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当消息传入李韫奕耳中之时,他还在三秋亭听琴。当时的他没甚么反应,平静地教人生惧。
他将手中茶盅交给手边婢女,遣了减兰下去,这才与送信士官回了正书房。
在那士官简单将北域之事交代了个完全后,将沾染包裹的金甲交与了李韫奕,吩咐他穿上后,即刻与余下军士一道去往北地。
其实,关于家父战死疆场,十四弟李韫经失踪两件事李韫奕并不觉意外。李闫卿身怀立国□□之志,真真乃虎贲郎将。
他只是分外不解为何李闫卿将爵位传与自己。
不过想来也是,好像眼下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己了。
李韫奕接过那包裹,谢过那军士,转身便进了屋中准备换上。屈夜梁见状,也跟着进了屋。
“克绍箕裘,踵武赓续,有何不妥?”李韫奕颤抖着去取桌上的金甲,那麂皮衣竟是执了数次都穿不到身上去。李韫奕只得扭头冲屈夜梁命令道,“蔚霁,你帮我。”
屈夜梁叹了一口气,他懂李韫奕在惧怕些甚么,遂为李韫奕穿上贴身麂皮衣,外锁了子甲与重铠甲。
“蔚霁,这是不是现世报。”李韫奕声音低到可怕,“我的父祖皆战死沙场,我以为,我以为。”
“我理会得。”屈夜梁一把将李韫奕揽在怀中,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样罢,我与你一起,将这乱世终结,如何?”
“当真?”
“当真,我何时骗过你。”
“你不曾欺我。”李韫奕遂环抱住屈夜梁,“你以后也不准欺我。”
“这是自然,我的爷。”屈夜梁露出一笑,那弧度纵然李韫奕不曾看见,但却也煞是灼人。
见李韫奕如此,屈夜梁微微一颤,只觉自己怀中揽着的,是惊梦滑莺,睡怯梨花,让他觉得不怎么真切。就在他思绪恍惚中,但听得怀中那人闷声道:“蔚霁,你可知……我曾做错过一件事……”
“甚么事?”屈夜梁轻拍那人后背,舍不得用一点力,“有我给你担着,你做错甚么都不要紧。”
“要紧。” 怀中的男人声音坚定,微微离了屈夜梁的胸口,眼中闪烁的,是与适才皆然不同的毅然决然。
而李韫奕眸中将屈夜梁的模样映了个清清楚楚,一位情意深笃的男人——自己居然比想象中更中意这位少爷:“你可还记得年初开春后,李府一行人去寺里祈福,我当时许了愿——保我李府众人平安。可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真真目光短浅,若佛祖能允李某换一样,那定是愿我朝东风入律,边尘不惊,弃九关虎豹,固百二山河。”
屈夜梁不知该如何应答,他也不知自己能甚么。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屈夜梁微微后撤步子,他认真地盯着李韫奕的瞳子,虽置一言,心下却已经惊涛迭起:你若想做一人荷戟,万夫趑趄的燕颔儒生,那我就做你陵劲淬砺的矛与银山铁壁的盾,屈某定当护你周全,此生不休,没齿不渝。
然而,他心中所想却无半分外露,但见他只是用力抿了抿唇,笑着柔声道:“暮寒,你莫要怕,我全都理会得。”
人间过客,个个失路迷踪,自己何尝不是其中一员。
至少,快迎来曙光了,卧雪眠霜间,他李暮寒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不过一会儿,二人出了来,那金甲穿于李韫奕身上竟是如此格格不入。李韫奕自然也将几人异样神情看入眼中,毕竟那些皆乃尸堆中侥幸爬出,对于李韫奕这样文文弱弱的公子哥看不上眼,也是自然。李韫奕不多言一句,只是告罪一声要与家眷告别。
几位姨娘自不用,事已至此,即便哭天喊地亦是无用,只盼看经念佛,参禅坐,能为李氏祈福。
几位幼弟幼美接连告别之后,李韫奕特地吩咐府上婢女好生照顾李凝酥,她既然已回到李府自然不能再受一点伤。
至于李著月,还是没能寻见。
不多一会儿,李韫奕便出了来,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见他神色有几分迟疑,似乎有话要,于是屈夜梁问道:“暮寒,可是……出甚么事了?”
