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搁置玉英尸首的地方便是在李府义庄后面的一间房里。
像玉英这样的奴婢自然不能进义庄,毕竟里面供奉着祖宗的灵位。
李终南见木门虚掩,向里睇眄一阵,却见一个身型瘦,身着男装的女子背对着自己,坐于桌上。
李终南无奈一叹,忖道,这屈夜梁可真是人精,知道官府里的仵作请不得,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女娃来诓自己。推门步入,待看清了那女子背影,李终南的嘴角却扬了起来。
李终南道:“魏女侠别来无恙。”
那女子扭过头来,一双杏眼盯着李终南一通猛瞧,惊声大叫:“阿蒙!你可是阿蒙!”
李终南笑意更深:“数年不见,魏女侠声音还是这般洪亮。”
魏鸾喜不自禁:“阿蒙怎么这样俊了,怎回李府了,师伯可是也回来了?”
听得她这样一问,李终南垂下眼眸:“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魏鸾不解其意:“他与铸剑少主逍遥去了?”
“若是那样,若是那样便好了。”李终南苦笑一声,“我多希望是那样。”
见李终南神伤不已,魏鸾一愣,好半天才道:“怎会呢?怎么会呢?”
“以后再与你细。”李终南复而抬首,“我现在是李府八少爷,李终南,不再是阿蒙了。”
魏鸾又是一愣,不过也是反应极快,立即明白了其中曲折:“我理会得,我不会乱的。”
李终南眼眶发涩,只觉心肝断绝,再多提那人一句便要流下泪来,只得仰起头向前两步,指着玉英的尸首道:“魏女侠可是看过了。”
魏鸾这才回过神来,忙从桌上跳下:“是了是了,看过了,这位姐姐可真是位可人儿,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李终南将昨晚发生一事告诉了魏鸾,瞒了有人栽赃晓舟珩一事,听罢,魏鸾问及那镇纸,李终南只道是处理了。
“可怜姐姐。”魏鸾边边从身侧那个包裹中掏出一根长针,飞速指了指玉英的尸首几处,“她是昨夜四更遇害;舌头确为生前割下,约莫是前天戌时左右;身上并无明显伤痕;但是你所谓的那个肿包并非其致死之由,包括遭人-侵-犯-俱是在其死亡之后,真正死因是这个——”
魏鸾不知从何处掏来一块布子,捏起玉英身边的一根绣花细针,在李终南眼前一晃:“可是看清了,这跟针便插在后勺死穴之处,一击毙命,可见行凶之人颇精歧黄啊。”罢便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终南。
“你可别这样看我,可不是我杀的。”
“好罢,好罢,信你。”魏鸾又道,“这个脓包倒像是为了掩饰这跟针的了,再者,不看那镇纸我倒不知这位姐姐脑后的肿包是不是被同一物什所致了,观其伤痕,虽与你方才交代尺寸不差,但保不齐是他物。”
李终南一眯眼:“如此,那魏女侠觉得会是甚么?”
“我只是个江湖仵作,又不是推官,自然不知是甚么。再验尸这些三脚猫功夫还是从师父那里学的,师父又没机会将她从师伯那里学的悉数传授于我。”魏鸾念叨着,“或是玉大人在此,根本不需要我,这事件如何,他也能立即能上一二。”
李终南无奈道:“你每次见我都要夸玉大人,现在他人在何处都不知,是生是死都不甚明了。”
“玉大人是可怜人,我师父也是可怜人。”魏鸾道,“都怪那个……罢了不了。我这些可是能助你破局?”
“自然,多谢。”李终南点头,复而抬手一指放置尸首旁边被魏鸾退去的鞋袜,“你可是发现她鞋底的香灰了。”
“自然发现了,我只是不明白何有香灰?按你方才所,这个姐姐又不是扫义庄的。”
“我倒是有几种猜想,不过还不能确定。”李终南一侧头,“不管如何,此局我定会解开。”
见李终南胸有成竹,魏鸾心情也好起来,遂收了针:“那我走了,金陵都这李府好,我倒不觉着,这一草一木倒是让我透不过气来。”
李终南道:“魏女侠更喜落拓江湖,而非笼中之雀。我送你出府。”
边二人边出了屋。
李终南突然道:“这人的死亡时间可是被人动了手脚?”
“我知你想甚么。” 魏鸾道,“但是这位姐姐,没有。”
李终南点点头,自己信得魏鸾,况且自己也去问过,自从那日午时晓舟珩与跟踪他的自己见过玉英后,再也无人见过她。
而正是由于前日午时到戌时这段时间里,再到昨日丑时玉英毙命,她一定看了,或是听了了甚么而遭此横祸。
“魏女侠以后可有甚么算?”
“走一步看一步罢。不过我这些日子总觉得有甚么事情要发生。”魏鸾口中喃喃,“丹徒也是,金陵也是,处处死人,处处都不太平。”
“丹徒城?”李终南疑惑道,“镇江的丹徒?”
“八少爷不知?”魏鸾抬起头来,十分诧异,“镇江杨府在鬼节前夜被灭了门。我前几日碰巧刚从那边过来,各路都查得紧,京官都来了。”
李终南闻之一惊,怎会如此?
“可有生还之人?”
“自然没有。”魏鸾压低声道,“是二十年前那个鬼外子又出来犯案了,杀了一夜,血都流到中街上了。第二天人们出门祭祖,却见那门外血流成河,沿着血路一路上去,见杨府大门紧闭臭气熏天,推门便见杨府管家的脑袋,众人尸首便堆积在正厅,又是肉酱又有残肢,真真惨不忍睹,去的人都呕吐不止,回来一个个都生了病,报官后才知道杨府几百人一夜之间都没了。”
魏鸾一顿:“刚开始以为是厉鬼索命,后来不知何人一提,才觉得像鬼外子所犯。”
“怎会如此?”李终南只觉不可思议,“你方才京官来了,是何许人也?”
