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两人出门，床上的师向广稍微动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坐起来，只是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不过他并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因为门外的韩卓压根也没话，他只是和白一起在走廊上站了五分钟，彼此用手机交换了一下信息，就又回到了套间里。

    师向广依旧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并没有离开——虽然他真的很想离开，但在这个世界上，会瞬移的人寥寥可数。

    “学校这边的事情，我们会帮你搞定。”白问，“三个月的假期，够让琳达恢复健康吗？”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师向广猛然坐起来。

    “你呢？”韩卓笑了笑，“不用紧张，我们也有很好的实验室，应该足够让你治好琳达。”

    “我不去！”师向广一口否决。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韩卓拆开茶叶包，顺便提醒他，“除非你会瞬间移动，自己从这里逃走，否则就算是警察来了，我也有办法带你离开。”

    “什么办法？”师向广紧张地问。

    白单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会暴力突围、喊救命、骂脏话、恳求对方……但一定不会是这种，严重偏离焦点的、居然只对于韩卓收买警察的方法倍加关心。

    “你担心我们和政府很熟？”白突然问。

    听到这句话，师向广的眼神果然紧绷了瞬间，那是很明显的恐慌和不甘愿，他就知道，就知道面前这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年轻人，一定没有安什么好心。他有些恼怒，但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又很快就心虚而又愧疚起来，于是只恨恨地捏了捏拳头，并没有对白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和敌意。

    但白这次偏偏根本就“没安好心”，他想逼出对方的底线，也想证实自己的猜测，于是继续道：“我们还真的和政府很熟，范围不仅仅是L城。”

    “为了找出白变异的原因，我们去过很多实验室，其中就包括政府的科研机关。”韩卓道，“不过就算是国家最顶尖的实验员，也没能从白的血液里具体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从这个方面来，你才应该是优秀的实验者，水平凌驾于所有实验机构和个人之上。”

    “……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吗？”片刻之后，师向广犹豫着问道。

    “你是政府？目前还不知道。”韩卓摇头。

    “我想留在这里。”师向广又。

    “如果施天查到我们曾经接触过，那你的处境会很危险。”韩卓道，“他并不知晓你就是当年那个流浪汉，但仅仅是琳达身体里的秘密，也足以让他疯狂地想要找到你。”

    “我可以躲起来，可以消失。”师向广坚持，“我可以去沙漠里，只给你一个人坐标位置。”

    “可为什么要这样呢？”白不解地问，“宁愿躲到沙漠里，也不愿意离开L城？”

    师向广没有回答，眼神却越发浑浊起来。

    韩卓当然不会让他独自一个人去沙漠，无论是为了全体异能者的撤离计划，还是白和琳达的个人身体状况，面前这位神秘的老人都是最关键的一环。而就连师向广自己也觉得，这次似乎并不能摆脱韩卓，于是垂着头一声不吭，坐在床边看着脚下褪色的地毯。

    “飞船现在还能找到吗？”过了一阵，白重新找了另一个话题，想破当下沉闷的气氛。

    “不知道，或许吧。”师向广回答，“碰碰运气，我当年也是在碰运气。”

    “那，飞船里是什么样子？”白继续问，“和电影里演的一样吗？”

    “是银色的，不过已经很破旧了，更像是一块残骸。”师向广道，“除了能量源，我还找到了一些宝石，都很漂亮。”

    “你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过飞船的人了，真正来自外星的飞船。”白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要听听我们的计划吗？”

    师向广问：“是什么？”

    “我们想和政府做交易，利用国家的航空资源，和遥远的外星球取得联系，让地球上的所有异能者回家。”白坐在他身边，“所以那艘飞船很重要，你也一样，我敢赌，就算是施天和吴子刚加起来，再埋头研究二十年，也不能把我变成异能者。”

    “我已经老了。”师向广。

    “但是你仍然可以帮我们。”白道，“现在异能者的生存状况非常糟糕，他们真的很可怜。”

    “你应该去和国家谈论这个问题，而不是我。”师向广喝了口热茶，“去和北斗研究所谈，去和、去和梁佚谈。”在到这个名字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也是顶尖的实验员。”

    “我们已经找过他了。”白。

    师向广的眼神再度凝固了片刻。

    “他也答应会帮异能者，看上去很好话。”白道，“当然了，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无偿援助，但提出来的条件我们都能接受，算是合理范围之内。”

    “这是秘密，目前没有人知道。”韩卓在旁边补充，“不过现在白既然了出来，那不好意思，我们就更不会放你走了。”

    师向广：“……”

    他并没有要听。

    白道：“嗯。”

    师向广扭头看着他，你还“嗯”？

    “你认识梁所长啊？”白试探。

    师向广心里焦躁，他从来就没觉得，会有人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这么戳心戳肺，戳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浓浓的不安和不耐烦。

    “我介绍你们认识？”白再接再厉，在惹人讨厌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不去。”师向广悻悻地，“你们也别告诉他已经找到了我，否则……我就什么都不干了。”

