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羞辱

A+A-

    苍葭看着莫欢欲张不张的唇。眼前这个女子其实绝不算美人,但与中人之姿比起来又多添几分亮眼。但苍葭更喜欢看她的眼睛,不同于楚襄的绝望,顾渺渺的哀伤,她的眼中仍有微弱的生命力。

    一声压抑的低嚎在她身上响起,苍葭挥一挥,那鬼差不见了,周围的景色也变,他们竟来到一座亭中。那亭子四四方方的,上头雕着莫欢看不懂的纹样,非常诡异,却也很美。

    “我是死了,对吧。”

    苍葭看着她,但笑不语。一个簿子现于浮沉中,那生前死后的一幕幕在她与她眼前飘过,愤怒、羞辱、憎恨、酸楚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然后那个女人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死前你曾修邪功,希望从那些欺凌你的男修身上获取功法,然后杀掉代替你成为莫欢的玉檀,以及让你落入如此地步的宗主一家。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莫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莫欢的神情尤有一些木然。

    死后,她脸上的刺字和跟了她一生的黑纱都不见了,她重又做回了自己。但很多未竟之事也都化为了尘土。

    “因为我蠢,所信非人。”在后来的年岁里她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此时出来倒也没什么负担。

    “不是。”苍葭摇摇头,正对上莫欢不解的目光。“因为有些人注定了要踏着别人的鲜血、人生、尸骨来成全自己的。你就是被踩在脚下的那个,这是命中注定的。你没什么错,你思路清晰,资质优良,心怀宽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没有阎罗段,那你就得认命。”

    莫欢听懂了,她是个承受力极佳的女子,闻言也不恼。

    “不公平呀。”她喃喃。

    “是啊,不公平。”因为莫欢是修炼之人,苍葭对她有一种难得的亲近。她又凑近了一些,挨着莫欢坐下。

    “想让那些人得到惩罚,对不对?他们凭什么呢?利用你,欺骗你,羞辱你。”

    “我还想灭了我的宗门。为奴的那些年我常常在想,这样是不对的。宗门里的女修凭什么要低那些狗男人一等,他们靠我增境界,修武功,却叫我,叫我而且,他们明明有些人的资质和努力,都不及我。”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莫欢哭不出来,却仍旧哽咽了。

    “好呀,那就再立一个宗门。不以男女论事,凭实力话。”莫欢觉得她的语调好轻松,就如同在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她回头看了苍葭一眼,眼前这个女子是这样艳美。她因玉檀而为奴,后又被宗主夫人改造成绝佳炉鼎,很长一段时间,她厌恶美貌女子,也做不到和自己的女性身份和解。

    但后来,是后来吧,有一次她路过陌双曾经居住的院子,想起自己年少时光,季玄那张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脸和陌双始终温和的笑容重叠,她忽然原谅了自己。

    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贱人。她在心里对自己的。

    她如今已是鬼魂,却终于可以心平气和接受自己的女性身份和同类的美貌。

    “是的,这是我死前所想。”她平静的回答苍葭,眼里有光。

    苍葭于是朝她伸出来。

    “与我做个交易吗?”她问。

    冥界有鸟鸣,片片曼殊沙华如血雨纷飞,苍葭在这血雨中回身看了满是期冀的莫欢一眼,再一挥,片片白羽代替了曼殊沙华,成为此间唯一风景。

    人间,合欢宗。

    “欢奴,少夫人来看你。”冰冷的女声伴随着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同出现。苍葭此时正对镜抚摸右脸上已微有发暗的花字。

    这是莫欢做奴的第五年,也是她练邪功的第二年,这一年,莫欢二十四岁,离她原先的死亡,还有不到半年。

    做了四年的奴,少夫人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来羞辱莫欢一次。当然了,除了欢奴和宗主一家,无人知道少夫人莫欢其实不是莫欢,而是玉檀。

    在合欢宗,欢奴是个十分怪异的存在。据她是宗门中一个走火入魔的女修,被宗主夫人救起后,因内心紊乱而暴成了一个奇怪的体质,虽宗门中奴的地位并不是很高,但也是正经修士,身上也是有武功的,但欢奴却不一样。欢奴身上半点功夫没有,真就只是个纯粹的炉鼎。

