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撩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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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鱼再次醒来时, 便如同从水中捞出来, 冷汗浸透了——

    “赵渊!”伴随着一声惊呼,她从床榻上惊醒, 瞳眸里满是震惊。

    “娘娘,您终于醒来!”绿萼惊喜道。

    “殿下呢?他人呢?他的伤怎么样了?”她只记得那一日他替她挡了刀,可是她没两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把匕首淬了毒——

    “他的毒呢?毒解了吗?府上不是有神医吗?他人呢?”

    “我要去找她,绿萼, 帮我换衣!”苏鱼掀开被衾, 就要起身。

    被绿萼压住, “娘娘!您也睡了两日,太医您轻微中毒,这才刚解毒,殿下的毒解了,钟大人他们在守着殿下, 您别着急——”

    …………

    临渊阁。

    卢楠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焦躁不安, “殿下要是再不醒, 我就真的顶不住朝中那群老东西了!”

    裴誉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气定神闲,摸着手上的佛珠,淡淡地道,“他会醒来,那么多难关他都闯过来了, 更何况这次只是个丫鬟,还是个不入流的。”

    “往日里多少武艺高强的暗卫都动不了他分毫,那个丫鬟我还没严刑逼供呢!结果什么都招了。”

    “伤他?怕只是想博美人心疼。不入点戏,如何能成?”裴誉冷冷讽刺。

    三人中唯独钟子卿最沉不住气,听到太子妃苏醒的消息,终于是忍不住冲了出去。

    …………

    苏鱼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很多梦,梦中有他们初见,别院里,她将他误认为裴誉,她想抱大腿,逮到机会便拍他的马屁……

    潭溪山后山再遇,他吓掉了她好不容易烤好的鱼。

    崇文楼中,逼自己成为他的书童,所以他是那时便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太子讲学,潭溪山后山的竹屋,钱大个遇害时,他为她出头,将真凶揪出。

    风吹过竹林,葫芦埙的声音婉转低泣,他许诺会教她吹奏。

    还有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竟然幼稚地要与钟子卿一较高下,“不知与钟夫子的烙饼如何?”

    那个会维护她的人,在她耳畔低语,“嗯,我回去了收拾他。”

    低沉沙哑的声音,穿过烈日骄阳,直直撞击在她的心头之上。

    连事实真相都懒得去弄清,就胡乱吃飞醋,“怎么?跟赵禛就能鸿雁传书,对孤就懒得搭理?”

    她的梦境中,他因为自己受害,丢了命,江山易主,她因为太子妃的身份,沦为了赵禛的玩物,被囚禁在地牢,日日承受赵禛□□……

    一会儿又是钟子卿,在她耳畔的警告,“你若是有一日,变了心,负了他,刀山火海,我都会剐了你!”

    …………

    这个梦,冗长沉重,压得人心口难以喘息。

    天空一片昏暗,阴云蔽日。

    游手长廊上,好看漂亮的宫灯在冷风中摇曳。

    苏鱼远远便瞧见了走廊另一头大踏步向着她的方向而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忽略的低气压,黑眸里盛着滔天的怒意,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给杀了般。

    见到她,来人的步幅更加快了,不到片刻,便已至苏鱼身前。

    钟子卿的嗓音本就清冷,染了怒意的声线让整个人越发寒凉,“太子妃娘娘果真是好手段!”

    苏鱼没有辩解,赵渊受伤这件事的确是她的错,因为就连此刻,她的内心都在深深地谴责着自己。

    她无法做到冷静,即便他之前是骗了她,可也是他让大哥之事沉冤,让她这么些年的耿耿于怀在心头的痛处,终于呈现了出来。

    他的喜欢,从不言语。

    她早已在无知无觉着,就这么喜欢上了他。

    可往日里精明的她,竟然发现地这般迟!

    明明他警告过自己,别乱跑,可她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忘了他为了帮自己给大哥沉冤,所面临的处境——

    苏鱼的脑子乱哄哄的,自责、懊悔、愧疚、心疼……在体内充斥撕扯着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脑子都是钟子卿的话,“他若是醒不来,苏琬毓!你对不起他为你的一片心!你知道他找了你多少年吗?”

    “不过是因为你在他最绝望时,伸出了一双手,他就要赔上你一条命?苏、琬、毓!做人最好要有点良心!”

    苏鱼只觉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般,沉重地喘不上气来。

    总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事,耳边嗡鸣一片,她看着面前眉峰冷厉的钟子卿,“你什么?找了我很多年……是什么意思?”

    “怎么?庆历十一年潭溪山后院马厩的人……不是你?”钟子卿对她的口气并不算好,连眸色里都是讥讽。

    苏鱼的的回忆忽然就——回到了庆历十一年的潭溪山,桃花开满山时,她在他潭溪山后院马厩,等着与大哥一同回府,遇到了一个满身血气的少年——再后来,地动了……

    还有那个与她一起被埋的少年……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是他呀!苏鱼的泪再也绷不住了,就像是止不住般地往下掉,趴在赵渊的榻前,看着榻上安静躺着的人,清冽的眉,紧阖眸眼,鼻梁薄唇……渐渐地与记忆里潭溪山后院那个遇刺的少年一点点重叠……

    绿萼一直帮她擦眼泪,即便一直擦一直擦,可苏鱼的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苏鱼的手,将他骨指分明的手,握在掌心中。

    “为什么那么傻?”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醒来好吗?”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原来我那么早就遇到你了!”

