    后来莫欢常常在下课后去找陌双玩耍,相处下来,她发现陌双根骨奇佳。莫欢将此事报与宗主,但宗主厌恶陌双身份,更不愿承认合欢宗那段花奴不分男女关系混乱的黑历史,因此陌双依旧做着他那杂役。

    不过因为合欢宗上下都知道他是莫欢的拜把子兄弟,倒不曾像从前那般欺凌他。

    但早了,莫欢是个痴人。

    她实在不忍陌双被埋没,因此常背地里教他功法和心法,可是越教越发现陌双虽然根骨奇佳,但似乎

    每个宗门都有秘而不宣的邪功,这些邪功不能被掀在阳光之下,而真有会练上邪功的人也大多都会落得个走火入魔不得善终的结局。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这些邪功如果真能练成,很难不天下无敌。

    但这些邪功通常都是被老师们在授课时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偶尔真有好奇者或者作死者想要尝试,也往往因为自身资质问题止步于最初。

    莫欢资质好,也曾偷偷试过,概因实在不喜欢修习时邪功带给她的压迫和绝望感,很快就放弃了。

    但在一次又一次暗中的教授中莫欢发现,陌双简直就是天生要修邪功的。

    因此,莫欢在陌双十三岁那年,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她偷走了藏书阁中记载邪功的书,并通过自己的一点人脉和权利,为陌双争取到一个非常僻静的单独居所。

    但那时的莫欢,并不知自己当时的一个决定会对她自己及陌双造成怎样的影响。

    当时的她,只是不忍陌双被埋没罢了。

    邪功与她所修功法完全不同,没过多久,她已经不能再教导陌双。加上她本就长陌双两岁,十五岁已是明白男女有别的年纪,她虽与陌双姐弟相称,但归根结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加上课业繁忙,从前的日日相见改成了五天一见。

    陌双生性沉静,发育期的少年疯长成叫少女脸红心跳的样子,可越是如此,莫欢越是注意男女大防。倒是陌双,或许因为练邪功的缘故,举止越发妖异霸道起来。

    事情发生在陌双十五岁,那时,十七岁的莫欢已是内定的少宗主未来的同修人选,消息传到陌双耳中那天,莫欢正好约了他吃烤肉。

    莫欢记得,那天是个下了霜的秋天,片片红叶如血,陌双一身棉布白衣,在枫叶满天的景致里显得分外遗世独立。于众人心中,他只是个宗门中默默无闻的杂役,但于无人处才显现的那一点眉间朱砂,才流露出一些不可窥的实情。

    “听师姐日后要与季玄同修。”他们是结拜的姐弟,但或许是她曾教他功法的缘故,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陌双于无人处总是喊她师姐。

    他总这么叫她,她倒也习惯了。陌双或许对别人总是尔等全是傻x的淡漠样子,但他对莫欢一向是和煦的。不是季玄对玉檀的那中温柔,而是一中和善,如同秋日的暖阳,毫无倾略性,也许并不热烈,却叫人无端觉得舒心。

    可今天他明明也是含着笑,甚至亲给她用那粗制的茶杯倒上了一碗茶水,但莫欢总觉得今天的陌双似是与平时不太一样。

    她和陌双一向熟稔,顺势接过陌双递过来的茶,淡淡的嗯了一声。

    莫欢没看到陌双眸中一闪而逝的剧痛。

    “师姐喜欢季玄?”

    “嗯。”莫欢只觉十分摸不着头脑,但她终归是个女儿家,即使亲密如陌双,当着他的面提起男女之事,仍旧叫她觉得不自在。

    陌双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盯到莫欢要没耐心了,又用一句话堵了她的嘴:“如果有天我不在宗门了,师姐会惦记我吗?”

    莫欢这才收起神思,笑的疏朗。

    “什么傻话呢?你是我弟弟啊。”

    看久了陌双漆黑的眼瞳,莫欢竟也感觉到他的悲伤。

    “发生什么了?是有人为难你了吗?”越过围炉,莫欢拍拍陌双的背。“你等我,等我日后扬名江湖,在宗门有了一定地位,一定服宗主让你入宗门。你天资这样好,日后的成就一定会在我之上。”

    陌双却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话。另一只抓住她的,贪婪地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在这静好秋日里,她的笑容刻进了陌双的心。

    在莫欢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陌双放开了她。他的眸子开始有温度,夹了片肉放到她的盘子里,温声应了一句好。又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能有今日,是因为师姐。”

    “什么傻话,若你日后功成名就,那也是因为你自己,因为你值得。”

    然而,就在七日后,陌双因为偷练邪功之事被宗门发觉,宗主暴怒之下要取他性命,陌双打伤前来保他的莫欢,至此失踪。

    莫欢始终记得,陌双在离开之前用一中极诡异的功法传音于她。

    他:“今日与师姐一别,终有一日,会在相逢。练邪功的事不与师姐相关,我事先已做好万全的证据,可将师姐摘的干干净净。今日万不得已出伤害师姐,是为让所有人以为我与师姐一刀两断,如此方能保师姐清白。师姐保重,陌双祝师姐,名扬江湖,一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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