    “你看，暴露了吧。”白嘴一撇看着他，“和梁所长有过节，所以应该曾经一起共事过，又是技术顶尖的人才，按照这个线索，我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出来你的真实身份？”

    白总此等刁钻而又不留情面的角度，终于让师向广对他残存的一丝愧疚无影无踪，他愠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是谁？”

    “你都把我变成了奥特曼，我连知道一下你是谁都不能吗？”白比他还震惊，“讲不讲道理了？”

    师向广：“……”

    “不好意思，白被惯坏了，有时候会很任性。”韩先生在旁边看够了热闹，终于上前解围，他毫无诚意、并且非常浮于表面地，“但是没有办法，他是我的老板，所以我并不能就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

    师向广狠狠剜了他一眼。

    “怎么样？”白问，“成交不成交？”

    “我不想见他。”师向广，“也没必要见他。”

    白答应一声，主动做好听故事的准备。

    师向广最终选择了妥协。

    二十多年前，国家为了更好地进行异能者研究，才专门建立了北斗研究所，由梁佚担任所长，而副所长就是他的师兄、现在的师向广，当时还叫马明。

    两个人都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科研人才，对异能者的痴迷程度也不相上下，几乎整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也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国家档案馆里关于异能者和外星球的资料才逐渐充实起来。

    “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研究，要怎么样把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变成异能者，不过那并不是公开的，哪怕是在机构内部，也只有我和梁佚知道。”师向广继续道。

    无数次失败的实验虽然令人沮丧，却也顺利地离成功越来越近。实验室里先是出现了变异的动物，它们无坚不摧，并且坚强地活过了一个冬天。在那之后，就是作用于人体的实验。

    “我刚开始以为是志愿者，后来梁佚却带着我去了一个大房子，像是郊区监狱。”师向广，“那里有一些被关押的成年人，他都是死刑犯，上级已经允许了。”

    白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动物和人毕竟是不同的，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事情并不顺利，梁佚研究出了一种药物，一旦出现实验失败的苗头，就能迅速让实验体无痛死亡——至少听起来不那么残忍。

    “我和他开始都害怕，可后来就习惯了，麻木了，也疯了。”师向广，“我不断地改变试剂比例，最后终于研究出了我当时认为百分之百稳妥的药物，结果还没等到天亮，梁佚突然急匆匆来找我，出事了。”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国家根本就没有通过这项实验计划，从头到尾都只是上头一部分人的非法密谋，而北斗研究所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梁佚很慌张，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向上级交代，但我却像着魔了一样，满脑子只有一个时前成功的实验，”师向广，“我没告诉他实验柜里就是现成的药剂，我当时就只是在想，无论如何也得试一试，哪怕是在自己身上试呢。”

    “那就是注射给我的药剂吗？”白问。

    师向广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白：“……”

    不是好要在你自己身上试吗？

    “后来梁佚走了，我也失魂落魄地想先回家，结果半路却被人拦住了。”师向广，“那是境外一家研究所的人，他们的消息很灵通。”

    白啧啧，原来电影里的间谍离生活还挺近。

    对方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不过这一切对师向广都不重要，他那时如同被鬼迷了心窍，满心都是实验，除了实验还是实验。实验柜里的药剂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国家一定不会允许继续进行人体实验——不定整个项目都要被迫停止，自己也要和事件的主谋一起进监狱。眼看着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他实在不甘心，也实在想得到一个结果。

    “然后你就叛变了国家？”白问。

    “我没有！”师向广脖颈涨红。他的确没有，在跟着境外组织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某一天突然就清醒了。他的确想让实验继续进行下去，但那一定不是在别的国家。

    “然后我就跑了。”师向广。

    白心里叹气，你真是何苦。

    那个年代没有摄像头，没有手机，没有先进的定位设备，不含芯片的塑料身份证满天飞，买票也不用实名，实在是给想要逃离的人提供了太多便捷。

    师向广辗转乘坐汽车，抱着药剂箱东躲西藏，最终到了白出生的妇幼保健院，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狼狈而又肮脏的流浪汉。

    “在离开实验室之前，我和梁佚已经把所有的实验数据都销毁了，一份都没有留下。”师向广，“而我那时也浑浑噩噩，脑袋里想不出来一个公式，只想着药物如果再不用，就、就失活了。”

    白：“……”

    “对不起。”师向广。

    白觉得自己很难出“没关系”，所以仅仅因为自己的床位最靠门，才被他拎起来了一针？

    “我原本想带着你走的。”师向广继续道。

    白抽了抽嘴角，你还想带着我走，人贩子晓得伐？

    “后来护士来了，我就跑了。”师向广，“结果第二天，我就找不到你了。”

    白心情复杂：“原来我的变异原因这么随机？”

    “没关系。”韩卓从身后握住他的肩膀，低头安慰道，“超级英雄的变异都很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