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路过
第二天, 花照镜, 发现脸上已消肿。隐约还余留浅浅指印,不碍事。
一定是昨晚大家提供的种种消肿利器起到奇效。
她的事情并没有真正解决, 心头还有阴霾压住,可是一早起来,却感到不一样的神清气爽。
今天当然得去学校。
不管怎样, 这学期先读完再。
花卖力扫完卫生,做好中饭, 吃过后, 便预备去学校。
可是有一桩事让她发愁。
她没有生活费了。
上个月乌云克扣, 只给了一半,已是极度节省,才熬过一月。
眼下口袋空空,翻遍书包,只剩不到五块。
五块能撑几天?
怎么办?总不能天天蹭招弟。她本身也不宽裕, 上上月还有上月, 已帮她许多。
花将目光投向店内人等。
找他们谁借一借?
实话, 她虽然穷,但除了跟招弟之外, 还从来没有问谁借过钱。
并不是因为自尊面子的问题。像乌云伸手讨钱的经历,早磨平那种东西。而是她自己很清楚, 她孑然一身,
无后援,无经济来源, 问人借债,要如何还?什么时候还?她自觉不能让人遥遥无期的等。
可是,这一次,没有办法。
花在心里思量,找春燕吧。
她的工资应该高于其他人。
花走过去,吸一口气,预备开口。
春燕却抬头道:“呀,花,正要找你。”
“哦,什么事?”花问。
只见春燕拉开收银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几张红色钞票,往她眼前一递。
“老大让我交给你的。”
花愣住。
“他是先预支的工资。记在账上了。”她伸出的手一直悬在空中,不禁催道:“拿着啊。”
花双手心接过。
钞票不是新票子,不知道经过多少双手,可是颜色依旧鲜艳,依旧那么那么有力量。
花轻轻:“谢谢。”
春燕:“别谢我啦。”
该谢谢流氓。可他早不在店中了。
花真想真想马上到他面前道声谢。可是,不知怎的,眼前自动浮现出他挑一挑眉毛的样子:“谁要听这
个。”她不禁笑了。
这时低头一看,才发现红红的钞票好几张,她忙:“不用这么多。”
就要退回几张,被春燕一瞪:“还嫌钱多啊。老大这么多就这么多。反正以后要还的,磨磨唧唧做什
么。快走开快走开,没看见我忙的很吗?”
花在返校的车上已计划好如何使用这笔“巨款。”
先与招弟分享。既是报答,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招弟高兴极了:“哇,这个月可以吃肉了。”
她没有客气,开开心心收下。
见花将剩下的几张珍重夹到书中,不禁感慨:“哎,你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有这么点意思。
招弟望一望课桌前方不远的位置,“可是,以后你算怎么办?”
一句话就将花回原形。
花垂下头,叹一口气。
以后该怎么办?
她真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招弟了解她,该知道她做了多少努力。从时候叫乌云第一声妈开始,就是她隐忍的开端。她并非特别聪
颖,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选择。刚开始是为了生活下去,为以后寻找机会回去妈妈身边,后来长大,渐渐
知道回去是一种妄想,但可以离开。
如何离开,离开去哪里?
她从书本里,电视中,还有过年回家的工者口中,总结得知读书是一条最好的出路。
尤其对女孩子而言。
她虽,可已懂得长远算。
悄无声息的,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村中,以及周围邻村,都许多年没出大学生了,但花曾在县城里偶然见过放假归来的几个大学生。
同样在外,同样的年纪,可他们与那些辍学工的同龄人神情迥然不同。
她看见他们眼中的光,下定决心。
她愈发勤奋,与此同时,愈发显得卑微,懦弱,听话。
她的成绩也永远不高不低不好不坏,得以让乌云相信她不会有什么出息。
心翼翼与丹丹一起读到初中。
然后她不动声色,卡着分数线考上一中,成为村里一大奇事。
没有人怀疑她,都背后议论她瞎猫碰到死老鼠。不管怎样,乌云爱面子,只好顺水推舟送她入校。既然这
样,丹丹自然不能落下,她出一笔钱,将丹丹也塞进去。
花不管这些。
无论如何,她进入高中,离目标又近一步。
考大学。一定要考大学。
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外面有一个美丽精彩的世界。
到时即便乌云拉下脸皮不再供她,可只要有了那一纸通知书,就算拿到一把钥匙。
没有学费,不要紧,可以申请助学金,可以半工半读,最不济,可以申请休学,先去工,赚一年学费后
再读。然后再工,再读……生活费更不要紧,出了这里,没有一双手一双眼来克扣,她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大不了少吃一点。挨饿,反正也积累过经验。
那几年,一定不那么容易。可以想象得到。
可是,只要捱过最难的几年,以后,一切都将大不相同。
眼看就要成功,谁承想,临门一个跟头。
花不是不有一点懊悔的。为什么要还手呢。可是如果重头再来,她恐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过去的事已没有什么好想的,当务之急,是以后该怎么办?
乌云那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丹丹比以往更强烈的目光已给出答案。
花很少自哀自怜,这时候也忍不住一叹。无亲无故,孤家寡人,走投无路,这是她目前的处境。只希望
老天不要让更多人经历这种遭遇。真真不好受。
招弟给她出出主意:“要不你干脆找流氓再借一点?”
她完自己也觉得不太现实,闭上嘴巴。
借一点?
