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地上的戈沙币已经成堆。

    休斯神官不知道?莱芙的布兜里装的是龙蛋，在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钱币之后，便以为这个布兜是莱芙的存钱袋, 而这些戈沙币正是莱芙准备的赏金。疑惑于为何不直接给他，而是要倒出来, 休斯很快找到了答案。这些戈沙币大?多是铁的, 偶尔夹着几个铜的，面值得?可怜, 要凑够足够发布这回任务的钱数，就?算直接给他，他也是拿不动的。

    这些戈沙币面值也就?算了，而且里头的大?部分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休斯神官不由得?对莱芙糟糕的资金状况有了更加明确的认知。他仿佛能看到这个姑娘省吃俭用, 从这儿抠下一个铁戈沙币，从那?儿抠下半个铜戈沙币，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积累下这些家资。这些戈沙币不定是她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了。

    这样?穷的骑士他从未见过?, 休斯暗叹一声。饶是穷成了这个样?子，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救人, 居然能牺牲到这个程度, 他可算是知道?了, 为何莱芙能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识。

    “这，这些……”休斯神官的眼神里有着赞赏、惊讶，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同情。

    “没?错，这些就?是我准备的……”莱芙将掌心里的绿宝石收了起来, 她大?约能猜到休斯神官此时的想法，不过?她也没?办法解释, 只能假咳一声，手指隔着布兜点了点龙蛋尖的一头，想要它?停下，谁知龙蛋抖了抖，反而加快了吐硬币的速度。莱芙一愣，神色如常道?，“我这个存钱袋出了点问题，一但开了，什么时候能停下，我有时不太控制得?了……”

    休斯理解理解地点了点头，一个贫寒的骑士手里，合该有些时灵时不灵的法宝。

    马戏团日以继夜地开演，吸引了许多百姓，是以在莱芙到了王都?之后，离马戏团较远的街道?上都?看不到几个居民?。再加上此处本就?荒僻。若非如此，这些硬币搞出来的动静怕是能引来不少人。

    “要不我去叫辆车过?来。”休斯看着地上三尺宽、半人多高的、还在不断升高的钱币堆，犯了难。

    “暂时不必，我试试看。”莱芙调动意识捡拾起地上的戈沙币收归系统，然后又调动系统换成金戈沙币出来，好在系统确实有兑换货币的功能。她让休斯神官拿出一个钱袋来放在地上，然后伸出手，一枚一枚地从袖口将金戈沙币排进去，休斯神官便无声地点数着，排了数百枚金戈沙币之后，地上的钱币堆终于停止了长高，而是慢慢矮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休斯神官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道?：“我想应该够了。”

    莱芙便一股脑地将地上剩下的戈沙币收了起来。

    在同娜提雅维达过?招呼之后，休斯神官戴上了大?象面具，提着装着金币和勋章的颇有分量的袋子离开了。

    娜提雅维达拉着莱芙的手往马戏团的方?向?走去。

    莱芙摘下布兜检查，底部的洞能容忍三四枚戈沙币并列着往下掉，但黑蛋是绝对掉不出来的，没?必要缝补。而且她有预感，就?算是缝上了，黑蛋也能随时再开一个洞。

    明明只是一个蛋而已，也太能干了一点。

    黑蛋幅度在她的掌心里跳动了几下，莱芙能感受到它?的雀跃，以及一种?强烈的希望得?到夸奖的心情。

    为了不让黑蛋失望，莱芙轻轻地揉揉蛋壳。不过?她的心情其实非常复杂，休斯神官在的时候，她只顾着担心黑蛋会不会被?发现，没?闲心考虑别的。休斯神官走了之后，她开始考虑那?些钱币的来源。虽然都?是些面值很的货币，但是累计起来为数不少，这颗蛋才被?造出来不久，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不可能是凭空产生的，更不可能是娜提雅维达给的。那?只能是从别处拿的，而来路未必符合人类社会的规则……

    莱芙想起了刚才那?个扒手，心中?一阵气闷。她实在不想将那?些难听的单词用在黑蛋身上。

    从魔龙蛋里孵出来的是一条魔龙，用人类的规则来要求一条魔龙不太得?过?去。她也不想要怀疑或是责怪黑蛋，尤其黑蛋是存着想要帮助她的心。但莱芙还是希望黑蛋是一颗一切意义上的好蛋，所以得?想办法教?它?。