    “不是已经解毒了吗?为何殿下还不醒?”

    “赵渊,你醒来好吗?”

    “你醒来,我便在你身边呆一辈子。”

    ……

    太子遇刺的消息,被封锁地很好。

    除了几个近臣,无人知晓。

    每日里除了卢楠跟钟子卿时常出入太子府,裴誉偶尔会造访,苏鱼知晓,他们在演戏,营造出一副太子安然无恙假象。

    “你怎么那么坏,在我好不容易看清自己的心意后,”

    “我不生气了,大哥的事,我不怪你了——”

    已连续四日了,苏鱼每日都是这种状态,也不怎么吃东西,每日就是抱着殿下哭。

    绿萼也是急的不行,“娘娘,您多少吃点吧!若是殿下醒来看到您这样子会心疼的……”

    “我吃不下,你放着吧!饿了我会去吃的。”

    绿萼实在是急了,“这都四天了,娘娘您每日都这么——”

    “绿萼,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睡着的侧颜不似醒着时那么凌厉,紧闭眸眼,高挺鼻梁,薄唇紧抿,可无论眉眼鼻唇哪一处,都没了往日的冰冷——

    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擦过清隽的脸颊。

    她一开始的确沉醉过赵渊的容颜,嘴里嘟囔着,“我第一眼,就被你的颜值给惊艳,当时就觉着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般俊美,还是个落难公子……”

    其实,那一声寂静的黑暗中传来的轻哼,“嗯,我在。”

    就那般吹至了她心窝处,清润如盛夏山间的清风,那时候的她,很害怕,可他的陪伴人,让那一次地动似乎没那般可怖。

    “哪里想到,第二次相见,还是被你的背影给吸引了,你这人,连一个背影都让人心旷神怡,遐想非非……”

    ……

    “夫人……对孤的颜还满意吗?”一声低沉沙哑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却动听地犹如天籁之音,苏鱼拿着瓷蛊的手轻轻一顿——

    “怎么哭了?孤——谁为难你了?”赵渊清隽的脸颊有几分苍白,抬手便为她拭去两颊的泪花。

    苏鱼除了摇头忘记了所有动作,只怔怔瞧着她。

    “怎么成哭包了?”赵渊的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好了,好了,都是孤不好,不哭了,好吗?”

    苏鱼噗嗤被逗笑出了声,生扑到他身上,“你终于醒了……”

    赵渊被撞了伤口,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吭。

    苏鱼惊慌爬起,“是不是撞到伤口了?我去叫太医!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她的声音很急,被勾起的记忆里还有那个不断在耳畔低语,“我不怪你了,你醒来,好不好?”

    透着粉的脸都快哭成了,眼睛红肿着,眼眸里映着他的黑影,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情愫,怕是几日都未曾好好合眼。

    赵渊薄唇轻掀,只觉等了这么久的,心头发出一丝喟叹。

    黑眸里盛着的都是笑意,泛滥成灾,像是盛满了星光,“乖,让孤抱一会儿。”

    沉闷了许久的天儿,终于在今日放了晴。

    给那榻上相拥的二人,镀上了淡淡的一圈金粉色。

    ……………………

    赵渊苏醒,临渊阁上下都是欢喜。

    苏鱼的一切心思都扑在了照顾赵渊的身体上,每日里盯着太医跟厨娘煲养生汤,格外心细。

    殿下每日里一副享受的模样,瞧的卢楠都是刮目相看。

    只是这殿下每日里一到时辰,便雷不动的,要赶走他。

    卢楠自是有眼色的,知晓待会娘娘便会过来,耸了耸肩,他算搞清楚了,殿下对于太子妃那可真是言听计从。

    即便他还有事,但还是不算再碍眼了,只怕会被太子殿下给丢出府去,“殿下,属下告退。”

    赵渊叫住了走至扇门口的卢楠,清冽的声音交待道,“还有这些事,不用告诉她,她也永远不会知道。”

    “你走吧!她来了!”

    卢楠默了默,躬身走出去,内心腹诽着卸磨杀驴的太子殿下,瞧了一眼走廊另一头不远处的苏鱼,唇角勾起一抹笑。

    ………………

    苏鱼在院里摘了几株梅花,她瞧着枝头开的正盛,想着赵渊的书房里似乎有花斛空着,他每日都去书房看奏疏,一日比一日时间长,她想着待他瞧累了奏疏,抬眸看到这花儿也养眼,不知不觉便摘了一篮子。

    赵渊早已站到了门口相迎,苏鱼大惊,“殿下,你伤还未好,不是交待你别乱动吗?”

    明明她离开前是把人按在书桌后的,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这人就开始到处乱跑!