“白芾方才唤我,想必是……想必是有话要与我听。”
屈夜梁心下不悦,可是想到未来的日子也就剩她一人,也只能道:“你去罢。”
李韫奕面露难色,瞥了一眼屈夜梁,又扯了扯自己的铠甲,轻声道,“答应过你,今后只跟你,我不去了。”遂转身吆来一个婢子与他们二人离得进的婢子:“给少奶奶,我不过去了,让他照顾好我儿。”
“且慢,你还是去罢。”屈夜梁有些不忍,将李韫奕向后府推了一推,“快去快回便可,军-情不等人。”
“嗳。”李韫奕笑了笑,转身随那婢子去了,“多谢你。”
屈夜梁低叹一声,只觉今日云厚无风,怕不是要下雪了。自己甚么时候对李韫奕有求必应的呢?怎么居然连这种愚蠢的要求也能一并应了?
他就一边站着一边暗嘲自己的本末倒置。
可这一去,着实有些久了。
即便屈夜梁暗示自己要沉得住气不可再犯冲动之事,但终究是忍不住了……他不顾众人劝阻,大步来至白芾所住遥月阁,将阻拦的婢女甩出几仗,落地瞬时毙命。
推门,他看见白花花一片,他瞥见桌角边上未来得及藏好的粉末,以及桌上静置的那杯尚有余温的茶,那是爱-欲的气味。
屈夜梁全明白了,他三两步上前,根本不给白芾留呼救的时间,轻轻一掌,那咒自己会去阿鼻的女子却先自己一步去了黄泉。
“饿了吗?”
“蔚霁……”药效未过,李韫奕勉强睁眼,似乎还不知出了甚么事,那双桃花眸通红的像只迷了路的白菟。
当初在荒郊野岭的那一现一瞥,自己自当是辙乱旗靡,在李韫奕这里彻彻底底了败仗,这般痛,忍着罢。
屈夜梁温声道:“我让厨房做些粥来,你胃不好,很快便好,不影响上路……”
李韫奕不遮悒郁,泪水满面,似要哭出声来:“蔚霁,我、我……”
见他如此局促,屈夜梁苦苦一笑,心下真是痛极了,面上颇有沮丧之意:“吃了粥,暖暖胃,再歇几个时辰罢,不急上路,你且再眯一会儿,我叫你。”
李韫奕不敢反驳,只怕他恼怒,只好勉强喝了几口白粥,正要开口,却觉天旋地转,屈夜梁的身影在眼前模糊:“蔚霁,你为何……”
余下半句自然是没能完,李韫奕就此晕厥而去。
“你是我的。”屈夜梁俯身贴近他耳侧,即便那人听不见,可他依旧字字铿锵,“你、是、我、的。”
几位军士见二人久久未出,又听闻异响,于是派了两人前来探查,刚一探头,却见屈夜梁身着金甲大步前来,怀中抱着有些衣冠不整的李韫奕。
“李将军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所不适?怎么就睡……”一句未毕,忽闻血腥之味,反应过来之时,头与脖子已是完完全全分了家。
“你有甚么要?”屈夜梁扭头看着另一人。
“李、李将军,请随末将……”
“这才对。”屈夜梁满意地笑笑,“这世间再无屈夜梁此人,我是李将军,听懂了么。”
即便是隔着衣物,屈夜梁这般抱着依旧能感受到李韫奕灼热的体温,隔着衣服滲入到自己的每个血管,深达骨髓。
可屈夜梁心中却冷得厉害。他方将怀中之人放入马车之内,忽觉鼻上一凉,这才惊觉那一丝冰凉居然是雪花。
金陵,下雪了。
暮寒,你且看看,我的心头也落雪了。
作者有话要:李韫奕与屈夜梁的故事也告一段落啦~若再想知后续,只能《渡江云》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