    “今晚看不了马戏了，入场券的时间?最早在明晚。”娜提雅维达手里拿了两个木片，上面刻着可以入场的时间?，她牵着莱芙从人群里走出来。

    “那?就?明天再来吧，今天也晚了。早点睡……”看着娜提雅维达的脸，莱芙差点出“你?还要长身体”。起人类世界的规则，娜提雅维达就?做得?还不错。莱芙从娜提雅维达手中?接过?入场券，道?，“知道?想要什么东西得?花钱买，这点很好。没?有使用能力修改上面的字，这很好。遵守规则，没?有偷偷入场，这也很好。”

    “骑士姐夸奖我了。”娜提雅维达背着手，上身前倾，笑着，“我还会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呢。对于这些，骑士姐是不是忘记夸奖我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对于魔龙而言，三千岁能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是一件好稀奇的事情。”莱芙意识到自己对于娜提雅维达心理年龄的估计还得?往下调整不少，浓浓的罪恶感笼罩了她，“真是不容易。“

    “真有趣。”娜提雅维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原来我的话里还有这层含义。”

    “之前装成大?人，很辛苦吧？”莱芙垫起脚摸了娜提雅维达的脑袋，真诚地：“三千岁就?能这样?懂事，真是能干。”

    --

    等回到住所之后，莱芙将娜提雅维达送回了房间?，帮她盖好被?子，哄睡着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莱芙将装了黑蛋的布兜放在桌上，然后爬上床，闭上眼睛假寐。

    夜深了，房门开了巴掌大?的一条缝。

    红衣红发的人挤了进来，攀着桌腿跳上了椅子，然后从椅背顶端蹦上了桌面，来到了放在桌上的布兜边上。瞄了一眼床上的隆起的一团，然后低下头凑在布兜上扒拉了一会儿，声地了几句话。

    莱芙翻了个身，面向?桌面，睁开了眼睛。她一看到麦德拉和黑蛋在一起，就?想到了人拿着餐具对着黑蛋虎视眈眈的样?子，生怕人一时嘴馋，就?把黑蛋的壳给剥了。但是人的行事无法用常理来推测，她和魔龙的关系一直变化?多端，或许对于人而言，对于魔龙蛋的食欲转化?成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黑蛋“嗡嗡”地震动了几下。

    人直起身来，一会儿拍着胸脯，一会儿比比划划，甚至还翻了几个跟头，接着又指指床上。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但是黑蛋和麦德拉在沟通。

    在人的帮助下，黑蛋从布兜里钻了出来，动作心翼翼，没?有将本就?千疮百孔的布兜的口子弄破。

    窸窸窣窣的几乎难以发觉的脚步声从地面传来，隔着桌子，莱芙看到有金属的光一闪而过?。

    麦德拉先跳到桌下，然后扎稳了马步，往手里呸了两口，张开双臂，上身后倾。

    黑蛋在桌上滚了几圈，终于找准了方?向?，朝着人所在的地方?滚了下去。

    人盯着黑蛋落下的轨迹，往一侧挪了一步。黑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怀里，人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像是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好一会儿才站稳了，她正要将黑蛋放下来，后颈突然一凉。

    莱芙提溜着人背上的衣服，将人带黑蛋都?放在手掌里托起来，用口型对人：“这是怎么回事？”她站直了身子，往地上一瞥，瞬间?就?和无数双的以及更的眼睛对上了。

    在人之后，从门缝里进来的有老鼠、刺猬等型哺乳动物，还有一些在冬季不常见的型爬行动物和昆虫。它?们或是口中?衔着，或是背上背着，或是三五成群地举着一些脏兮兮的硬币。

    满满一地都?是动物，除了莱芙站着的位置之外，没?有其他地方?下脚，莱芙抬起一条腿来，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动物们呆呆地瞪了她一会儿，接着地上挤挤挨挨地出现了几个脚印形状的空处，莱芙手里托着黑蛋和人，踩着这些脚印形状到了门口。开了门，门外是大?片大?片的动物，比起屋内还要壮观，像是给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见她看出现，于是又出现了许多脚印形状的空处，方?便她往外走。莱芙关上了门，赶不及进门的动物便“嘭嘭”地撞到门上。

    等到莱芙坐回床沿上之后，门又被?挤开了一条缝。

    “到底还不是我尊敬的主人太穷的缘故。”麦德拉先发制人，一句话将莱芙想的给堵了回去。

    莱芙俯身，从一只肥硕的貌似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刺猬嘴巴里抢了两枚硬币，刺猬失了硬币，屁股往后一坐，发出“唧唧唔唔”的声音。这两枚硬币中?，一枚是铜戈沙币，另一枚是铁戈沙币。比起其余硬币来，还算是干净的。铜戈沙币两面的花纹有些难以辨认，铁戈沙币上还有一个缺口。