    苏鱼凝重开口道,“赵渊。”

    “……”赵渊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儿,无辜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绿萼叹了口气,殿下也只有在娘娘面前,才会从那个周身凌厉的人变的温文尔雅,将药蛊放下后,绿萼便起身离开了。

    赵渊听话地喝汤药,苏鱼将梅花一支支插入白瓷花斛中。

    “后院的腊梅开得正盛,我扶殿下出去走走?”

    湛蓝的天空,坠着白色云朵。

    院中的腊梅花,黄橙橙一片,将整个后院染上黄色泼墨画。

    破苍如凝蜡,粘枝似滴酥,恍疑菩萨面,初以粉金涂。

    苏鱼站在一株腊梅前,想摘下枝头最好看的一株,可奈何踮起脚跟勾了勾,没够到,赵渊抬头看了眼枝头,蹲下身子径自将她举了起来,“想摘便摘吧。”

    “你干嘛!”苏鱼突然被举高,惊呼道。

    这人是疯了不成,明明还没好全,居然还举起她!

    “快放我下来!等会心伤口裂开!”

    可赵渊浑然没有听见似的,跟她耗着,大有她不去摘,他也不放人的模样,苏鱼无奈,只得将枝头那一枝摘下。

    赵渊这才将人放到地上,有几朵黄色的花瓣落在了她的发顶,墨黑的秀发,倒显得那朵朵明黄格外娇美。

    而面前的人儿轮廓好看的耳垂渐渐被他这般注视下,渐渐染上绯红,苏鱼献宝地高举花枝,“好看吗?”

    赵渊拿过她手中的花枝,修长的指尖轻摘下好看的一朵,斜插入她盘起的墨发间。

    还没等苏鱼反应上来,只见身前高大的男子便已微微倾身在她的耳畔低语,“花好看,人更娇。”

    光影在眼中闪烁。

    灼热的气息,带走了冬的寒凉,只觉浑身都被他点了火。

    灼人。

    滚烫的唇下一刻便落了下来,他咬住了她的唇,苏鱼漂亮的眸立刻瞪地浑圆,忘了反应,就被他扣住在了怀中,不得动弹……

    苏鱼被困在他的怀中,他的吻,与以往都不同,更热烈,更迷乱……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浑身上下,从耳后到双手道双脚都麻了,后花园有丫鬟的低语声由远至近,苏鱼伸手推他,“赵渊。”

    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赵渊终于放开了她。

    丫鬟们的交谈声更近了,讨论的是刺伤殿下的螺。

    苏鱼曾经和卢楠讨论过关于她回府那一日赵渊遇刺,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推动的。

    那一日,她能离开纯属巧合,她没预料到会顺利逃出来,且回到梧桐院并未有任何声张,萧氏也知深浅,当即便往前院遣走了院中婆子丫鬟,未透露一点口风。

    螺是个机灵丫鬟,聪慧应变能力也强,对赵禛痴心一片,只因当年赵禛无意中替她救了父亲,知恩图报,知晓她与太子二人是赵禛的死敌,倒也未为难平日对她好的阿娘跟二哥,只是用了轻微毒……

    各为其主罢了。

    这些辞都已经不重要了,螺已畏罪自尽。

    斑驳光线从腊梅的枝头投射下,笼在他清隽的侧颜。

    她忽然郑重地问出乐扣,“为什么不用你那一份遗诏,得到皇位?反而是娶了我呢?后悔吗?”

    赵渊灼灼的目光盯着她,“骗子太狡猾,我若是不抓住,才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苏鱼目光娇羞地望着他,心软的一塌糊涂,笑从唇角爬至眼角眉梢。

    “孤的骗子,你的承诺可还算数?”

    “什么承诺?”

    黑眸深深地锁住眼前的娇影,徐徐清冽的嗓音,一字一顿在她的耳畔响起。

    “待孤醒来,便留在孤身边一辈子。”

    深眸低,有不安,有期待,有心翼翼……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心头酸涩,原来,他这般不安。

    苏鱼清了清嗓音,“有一件事,我搁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想却没机会,今天天气不错,时机也不错——若是能伴着殿下一同走,似乎很不错。而且……殿下也知我旁的本事没有,狐假虎威倒是熟能生巧,顶着太子妃的头衔,我岂不更肆意妄为?从前喜欢自由,是因为苏府给不了我温暖,我喜欢混迹街巷,看市井贩凡夫俗子,看到恶意丑陋自私,但也看过尘世善意——”

    “若不是当初,硬是去潭溪山,也不会遇上蓉姐姐,钟夫子,申大哥,刘子嵋……而我最大的收获,便是遇见你。”

    如今,只想要一份安稳。在死亡面前,我也会怕来不及,来不及告诉你,我喜欢你,想要在你身边耀武扬威一辈子。

    执我之手,暮雪白头,是你允我的诺言。

    与你偕老,白头暮年,是我回你的承诺。

    日光浓烈,腊梅灿灿,微风轻轻拂。

    这浮生万千,尘世乱,幸而遇上你。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