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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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韫纬见妹妹如此看重这位公子,自然也不敢怠慢,忙要去安顿李终南在府上的住所。那匹马也让下人好生照顾着。

    二人进得大门,只听李韫纬道:“你真是我八哥?”接着一挥手,即刻便有侍卫立在李终南一侧,为他撑起了伞。

    “然也。”李终南用余光瞥见那侍卫,长着一张异族的脸,标志异常,强健的体格透露着他不俗的武艺,是实实的练家子。

    “不劳烦这位大哥,我自己来便是。”罢便伸手要去接过那伞,那侍卫一动不动,眼底浮起寒光。

    “丹惕,不得无理。”那侍卫听得李韫纬这样一,才递上伞。

    李韫纬恼怒似地瞪了那侍卫一眼,又冲李终南道:“那你为甚么不是韫字辈,你直接告我就行,不用给我讲那些个道理。”方才那么一绕,让李韫纬是有些背后发凉,现在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八哥是又好奇又有些惧怕。

    “我本原名便是李韫世,是韫字辈。”李终南耐心道,“我的生母是尤夫人,娘生我之时难产,险些要了娘的性命,而我出生时没有哭声,爹以为我死了,却被路过的一位得道高人所救,为谢那人救命之恩,便让那位高人为我取名。于是便有了‘终南’二字。我虽是捡回一条命,但身子还是孱弱得紧,我是我娘第一个儿子,爹自然爱惜得紧些。”

    李终南略微停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后来,爹送我去了一个十分著名的门派,那里有位医师医术十分了得,于是我一边在那里养身子,一边与师尊学些歧黄之术。爹与娘隔三差五便会去探望我,后来娘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才去了少了些。”见李韫纬还有些将信将疑,又瞥见身后跟着紧盯自己的一众侍从,叹道:“你若问问你的哥哥姐姐,他们都是知晓的。”

    “那你为何不在李府住过,我怎么不曾见过你?”李韫纬又问。

    “我自然是住过的,十年之前,你尚,记不得了。”李终南又环望四周,“虽这年不曾回金陵,我却是在京城李府住过一些时日的。”

    “那不是本家,没甚么意思。”李韫纬言语中充满了十足的不屑,“那你既然十年都不得回来,怎么突然现在回府了?”

    李终南自然是想到这次回府,不仅是李韫纬,李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会有此疑问,于是道:“来惭愧。我于外面漂泊多年皆是身不由己,在那个门派学习自然是入了那一派,我自然了却了外面那些事后,还是想回家的。”

    “这样。”李韫纬觉得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江湖门派的大规矩之事我是听过一些,你接着罢。”

    李终南又叹了口气:“后来……之后的事,我之后再与你,可好?”李终南声音温润,听得李韫纬止不住地点头,越发觉得李终南可信起来。

    “这些,爹是不是都不曾与你过?”

    “是了,爹确实不曾与我过。他太忙了,我很少见他。”李韫纬声音中不知觉的带了一丝惆怅。

    “这里,八哥。”两人沿着李府的庭院走了好一会儿,李韫纬终于停下,指了指一间厢房,“你就住这里罢”

    顺着李韫纬手指得方向看去,只见一副牌匾上书“秋水阁”。

    “我之前是住在有睆室的,怎么刚一路过来竟是没有瞧见。”

    “有睆室?”李韫纬一愣,又深深叹了口气,“来可真真不巧,前几日不知怎的院内突然走了水,还偏偏是那有睆室,八哥想住可是不能如愿了。”

    “有睆室不在了,那名唤绯莱的婢子可还在这府上?”

    “我不曾听过这个名字,我叫人去问问罢。”

    见李终南若神情淡漠,李韫纬以为他不悦,忙道:“这间房子也是极好的,这是大娘生前常住的一间,若你真是大娘的儿子,爹爹和六哥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李终南微微颌首,一边谢过李韫纬一边抬首端详那牌匾,过了片刻,幽幽道:“爹果真爱我娘亲爱得紧。”

    “你怎知晓?”

    “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婵娟。”李终南轻声默念道,见李韫纬一脸茫然,笑道,“怎么?你的绝艳先生不曾与你讲过?”