“沈骞翮沈大人。”魏鸾一歪头,咂舌道,“那人声誉那样不堪,作风又不端,能破得了么?”
“沈大人位高权重,圣上自然也不会派尸位素餐之人来处理这样一事。”李终南道,“你金陵也乱,可是因为请你来李府一事。”
“自然不是,我方才来的路上见到大批衙役往河西去了,多问了一句,是河西的金汤巷里死人了。”
金汤巷,那不就是方才李管家口中付二所住之处?
李终南心中浮现出不详预感,但还是故作镇定道:“成天死人确实人心惶惶,你这次在金陵呆几日?”
“大概会有一段时日罢,我就住在玉壶坊尽头那家药铺后面,你若是还要帮助,派人寻我便是。”
“多谢。”
魏鸾怅然一叹:“我希望你寻我,毕竟你我相识数载,我能帮你。但我又不希望你来寻我,你若寻了我,那就是又起了祸事,又死了人,可我不愿看见死人。”
“我理会得。”
“恕我问一句,你是为了给师伯报仇才回李府的么?”
“然也。”李终南答得坦然,丝毫没有隐瞒之意。
“我就,第一眼,便觉得你与师伯像极了。”魏鸾眼眸一扫四周雕梁画格,道,“那你可是查到了这源头在这李府之中?”
李终南轻应了一声。
“可是寻到了主谋?”
“还不曾。”
“侯门凶险,前路多艰,你可要多加心。”
“多谢,魏女侠在外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我有武功在身,怕甚么!”魏鸾听李终南这样一,粲然一笑,如若春风:“本娘子可是妙手灵空魏鸾。”
李终南也生出一笑:“也是。”
“我觉得你很是不一样了。”
李终南淡然道:“为了成为他,自然要放弃一些甚么。”
“非也非也。”魏鸾摆摆手,“我是,阿蒙,恕我最后这样一次叫你,长大了。”
二人避着府内众人,在庭中柯影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游廊,终于行至别院一处侧门处。
“八少爷回去罢,不送我了。”魏鸾跨出侧门门栏,一步三回头,声音含了颤音,“你多保重。”
李终南驻足,只当看不见魏鸾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珠,冲着魏鸾离去的方向长辑一礼:“魏女侠也是。”
……
自昨日与友人一别后的江如里按耐不住好奇,今日便想去将晓舟珩屯书之事问个清楚。本想着直接去寻皇甫褚,没想到那人居然不在家中。问了邻舍才知皇甫褚一早就出了门去。
想必他还是去了应天学府,于是江如里便去了一趟。
江如里这一无官职二无名气的纨绔子弟当然是进不去这学府的,但是江如里有个好爹。待亮了身份后,江如里便悠悠闲闲扇着今日才换的玉骨折扇在学府里转悠。
待江如里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竟不知走到了不知名的道上。
尽头有间屋虚掩着门,江如里往里一看,看到一个身着儒士服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似乎在看书卷。
江如里心下道:估计是学院里的夫子,边想边向后撤了步子,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只听里面那人道:“公子留步。”
江如里一惊,学院里的夫子声音竟如此年轻,只好进了门去,冲那人背影施了一礼:“在下多有冒犯,不是有意扰,误入此处,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没有回首,似乎还在翻阅手中册页:“此处乃学府重地,公子何来误入一。”
趁那人话的空档,江如里瞥了一圈房里陈设,房内翰墨盈几,茗碗香炉,角落里尽是累积成沓的书卷,旋即明白了几分,于是道:“在下不敢隐瞒,今日是为了寻人,不知此处乃著作局重地,多有得罪。”
“著……作局?”那人颇为犹豫,身型一颤,放下手中书卷,慢慢转过身来。
待江如里看到那张脸,双腿像是灌了铅,抹不开步子:“怎……怎是你?”
“你可是来找绝艳余采的?”那人走到江如里面前,淡然一笑。殊不知那一抹笑,在江如里眼中,是厉鬼,是罔两,是去往阿鼻的通关度牒。
且李终南在送了魏鸾出了府后,一直在问自己:杨府怎么会出事?这明明与先前几人计划不同,走往了一条无法撤回的路上。
想起那夜之事,李终南忽觉疲惫不已,总觉得自己漏了些甚么——自己,楼北吟以及杨诘。
七月十二楼北吟与杨诘互换身份,杨诘扮作楼北吟,去见了江宁府判官吕鸿秋,十四日与他一同到李府。而楼北吟则化身杨诘入了杨府。
难怪晓舟珩对楼北吟所鬼外子之事深信不疑,原来镇江杨府,真真发生了惨案。
若现在让楼北吟掩护,自己赶去丹徒城一探究竟也不是不可,况且那边又是沈骞翮主事。只是听河西那边死了人,李终南心下便慌了起来,哪有这么巧合之事?绝艳先生的安危可有保证?他可不能死,起码现在不可。
李终南忽觉血气不通,前额不尽滲出几滴薄汗,双手手经一乍一乍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倚了身侧高树,树身摇晃引得鸟雀竞相争鸣,满眼的雀儿中,却是有一只雪白的鸽子,混在其中盘空恣嬉,突兀却过分美丽。
李终南盯着那鸟儿出神,心下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也不知绝艳先生喜不喜欢吃烤乳鸽。
作者有话要:文章结:新出场人物江湖仵作妙手灵空魏鸾,其师父是李终南师父的徒儿。
江如里去应天学府之由于第七章提到(尹提到晓为应天学府编书,江好奇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