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撩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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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钱文殊悬案便如三月的春风吹过大地般, 吹遍了整个潭溪山。

    刘子嵋听了钱文殊之案水落石出,内心憋闷了数日的苦水与烦闷, 当下吩咐下人去山下,置办了一包裹的吃零碎,来到了苍霞阁门口, 狂敲门。

    倒是被黎淮给提溜去了树林,教训了一番。

    可刘子嵋是什么人。

    没见到苏鱼如何甘心, 那满腔的情绪还来不出口, 如何就能被一个黎淮给堵住了嘴巴。

    待从梦中醒来的苏鱼刚跨出苍霞阁的厅堂门时, 便瞧见了刚出来院中的绿萼头顶那一张芝麻核桃咸香味的烙饼。

    以及从墙外丢进来的一只裹好着老祥家的无骨脱香扒鸡。

    “苏琬毓!带了你喜欢的扒鸡!快让人放我进入!”

    还有刘子嵋一声声的苏琬毓。

    苏鱼头有些懵,哭过的眼睛,一夜醒来,便有些浮肿,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吩咐绿萼梳洗一番, 便让人将刘子嵋给请了进来。

    刘子嵋算是个吃货, 最爱的便是偷溜下山, 归来时总是大包包,大有将山下集市洗劫一空的势头,苏鱼倒是跟着沾了不少口福。

    苏鱼示意让人将刘子嵋放进来。

    “苏苏,我们赶紧去看卢楠审案吧!这个李德志跟马致竟是这般黑心黑肺之人!我带了酒,对了,申庭温也知晓你的……女子身份, 他不便来,给钱大哥找了块好风水的地方,我们傍晚时分去送送钱大哥。他这辈子仕途不平,在那边能过上好日子吧!”刘子嵋自从知晓钱文殊之案,嘴就没停过。

    此刻见到苏鱼,将厮手中的包裹,还有自己怀中抱着的,全部摊开在院中的圆形浮雕石桌上,大咧咧地瘫坐在石凳上也不想挪动了,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扇着风。

    瞪了一直在门外挡住自己的黎淮,“虽然不是马珪,但马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了他几天算是便宜了他!”

    苏鱼让人将吃食都收进去,她眼睛肿胀,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神色恹恹的,“选了哪里?”

    “申庭温让我回头带你过去。听口风书院上下预备去送送钱大哥,顺便请了高僧给钱大哥做一场法事。”

    卢楠的审理,最终苏鱼未曾再去。

    因为同时要准备的还有钱大哥的后事,孤零零一个人,茕茕孑立。

    身边所剩的便是他们这些个好友了。

    钱文殊的事,自然是惊动了一直庇护他的郡王赵浚也惊动了,赵浚偶尔也会来书院,但苏鱼从未见过,虽然结巴,但听卢楠也是问了不少细节。

    法事便是萧郡王坚持的。

    棺木也是人准备的,请的是相国寺的住持了悟。

    法事做了两日,书院中与交好的书生轮流为钱文殊守夜,因本就被查案耽误了些时日,第三日,便入土。

    苏鱼因还是苏琬毓,女子身份不便与大家一同,待傍晚时分,由刘子嵋单独陪同而行。

    钱大哥的墓地,一如他的人,简单朴素。

    墓碑前香炉里的香还未燃尽,放着祭拜的贡品,还有水果,九转玲珑巧的酒壶,满满盛着酒,还放着一只被磨损了的葫芦埙。

    “钱大哥他最喜欢吹埙,这个埙是申庭温放的。”

    埙,立秋之音。

    凄婉,哀凉。

    苏鱼一向不喜好上的便是音律课,大朔人民好乐,她却不好此,也总是不听娘亲跟大哥教诲,不肯学。

    大哥苏衡离开,她更是过了一段疯疯癫癫浑浑噩噩的日子,后来又为了生计到处奔走,满身的市井味,更别提跟这高雅的音律沾边了。

    他们班上的音律课,是学院新进的一音律老师。

    精通音律,乃皇室宫廷御用的琴师,只年岁大了出了宫,便遣到了檀溪书院。

    为人自是苛刻严肃,容不下一粒沙。

    曾经便有过一节音律,便是埙。

    马珪趁她堂上睡觉的间隙,将夫子珍贵的陶埙放在了她跟前,自然地,她醒来迷糊间便给碎了,便被夫子给瞧见,夫子怒,罚她清扫整个书院学堂。

    从下堂,连晚膳都不及用,只记得当时饥肠辘辘,坐在学堂门槛之上,望着头际耿耿星河,波光如练。

    月光如水,飞云过天,变幻万千。

    是钱大哥陪她一同坐在门槛之上,递给她一只大白馒头。

    她记得钱大哥当时便是用这个葫芦埙给她吹奏了一曲思乡。

    苏鱼拿过葫芦埙放在手中,轻轻摩挲,耳畔是刘子嵋有些低沉的声音,“申庭温不方便见你,这个葫芦埙大致是钱文殊要送你的,他便放在这里了,等你拿回去。”