    “不曾,爹与先生都不曾过。”

    李终南见他饶有兴趣,又道:“爹是不是很少与你提起大娘?”

    “是。”李韫纬点头,“我娘跟我不要在爹面前提起,若爹不提,就不要。”

    “你见过大娘吗?”

    “见过,大娘可好了。”李韫纬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些,“大娘见我有些害冷,便让厨房给我煮了姜汁,还命人给我缝了新衣服。”

    李终南听着,眼底也泛上了温暖的颜色,李家子嗣众多,本操持李府上下已是不易,难得自己娘亲还记得这些个孩子们。

    “十五弟,你带我去看看大娘的牌位如何?”

    “好,八哥。”刚应下,李韫纬便瞧见李终南憔悴的面容——现在离得近些李韫纬才看得清,李终南的脸真是惨白得可怕,映出了他惊心动魄的双眸,白色衣衫早已沾满了一路的风尘,李韫纬下意识抬手去揩李终南袖口的泥泞,却被李终南一个不着痕迹地错手躲开,李韫纬一怔,自觉有些失礼,忙道,“八哥,你先歇着,我遣几个婢子过来给你换一身衣服。遂抬手遣了跟在身后的大部分婢女与侍卫。

    “有劳十五弟。”李终南理了理袖口,冲着李韫纬一笑。

    这下还不等李府的一众人接纳,李韫纬已经认定李终南是自己的八哥了,方才的插曲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李终南手轻抚秋水阁的花雕门片刻,推门而入,香气袭来,只见地上的香炉焚着些苏合香,一个婢子正半跪着舀着香屑,一时间房内漫起一阵细密的烟缕。室内列着的家具颇有年岁,却瞧得出是细工上等的紫檀木,只听一旁李韫纬道:“八哥,爹爹嘱咐下人每日都要扫的,这里甚么都是新的,你尽管住下,若是哪里不合心意,就跟玉英提,若是这些下人做不好,我就叫人掌她们的嘴。”边李韫纬边指着身边一个婢子道:“玉英,这是八少爷,你给我好生伺候着。”

    “是。”

    一个婢女朝着李终南欠了欠身子,行了礼,偷偷抬眼瞧了瞧李终南的脸,李终南笑笑,道:“你名字是玉英?”

    玉英立即羞得垂下眼去,不敢再多看一眼,怯生生答:“回八少爷,是。”

    “莫不是这府上还有翠羽与芳枝不成?”

    “是了,八少爷。”玉英语气略有一丝欢喜,“这是绝艳先生给奴婢起的。”

    李终南嘴角一扬,笑道:“绝艳先生不愧是饱读诗书之士,起名字都别致得紧。”转身冲着李韫纬道:“方才话措辞不太得当,都是些不尽不实的玩笑话,伤了绝艳先生面子,若十五弟见了先生代我赔个不是,我改日再去与他致歉。”

    “好,我想先生必定不会计较这些。”

    李终南又笑笑,与李韫纬一起落了座后,将背上的长条匣子搁置在桌上,问身边婢子借来帕子,细细擦拭,李韫纬见李终南对那物件十分上心,便忍不住问:“八哥,这是甚么。”

    “这是八哥的佩剑。”

    “莫不是八哥用来闯荡江湖的那种?”

    李终南笑而不语,继续抹去匣子上的水渍。李韫纬身在这深宅大院里,除过平日去应天学府以外,从未涉及过这些事物,可毕竟年少气盛,对那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还是憧憬得紧。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似乎觉得被坊间百姓称一声“李大侠”是比自己所处的陶猗之家更为要紧的事。

    “八哥能否让我看看!”

    “自然,只不过……”李终南顿了顿,对上李韫纬那神往的眼神,“这是娘亲的故居,有这些煞物终究是不妥当,不如哪日天晴了,八哥给你舞剑,如何?”

    见李终南婉言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李韫纬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听到“煞物”一词,想来应该是见过血的,不由又有些胆怯,只得讪讪答:“好。”

    二人谈话期间,陆续又有婢子给李终南端来热菜热汤和新的衣物。待李终南简单用过一些食物后,起身便去室内的屏风后换置衣衫。李韫纬见李终南要去更衣,自己便起身,欲出了秋水阁等他,刚转身迈步,却听得李终南在身后道,“十五弟,你的生母是哪一位?”