    “它?们是怎么回事？”莱芙俯身，将两枚硬币还给了刺猬。

    “从尊敬的主人的女儿刚出现那?一天起，每到一处，我都?发现半夜会有好多家伙都?拿着粪球、烂果子、坚果壳之类的东西送过?来，我知道?尊敬的主人真正的需要，从十几天前开始，便指点了它?们几句。”麦德拉道?。

    “那?这些硬币，都?是从哪里来的？”莱芙道?。

    “沟里的，渠里的，水道?里的，河底的，被?踩进泥巴里的，还有搬回鼠窝里磨牙用的……”人趁着莱芙不注意，一路跑到了她的头顶上，语气十分得?意，“都?是人们发现丢了却又懒得?捡回去的，还有城外许愿池的污泥里的，我们不花掉这些钱的话，过?几年就?烂在那?里了。”

    两只独角仙举着一枚沾满腐土的生锈的铁戈沙币，追逐着莱芙握着黑蛋的那?只手。

    “我尊敬的主人放心好了，里头绝对没?有偷来的抢来的。都?是这些家伙们诚意送来的礼物。”麦德拉在莱芙的头顶助跑了一段，一跃而下，跳上了一只橘色的肥蜥蜴的后背，做出骑马的架势来，让那?只蜥蜴带着她在地上跑了几圈。

    莱芙先前就?担心这些钱来路不当，捡来的虽然也不怎么光彩，但确实比偷来抢来的强了许多。

    黑蛋从莱芙手心跳了下来，落到地上，动物们便以黑蛋为中?心，像进贡似的凑上前来，只不过?贡品有些寒酸。它?们一靠近黑蛋，硬币便消失了，然后转身从门缝里离去，再换下一波。

    “尊敬的主人，这些您尽管拿去好了，请放心大?胆地花掉。”麦德拉豪气地一甩胳膊，为黑蛋递话，“差不多每晚都?有这么多。”

    莱芙愕然地看着一个硬币丘堆了起来，不出话。

    她先是欣慰于黑蛋这么就?这么顾家，但是好心情持续了没?多久，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娜提雅维达是何等厉害的魔物，宝石当雨，金币为床，随手都?能送出一个大?陆。而黑蛋在她身边呆久了，只能（指挥动物）去翻垃圾堆。

    ——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黑蛋居然在捡垃圾养家。

    ——她还没?有展示慈爱的一面，居然已经开始被?孝顺了。还没?有把黑蛋孵出来，就?已经开始接受赡养了。

    吃黑蛋的软饭，和吃娜提雅维达的软饭比起来，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软法。后者只是占便宜，前者完全就?是欺凌弱。相较而言，她倒宁可吃娜提雅维达的软饭。

    在后半夜，莱芙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好不容易睡着。但或许是因为娜提雅维达不在身边，噩梦又开始了。

    梦中?的时间?线，从她对娜提雅维达始乱终弃开始，往前推进了一段，女儿已经出壳了，长了一张和黑蛋蛋壳一样?黑的脸，除了眼白之外，黑得?看不出五官的位置。姑娘只及她腰的高度，瘦得?像一只啃干净的鸡骨架，从烟囱里钻出来，伸出瘦瘦的沾满黑灰的手，递给她一块乌漆抹黑的面包，张开缺了一半牙的嘴：“不怕，我能捡垃圾养您。”

    莱芙在梦中?的形象，一下子从始乱终弃的渣滓，变成了一个始乱终弃之后得?到了破产的报应、靠孩子养活的渣滓。

    梦中?的黑炭闺女的声音还自带回声：捡垃圾养您，捡垃圾养您，捡垃圾养您……

    --

    天亮了。

    娜提雅维达坐起身来，了一个哈欠，抿去了眼角的泪水，想起了昨夜的对话，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脸。

    身体变大?，四肢抽长，又恢复成了成年女子的体态。

    娜提雅维达出了房间?，进了隔壁房间?，走到床边。

    莱芙拧着眉头，神情痛苦，不停地摆着头，额头上全是汗。

    “骑士姐，您怎么了？”娜提雅维达安抚地拍了拍莱芙的背。

    莱芙从梦中?惊醒，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看着娜提亚维达的脸，愣了一会儿。

    “骑士姐，您终于醒了。做噩梦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了。”娜提雅维达用手帕擦了擦莱芙额头的汗，“今天要去向?雪丽大?祭司借人，还要去看马戏，要不推迟到明日再去？”

    莱芙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她又看了娜提雅维达一会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