    炉鼎这种东西,虽在合欢宗是很常见的,毕竟奴就是这么来的嘛。但欢奴和那些奴不一样,毕竟欢奴可是纯炉鼎,而作为江湖中人,都知道炉鼎意味着什么。

    那是秘而不宣的练功之法,是罕见的资源,也是叫人鄙夷的存在。

    百年出一纯炉鼎,这话从来不是而已。

    因此宗门诸修士对欢奴的存在,既好奇,又鄙夷。

    苍葭并不因为下人这句话而将目光从镜子前移过去,而莫欢这具身体的资质的确是好,她明明已经功力尽失,但依旧耳聪目明的很。

    软底的鞋子走在地上,扬起尘,玉檀挥挥,下人关上门退出去了,这间堪称简陋的屋子只剩下她和她。

    苍葭这才转过脸来看她。

    有别于从前玉檀每次见到的莫欢的眼神,苍葭看向玉檀的那双眼,含着一点戏谑、好奇以及,万种的风情。

    玉檀眉微蹙。

    她如今已是高阶女修了,虽这具身体的资质不能改变,但有因给她换命而渡过了一年危险期的季玄尽心尽力的教导,又有之前从莫欢身上汲取的功法,今日的玉檀自然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语。

    她迈着曼妙的步子凑到苍葭跟前,硬生生用将她的脸掰起来,那种捏着骨头的剧痛一下子涌到苍葭脑海中,她在心里骂了声。

    “看来昨晚你和阿玄快活得很。”玉檀杏口轻吐,因为不能让人看出她不是莫欢的缘故,她如今的声音都和莫欢很像。

    苍葭扯着嘴角笑了笑,玉檀上的力道越发的重,终于在看见苍葭脸上的五官因为痛而扭曲的那一刻放开了她。又一掀,将她从凳子上推了下去。

    玉檀坐上了苍葭刚才坐的凳子。

    苍葭被玉檀摔在地上,索性就在地上坐下了,脊背挺直,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檀。

    “少夫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或者这是每个奴的职责所在。少夫人如果羡慕,不如一起啊。”苍葭不是莫欢,她做任务的时候呢,一向是没什么底线的。

    玉檀听了,一张粉面气的胀紫,又踢了苍葭一角,低声骂了句淫/荡。

    “淫/荡的人看什么事情都淫/荡。这是正经的宗门功法,少夫人做为未来的宗主夫人,高阶女修,怎么可以侮辱我宗门的功法呢?”

    苍葭话慢吞吞的,她明明跌坐在地上,却硬被她调整成一种从容的姿势,加上她话里日有若无的讽刺,不免令玉檀更觉刺眼。

    今天的莫欢和平常很不一样。

    玉檀一向是个疑心重的,尤其是她的功法和身份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其实她于宗门细物的处理上以及其他管理上天分非常,兼之丈夫爱她如命,婆婆又视她为亲女,她本身也是蕙质兰心之人,如今在江湖上也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名声的。但于内心深处仍有许多不可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时刻盯着欢奴,如眼中钉肉中刺。

    那么,她这种不一样是从何而来的呢?莫非是季玄在与她同修的过程中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还是她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段让季玄对如今她的处境同情起来?

    玉檀一时想不透,但她从来是个城府深沉的,因此这种类似疑心的并不上脸,而是只如每一个被冒犯了的高贵夫人一样,纡尊降贵的甩了苍葭一巴掌。

    玉檀不知道苍葭等的就是她这一巴掌。只是这一巴掌尤不解恨,玉檀从袖子中抽出一根短鞭,一扬,鞭子就落在那看似羸弱的身上。

    苍葭闷哼一声,这很好地激起了玉檀心中的快意。

    “不要脸。奴就是奴,一辈子都被想做花。做了炉鼎,就好好做炉鼎,天生就是下贱命,你还妄想翻身不成?”

    此刻玉檀眼里的敌意与恨意都太重了。想玉檀曾经也因资质平庸被人欺辱,原来有些受害者真的会变成施暴者。可是在玉檀那些被人瞧不起、孤立的岁月里,莫欢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没有,甚至莫欢是为数不多会对她好的人。

    苍葭此时却又像是偃旗息鼓一般,恢复了死寂般的眼神,任由玉檀羞辱。

    玉檀也不会真把她打伤或打死,做为宗门的少夫人,她明白欢奴这个身体所具备的价值,因此在发泄过后,亲自替她涂好伤药,又对着镜子重整一番梳妆,仪态万千的走了。

    房中再又恢复了如死的寂静。

    在玉檀走后,那身上点点瘢痕竟瞬间消失无踪,苍葭盘腿坐于床上,继续练此前莫欢未练成之邪功。

    不好意思,虽她曾经是宫斗冠军,但在成为宫斗冠军之前,她更响亮的头衔,可是,天命之女。练功这种事对她来,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而就在当晚,不知道什么缘故,玉檀的掌竟长出了许多难看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