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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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旗升起来了。

    除过一日比一日的冷,北域似乎没甚么变化。李韫经坐于马上,将马缰握得更紧,他手有些麻木,心下有一事膈得他心痛。

    其实那夜李韫经也不知他是如何从震惊中清醒回过神来——在听完李闫卿面目表情地罢,他将自己与大娘之子悉数亲手献给先皇入药一事后,李韫经心头间只有让他自己都倍觉惊恐的几字:“一味愚忠,毫无可取。”

    你保他江山社稷,他要你儿性命。

    这还能称得为明君么?

    九边烽火的大将军之子,居然就这么没了。

    可笑,甚是可笑!李韫经不知该如何面对李闫卿,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几场战役,连被祁忌戳着脊梁骨是否肾虚时,李韫经都未回过神来。

    就在李韫经怀疑自己身为将领还是否能领军作战之时,李闫卿却让他去守一处要塞,并派副将马怆与精兵五千追随。但那一仗完愈发觉得不对,此处虽有埋伏,但都是些不费工夫的虾兵蟹将,根本无战术攻击可言。他斜睨一眼身侧副将马怆,却见那人不动声色,与平日无异。

    “马副官,李将军那边可需你我支援?”

    “回将军的话,李将军自有定夺,将军毋需担忧。”见马怆对答如流,毫无破绽,李韫经无奈间只好于原地按兵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韫经忽觉心脏某处剧烈疼痛起来,他忽然想起甚么,转身一把夺过马怆手中地图,在日头下对比一番后,又去了药剂一泼。还不待地图干透,但见李韫经一拳挥至马怆面门,马怆毫无防备,须臾间血迸了一脸。

    “你为何给我看得是假地图?”李韫经声嘶力竭,一把揪住马怆衣领,“是谁!谁教你如此下作之法?”

    马怆毫无惧意,面对癫狂愤怒的李韫经,他居然还是平静异常,面上的血水都未触碰一下:“是李将军的意思。”

    “你他奶奶的!我爹会害我?给我看一份假地图?让我守一个早已废弃的贼人聚集一处?还有随行的五……”李韫经没有往下了,他猛地就明白了是何处不对。

    他颓然一垂手,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不可能!绝无可能!爹他……”

    “将军,是了,此仗有异,南国必败……北域必失。”马怆道,“将军早疑朝中所做决策有误,不该忽视西边一线,这番调兵十分不妥,在前几夜他又发觉其实蛮夷那边早已结盟,已有他们的势力深入朝中。”

    “李将军这番献命,计在拖延……”

    “所以他想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一生背负懦弱男儿之名!”李韫经的牙关被他咬得咯吱作响,“他也太看我了些!本将乃熊罴良才李川君!”话音未落,只见李韫经一个翻身上马,大声一喝,就往北面骑去。

    “身为边陲之士,只可流血,不可流泪,听懂了么?”那是李闫卿最后对自己的一句话。

    “是!儿谨记。”

    你看看,糊涂成甚么样子,竟睡连爹都忘了喊。

    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

    承命上于北,身着冲破秣陵山缺金甲之智;尽展其贤能,收蛮夷、尽数归王。永固封疆。

    爹,这样的称誉,不要也罢。

    不过是数日前的一日,李闫卿探望伤病之人,看着眼前有些手忙脚乱的祁忌,暗叹了一声,却是向前拍了拍他的背:“凭永,若是情况不妙,你带着太医院的学生就与城中百姓一起撤了。”

    “将军!为何由此一言!”祁忌道,“卑职虽不为将,但何时又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李闫卿微微一笑:“你我乃忘年之交,自然不是那样之人,这不是怕个万一……”

    “大战在即,怎么又这些丧气之言!”祁忌中气十足,表情恨绝,似乎他才从战场上下来,身披血衣,手提人头,大步迈入帐中求赏,“祝将军旗开得胜!愿沈烽静柝!保我南国!”

    当时的李闫卿只是笑笑,并未多言,李韫经只觉他不屑那些筛锣擂鼓,呐喊摇旗间的恭维话。他不愿当骄兵的将领。

    并不是,他是知晓了他自己的死期。

    与自己将那些秘事不过也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罢了,或者是李闫卿,在交代遗言,他怕他死后这些事无法再现于世间。

    “爹!”李韫经双目充血,冲入人群当中,只当是看不见那些刀山剑树,见一人便杀一人,见一马便刺一马。

    李韫经□□一挑,平平掼向一人,那人挂画儿般在另一人身上停了一停,落地时口喷鲜血,早已没了气。

    任凭李韫经如此神勇,可还是捱不过人海战术,不过几个回合,他便落于马蹄之下。

    ……

    不过是献命而已,有何难哉,李闫卿心下道,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此番掩涕,亦是……免了。

    李闫卿已不知身上中了多少刀了,他感受不到痛。

    他一步步踩着尸体向南面行去,后面跟着也不知是北狄哪个部族之人,距他有几仗远,他们不敢贸然向前——并非是李闫卿在力竭之际还连杀五人,而是李闫卿的脑袋,有些值钱。

    有些过于值钱了。

    “吾皇在上,赎臣无能,臣……自当是尽力了。”李闫卿勉强提着一口气,慢慢向着京城方向拜跪而下。

    生来中华骨,不跪北蛮夷;河山带砺,至死不悔。

    “奕儿,爹对南国,对圣上……不曾有过半分异心。”这个爵位,是爹硬塞与你的,爹晓得,爹与你一声对不住。让你背负太多,是爹之过。

    愿天佑我嗣,祝我儿轩昂。

    “婵娟,且再等等我,就……来陪你了……”李闫卿闭上了眼,他有些累了,他应该是真的累了。

    他看见尤婵娟向他招手,那人手执了轻罗画扇,笑得惹眼,正凭栏倚春风,正如当年二人初见那般。

    他累世簪缨,他弓马娴熟,他韬略精通,他乃李氏闫卿,生前为将相,死后做神祗的南国固北大将军。

    后史书中无一人提李闫卿之名之字,其名太重,太沉。

    教人呼吸阻隔,教人因以涕下。

    ……

    长哀一声,黑鸦尽来,自此……神明华胄,再无宁月。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李韫经七窍其中五窍已无感,两耳将他心跳之声放大了数倍,他多希望他会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你……咳咳……可是来取我之……首级?”李韫经气息微弱,艰难开口。

    霍栖迟本就与李韫经只那么堪堪见过一面,但却因为这一面,让他摔了一次又一次:“取你个鸟蛋,你他娘的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喜欢乘人之危?”

    “我的首级……可是值钱……的很。”李韫经笑笑,他觉得霍栖迟的脸离他有些近,但又十分远,“可保你日……后衣食无忧,还能娶得……几房美娇娘……”

    “老子,嘿。”霍栖迟竟是噎住了,“老子一生没败过,连铸剑那贼都要在老子面前喊一声霍爷爷,就因为你这狗日的印记,老子一路赶来不知吃了多少罪,就这么杀了你也忒他娘的憋屈了。”

    “性情还是……这般……粗鄙,咳咳 ,日后……日后必定……难教也……”

    不了前因,万缘差别,担得起么?

    霍栖迟,你担得起么?

    作者有话要:李韫经跟霍大侠的后续故事也就《渡江云》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