    ………………

    夜色起,皓月当空,满天繁星点缀在如墨的天际。

    在山间格外空旷静谧。

    苏鱼在坐在竹林旁的石凳上,兀自发着呆。

    女选的结果短短几日,便出了来。

    一应名单俱是写在榜单上,张贴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琬毓的排名,魁首便是蓉姐姐,众望所归。

    当然大哥当日那一副画,自是被蓉姐姐拿下,傍晚蓉姐姐便亲自为她送了来。

    时隔多年,蓦然再看到这幅一副江行初雪图。

    朔风凛冽的初雪寒风中,那一个乞儿,却是大哥最用心勾勒的地方,眸眼清澈,可那盛着的幸福感,却让人移不开眼。

    钱大哥的案子终是尘埃落定,潭溪山书院过了太子讲学,太子遇刺,女选,钱大哥一事,终于再次尘埃落定。

    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

    苏鱼的手摸着葫芦埙身上最细的曲线,兀自出神。

    很久很久以前,垂髫之年,大哥苏衡对着八音克谐,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大哥苏u衡便好埙。

    陶瓷烧制的六口埙,耐心教予她,“埙,乐器也,以土为之,六孔,上一,前三,后二……埙,声哀婉,凄凉,乃立秋之音。”

    深幽苍茫,婉转凄凉,这首怀赋,竟让苏鱼满面流泪,齿龀之时,总是贪玩,从未好好静下心来决心学好,她还来不及为大哥吹奏一曲。

    可惜大哥答应了教予她,却来不及兑现诺言。

    月下忽起一阵哀怨,婉转之音,与记忆中的音色渐渐重叠,在耳畔渐渐清晰,似乎穿越时光而来,苏鱼初时以为是幻听,再静下心来,便觉并非。

    学堂西边的这片竹林,夜风吹过,竹林又一次沙沙作响。

    这一曲,大哥苏衡曾吹过,在月夜下,时隔多年,苏鱼的心,跳动地有些不规律,她……她竟然又一次在檀溪书院里再次听到。

    那些渐渐开始在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再一次翩跹在脑海,像是慢镜头般,安定城中的集市,元日之时,大哥带她去放的河灯,守岁时,大雪纷飞时,学堂里……

    不觉间,眼底蕴了两窝盈盈的水包。

    随着越来越近的哀乐之音,苏鱼看到了月下从竹林中穿行而来的清隽的身影,携着满身哀伤。

    “怀人所作。”

    “你哭了?”赵渊却发现坐在身侧的苏鱼竟两行清泪。

    见惯了她趾高气昂,眉飞色舞,对着马珪那个二世祖张牙舞爪的模样,却从未见过此般模样,疼入心坎上,像是有人拿了针,寸寸刺在心尖。

    她总是这般能,折腾到他。

    “这是什么曲子?”

    “此乃一友人为怀人所作,曲中思念之意,满腔满心,却不知从何启齿。”

    “悲莫悲兮生别离,这世间,别离总是这般伤感啊,杏花春雨,那一年春光正好时,在争艳的春日中,那般怅然若失,恍若天地失了色。”苏鱼低头喃喃道。

    越热闹,越痛彻心扉。那一年,苏政升了官,可却是踏着大哥的白骨,满朝百官同贺,苏府的宴席摆了三日,苏鱼在宾客中如行尸走肉般穿梭,瞧着一双双赤裸的眸底深处。

    “真是个老匹夫,连骨肉都能出卖!”道貌岸然的平级官员,嘴上着恭贺,内心鄙夷一片。

    “死了就死了,死了能让他爹高升,我若有这般儿郎也是好的!”谄媚奸佞的下属官员,点头哈腰求着苏政提携,内心大赞她大哥的死。

    “有这种老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从此,当她能看到听到他人内心的声音与过去时,便再也堆不出一个笑。

    这些年见到了太多口是心非的灵魂。

    苏鱼承认自己有的时候,很喜欢与太子殿下同处,至少她看不到他眸中真实的想法,世界会安静很多。

    “年纪,倒是伤春悲秋,感怀至深,今夜这曲子倒是选错了。”赵渊失笑,眸眼柔和地瞧着她,懊悔连连。

    竹林风吹过,簌簌作响,月影上移,映在地上的影子成了双。

    “殿下,这曲子可否教我?”苏鱼伸出手拽了拽赵渊宽大的衣袖一角,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能感受到的祈求。

    空气凝滞。簌簌夜风拂过人脸颊,似乎这等待都带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感觉。

    月影渐移,就在苏鱼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听到了恍若天籁般的声音。

    “容琬毓不弃,孤自是欣然。”

    赵渊见她如此要求,似乎很多年,都从未有人这般向他祈求过什么,倒像是一只可怜的猫儿,内心被轻轻挠了几下。

    她的请求,他如何开得了口出一句拒绝。

    “真的吗?”苏鱼的反应有些慢。

    “怎么?不信我?”赵渊失笑,将她从头到脚量了一遍,内心有几分挫败,好不容易开口,竟还是不信。

    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大掌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此刻为博她一笑的心,软到一塌糊涂。

    可是他的骗子还是这般难过。

    孤该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