    李韫纬只得转过头来,道,“是二夫人。”

    “你与六哥……?”

    “是了,我与六哥的生母都是二夫人。”

    “夫人们都在这府上?”

    “只有我娘亲和三姨娘五姨娘在,四姨娘回江北娘家了。”

    “如此,那我拜我过生母后再去见过各位夫人罢。”李终南一顿,又问,“六哥甚么时候回来?”

    “六哥走了有些时日了,我想他不出两日必定是要回来了。”

    见李终南不再应声,李韫纬便出了秋水阁,身后的婢子顺从的闭上了门。屋外渐晴,阳光透过那颗巨柏在李韫纬手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点。这缕缕光线不由让李韫纬有些许晃神,便走向不远处的长廊。刚站住脚,一抬眼便见丹惕立在一边,琥珀色的眸子挤着不明情绪,见状李韫纬便知道他是有“话”对自己——当然他不能出口,因为,丹惕是个喑人。于是便唤他到面前,看他究竟要做甚么。

    话这边,大清早晓舟珩便给自己寻了个不快,这厢自己也只能悻怏怏回书房继续给孩子授课。只是,自己伫立书房门口久久不得推门,方才的怒气是平复了几分,现只怕那个叫李终南的那几句话引出了甚么事端。再者,如此轻易放陌生人入府,只怕六少爷李韫奕回来势必要怪罪于众人。思来想去,自己毫无办法——自己在如何也是这李府的外人,若再多那么一句便成了反客为主了,晓舟珩只得轻叹,只盼李韫奕快些回来及时止损的好,于是推门进了书房。

    抬眼便见一个正跪着帮三个孩子磨墨的男人。

    男人也抬头看了晓舟珩,立马起身行礼,报以一笑,道:“见过绝艳先生,在下楼北吟。”

    那男人身着一身轻装便服,头戴玉冠,俊眉秀眼,生得一张年轻且好看的脸,从头到脚散着一股不容觑的气场。晓舟珩想不起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那男人瞅着也面生,想着这深宅里居然除了自己还有异姓之人,看那人穿着也不像是仆役之流。晓舟珩陡生疑惑,一时间亦不能确定此人身份,于是边拱手回礼,边道:“生晓舟珩,请问阁下……”

    男人又是一笑:“在下刑部员外郎楼北吟,与江宁府判官吕洪秋吕大人于昨日拜访李府。怎料李韫奕李公子不在府上,本想着不便叨唠,却被曾夫人盛情留宿一宿。”

    晓舟珩一听是京官,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居然便是我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便要行起大礼来,楼北吟连忙扶住:“不必不必,早闻先生通于一而万事毕,早存请教之意,在下今日一见真是荣幸至极。”

    “愧不敢当,楼大人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才真真是国之栋梁矣。”

    “在下所住厢房离书房不远,方才散步之时听闻有私语声,便斗胆来看个究竟。不料此处竟是李府私塾,十八少爷了缺了墨,在下就顺手帮了少爷,怕是扰了私塾的秩序,请绝艳先生不要怪罪才是。”

    “岂敢,如此,大人有心了,这等活计让下人来做便是。”

    李韫兀也十分有眼色,见自己老师如此,也赶紧起身行礼。

    “不敢,举手之劳。”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一番后,本以楼北吟会离开,可那人却站得稳稳当当,晓舟珩犹豫道:“不知大人来李府可是为了何事?”

    楼北吟瞧了瞧身后几个李府娃娃,敛起笑容,压低声道:“本是有些私事需与六少爷商议,但绝艳先生可知道昨夜鬼外子一事?事发突然,这厢只好与吕大人再等圣上安排。”

    晓舟珩心下一凛:“鬼外子之事,当真?”

    “确实为真。”楼北吟忽然向前举步,距离晓舟珩只有几寸之遥。距离突然如此之近,让晓舟珩深感不适,正欲向后撤步,却见楼北吟的嘴凑到了自己耳旁,轻声道,“绝艳先生,那件事,可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