一学期学费,加上各种学杂费,生活费,还有高三必定不少的各种资料费,林林总总算下来,少也要三
千以上。
在这个县城来,不的数额了。
人家再怎么心善,可跟她非亲非故,拼什么借这么多给她,等于供她上学。
当做工资预支?可怜她前一笔账都还不知还到什么时候去。
何况他已帮她很多,让她再蛇随棍上,如何开的了口。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将别人的善良当做天经地
义。
花很愁,但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来。露出来给谁看呢,不过显得苦相而已。
既然明年能不能再继续读书是个未知数,那么剩下的半个多月便显得愈发珍贵。在校的每一天,每一堂课
都值得珍惜。
花抬起头,挺直腰背,支起两只耳朵,聚精会神听课。
她坐在最后一排,原本是最被忽略的角落,可她笔直的坐姿十分醒目,老师在讲台上一眼望去,即刻注意
到她。隔了那么远,也能清楚看见她那双眼睛晶晶发亮。老师都呆一呆。
花还是住在原来的宿舍,与丹丹抬头不见低头见
进校选宿舍时,花先进来这间宿舍,丹丹紧跟其后。那么多间宿舍,为什么偏偏要跟她一间?除了不让
花舒坦外,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
花以前不在意,反正她已经习惯。但现在丹丹的敌意增强,已大到她不能忽视。
招弟:“她好像恨不得吃了你。”
她形容的没有错。
心胸狭窄而总是占据上风的人,偶尔落一次下风,痛苦的滋味常常加倍。
花努力不去理会她。
她料定丹丹不会轻易公开翻脸。况且,流氓的威慑犹存,短时间内她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起流氓,倒发生一件事情。
因为离暑假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所以休已取消。花这段时间内自然不能去店中帮忙。
她终日在学校里埋头学习,倒也没觉得时光飞逝。
一天傍晚,晚餐时分,她跟招弟去校门外的商店买过笔芯,正往学校走,忽然听见有人:“喂,这位
同学,帮忙叫一下田花。”
循声一望,哎,是熟人。
花忙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二狗和流氓一人一辆摩托,停在路边一棵大榕树下。
二狗一头红发,流氓长腿支地,此时夕阳正好,金色光辉从树梢间映照在他们身上,十分引人注目。过往
行人都忍不住偷偷量一眼。
花和招弟与他们面对面站立。
二狗笑嘻嘻:“来看你呀,花妹妹。”
花手臂上鸡皮疙瘩骤起,“……谢谢啊。”她不至于自作多情,真以为他们专程来看自己,猜测他们有
事,顺路而已。
果然。
“到附近办点事,顺便把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二狗在后厢里翻翻找找,抬头问:“咦,老大,东西呢,在你那里吗?”
流氓点点头。
二狗奇怪:“什么时候去你那里了?明明记得出门时我顺手放在我车厢了。”他心粗,没有深究,就对
花:“那你问老大拿。”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花身旁人身上:“呵呵,招……弟是吧,好久不见啊。”
招弟才不愿理他,正要跟随花到流氓那边,谁知一转眼,触到流氓目光,无端端的,背上一冷,那目光
分明在:谁叫你过来了……她停下脚步。
二狗与她搭讪:“哎,最近学习忙不忙啊。”
那头花问流氓:“什么东西啊?”
流氓慢悠悠从后箱里拿出来。
原来是上次忘记带走的牛肉干。
花顿时笑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心念念呢。
“再晚几天,就要被偷吃光了。”
确实分量有所减少。不过花很知足,没想到还有的吃。
花真心诚意道谢:“谢谢你。”
她伸手去接袋子,收回,哎——拉不动——流氓没有松手。
花疑惑的看向流氓。
流氓跟她目光一碰,眯了眯眼,然后松手。
“最近过的如何?”他这样问。
“还不错。”花这样答,然后:“多谢你预支工资。”
他耸耸肩,“还有人欺负你吗?”
花摇头:“没有。也多谢你……”
流氓扬眉,她忙住口。这个人,还是不喜欢被道谢呢。
一时无话。
快上课了,该返回教室。
花正预备告别,却听流氓话了:“还有多久放假?”
“快了。十多天的样子。”
“这么久?”
花有点惊讶,不明白他怎么好像有点不满的样子。
十多天,她还觉得太快了呢。
“很短啊。”
流氓看看她,又眯眯眼,突然微微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花微微一愣。
他是否用错俗语?
他整理头盔,预备离开,对她:“放假了就马上到店里来!”
花自然一口应允:“好的。”
他与二狗一前一后疾驰离开。
花与招弟相携往教室走去。路上,花开口袋,跟招弟边走边吃。
晒干后的牛肉干跟腊肉类似,经久不坏,这么久了,香味依旧浓郁如初,两人一顿大嚼。
花忍不住问招弟:“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流氓有点奇怪?”
招弟一嘴牛肉,含糊道:“有吗?”还是一样的冷酷啊,她还以为自己与他关系算有所进步,谁知他还用
那样冷冷的眼光瞅她。
她狠狠嚼一口,愤愤然:“那个二狗才奇怪,问不完的问题。”
花笑起来,她隐约听见他们对话。多数都是二狗在发问,而问的问题……
招弟指控:“问我多少岁,大名叫什么,什么星座,家里几口人?!他以为他是警察吗,查户口吗?真可
恶!”
真奇怪,二狗从没这样盘问过花。
花也不解。
这时铃声敲响。叮铃铃叮铃铃。
两人抹抹嘴,飞奔向教室。
今天一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假期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